沈亚-桃夭-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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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兄,你别一个人去,等我和白若……”
“不!我怕小桃红撑不了那么久了。就算我没法子救她出来,至少也要闹得
老妖婆没法子害她。别说废话,你先闭上眼睛,我怕外面阳光太盛,弄瞎了你
的眼。”
阙彦生连忙闭上眼睛,耳边只听到风声在耳畔掠过,身上的寒气便一点一滴
地消逝,眼前也似乎光亮了起来。
“萧王父子会帮你救白若,记得将经文撕掉,这样一来,白若就可以离开了。
记住天黑之前要到东岳庙,要不然小桃红的小命就保不住了。“”乔木──
─“阙彦生猛然睁开眼睛,自己已身在柴房附近的一间小厢房里,闪亮的光线
让他的眼睛感到烧灼似的痛楚。
“乔兄!”阙彦生顾不得自己的眼睛,转身立刻冲出厢房,可是哪里还有乔
木的影子?
他只好仰天大吼:“乔兄,小桃红就拜托你了。我和白若一定会在天黑之前
赶到。”
“小王爷?”府内的家丁听到他的吼叫声,纷纷从四面八方冲出来。“小王
爷私自出牢了,快禀报王爷!”
“该死的!别拦着我。”阙彦生的眼睛痛极,他根本份不清楚东南西北。在
黑牢中关了两天,连丝毫光线也没见到,现在日正当中,那强烈的光照得他眼
睛几乎要喷出血来。
他盲目地往前直冲,凡有人挡在面前的,一律施展身手将对方摔开。“快告
诉我,萧王的厢房在什么地方?快说!”
“在……在您左边。”
阙彦生疯了似地往前闯,大吵大闹的声音老早惊动整间王府,从四周聚集而
来的家丁与侍卫愈来愈多,只是没有阙王的命令,他们既不敢捉他,也不敢放
他,只好团团将他围在中央。
“快让开!”他气急败坏地大吼。
小桃红命在旦夕,如果他不能去救她,怎么对得起白若?
“一大早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
“王爷千岁,是小少爷他───”
阙王排开人群,怒视着一身狼狈憔悴的儿子:“你好大的胆子!没有本王的
命令,你竟敢私自出牢,你心里还有我这个爹吗?”
“爹!”阙彦生扑通跪下,忍不住落下血一般的泪来:“爹,儿子自知不肖,
待儿子救回小桃红后,必会回府任凭父王处置,爹,小桃红对儿子有救命之恩,
求爹让儿子去吧。”
“啊!血───”阙彦生闭着的眼中竟流出血来,四周的人群纷纷发出惊呼
:“小王爷的眼睛……流出血了……”
阙王又惊又怒,看着儿子脸上的两行血泪,他就算是铁打的心肠也不能拒绝
他的哀求;只是……只是儿子这一切的所做所为,竟是为了个妖精!
他究竟该高兴儿子有情有义?还是该心痛儿子竟然为了一名女子,连性命也
可弃之不顾?
“闪开!格老子个熊!没见过当老子这么没心肝的!”萧王熊一般的身型将
人群挥开,他走到阙彦生的身边,提小鸡般地将他提起。“别求他,萧伯伯帮
你去救那小桃花。”
“贤弟,你这……”
“这啥?真格老子地!谁要敢拦老子,老子将他劈成两半,管他奶奶什么贤
不贤弟!”
萧王和他的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护着阙彦生,他们走一步,人群便退一步,大
家面面相觑全望向阙王,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王爷?”侍卫们束手无策地问。
阙王看着儿子脸上那两行血,一时之间不由得声也紧了,泪也湿了。他缓缓
一挥手,仰天涩涩一笑道:“罢了……就让他们去吧!”
山西蒲县东岳庙东岳庙建在柏山顶,庙宇依山势而造,气派恢伟。人们都知
道四川有酆都,却不知道还有一间造得比酆都更加阴森恐怖十倍的东岳庙。
东岳庙祭祀的乃是东岳大帝,初建好时,庙内有僧众上百,但到了后来,僧
众纷纷弃而逃亡,以至于只剩下一个庙祝和两个无处可去的小沙弥。
东岳庙表面上看起来与一般的庙宇并无二样,但从正门进去会发现有两个隧
道,下去之后在右旁便设着二祠。一是掌管生死簿的崔府君,另外一祠则站着
守狱门的狱吏,之后下了十八级石阶,降到四壁高墙合围之中便是“地狱”,
名副其实的地下冥府。
从第一殿“阴阳界”到第十殿“转生间”,刀山、油锅、锯解、磨碾……十
八种地狱酷刑在这里均可亲眼见到。穷凶极恶的鬼吏、狰狞可怖的狱卒彷若真
人一般都出现在这里。
当年上百的僧众,夜夜听着从十殿阎府传出的鬼哭、哀嚎,有人甚至亲见恶
人受刑的惨状,没多久便逃个精光,谁也没胆子继续守在庙中。
小桃红被梅婆缚在一枝高高竖起的旗竿上。天色渐渐暗了,幽冥鬼域的青绿
光芒便从她脚下缓缓亮起───她好怕哪!
“老妖婆!”愈是怕,她愈要扯开嗓子大骂:“丑妖婆!有种就把小姑奶奶
一刀杀了,装神弄鬼的算什么?我才不怕!”
“嘿嘿……”梅婆的怪笑声由下方传来,那阴森的声音在四面高墙中回响,
越发显得可怕。“小娃儿,不用急,这里就是幽冥鬼域的入口,等一下油锅滚
了,婆婆会亲自送你一程,免得你找不到地方投胎。”
“我呸!死妖婆,你才要下油锅。像你这种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只怕十殿阎
罗还不够治你,得二十殿、三十殿才够。”
“你用不着激我,你不过是想婆婆赏你个痛快,婆婆偏不便宜你。婆婆得等
你那没脸的姊姊来,叫她看着你死,才能消婆婆心头这股恶气……”
“我阿姊才没你这么笨,她不会来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嘴上虽然这么
说,但她心里其实知道阿姊一定会来的。现在只能盼乔木救不出阿姊和阙彦生,
要不然大伙真的一起死在这东岳庙内了。
远处烟尘滚滚,似有大匹人马正朝着东岳庙的方向而来,小桃红不由得暗暗
叫苦,他们终于还是来了。
“嘿!小娃儿的命顶值钱,连萧王也来给你送终。”
“我呸!死妖婆,送你的终才是真的。谁不知道梅婆生得一张丑脸,这辈子
也没哪个男人肯向你多望一眼,所以你死前想多找些男人瞧瞧你的丑模样。”
小桃红将心一横,反正左右都是死,不如引得这老妖婆先一刀杀了自己,免
得打起来的时候,阿姊和阙彦生处处受制于人,枉送了性命。
“死丫头!你道婆婆当真不敢杀你?”梅婆那双豆似的眼睛果然爆出精芒。
“你当然不敢杀我啦,杀了我就没戏唱了。男人也不来喽,谁还费心去瞧你
那张丑得鬼哭神嚎、天地无色、日月无光的丑脸呀?”嘿!这三句接得不错,
要是乔木在场,非得好好夸奖她一番不可。
“还有啊,你……”
“贱丫头!死到临头还逞口舌之能。”梅婆勃然大怒,梅木杖刷地一杖点向
小桃红的心。
“婆婆息怒!”忽地小桃红身边出现了梅似雪的身影。
小桃红原本闭上了眼睛一心求死,没想到梅似雪突然又出现救了她一命。
“怎地?你还想为这丫头求情?”
“当然不是。”梅似雪微微一笑:“桃白若抢走了阙彦生,以雪恨她都来不
及了,怎还会为她妹妹求情?只不过婆婆现在杀了她,未免便宜了她……”她
淡淡地说着,手上出现一把青光闪闪的长剑。“咱们把她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地
割下来,凌迟处死……让桃白若永远也忘不了她的死状──—”她说着,手中
的长剑青光一闪,刷地一声割断了小桃红身上的捆仙索,叫道:“走!”
“死丫头!敢背叛我!”梅婆狂怒地飞扑过来。“看你那里走!”
小桃红身上的捆仙索一断,整个人刷地往下直落。她身上的伤势未愈,根本
止不住势;正当以为自己必死无余之际,下面伸出一双手牢牢地抱住她。
“谁?”
“快走!”乔木的声音在她耳际响起。
“乔木?”
“婆婆,您放了她吧,算似雪求您了。”梅似雪惶惶然挡在梅婆身前:“千
错万错都是似雪的错,求您……”
“闪开!”梅婆狂怒之际哪里还听得进梅似雪的哀哀告求,梅杖一挥便将她
击得老远。
“梅……”
“嘘!”乔木抱住小桃红,躲在第七殿的阎罗像后,他压低了声音道:“虎
毒不食子,梅似雪终究是她的孙女,她不会杀她的。”
话虽这么说,但小桃红还是忍不住担心───以梅婆的功力,蓄意想杀梅似
雪倒是不至于;可是万一错手……梅似雪又怎禁得了她一次错手?
“这几天你都躲哪里去了?我以为你扔下我和阿姊不管了。”
乔木涩涩一笑:“我怎么会扔下你们不管?是梅婆布置周详,我一个人也斗
不过她,只好躲起来等机会。好不容易等到她捉了你到这里来,我才有机会救
阙彦生和白若,他们现在应该在路上了。”
“来了又有什么用?老妖婆那么厉害,大家不过枉送性命。”
“不会的。”乔木朝她低头微笑:“打不过她,我们可以逃,逃不过可以躲,
总之我一定会保护你和白若安全。”
小桃红怔怔地注视着乔木,他今天说话怎么如此流利?好像早就练好、打算
好似的。
“乔木……”
“嘘!”乔木掩住她的唇,很温柔地看她一眼,就像多年前,他们刚认识的
时候一样……只是这次,这次她的心里,竟隐隐有股不祥的预感。
阙彦生,桃白若共驰一骑,阙彦生的眼看不见,只能坐在桃白若身后,听着
风声在他的耳边呼啸。
他知道他硬要来,一定会拖累了白若和萧王的救人行动,可是他就是不能放
心让白若独自面对梅婆。他们两个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到了吗?天黑了没有?”
“还没有到,天快黑了……彦生,你的眼睛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有你在身边,就算少了一手一脚也不会觉得疼。”
桃白若涩涩地笑道:“瞧你,愈来愈油嘴滑舌了。”
“你不喜欢?那我不说就是了。”
“不,我喜欢。”她叹口气,四匹马已经到了柏山下。上面便是东岳庙──
─她还能听他说多少句甜言蜜语?
她将马匹停下,怔怔望着山巅的寺庙。
“怎么啦?怎么不上去?”萧王父子的马匹也停下来。“不是十万火急嘛?”
“我想……王爷您还是别上去了。”
“什么别上去?本王既然答应了要救你们,如今岂有临阵退缩的道理?”萧
王豪气地一拍胸脯:“本王打了几十年的仗,什么场面没见过?区区一个妖精
哪里吓唬得了本王?”
桃白若低头不语。
如果是人,那自然不用怕,但梅婆是千年树妖,萧王再如何神勇,也不过一
介凡夫俗子,怎能与梅婆对抗?只不过是枉送性命而已。
“小桃花,你瞧不起本王?”
“小女子不敢,白若只是……”
“不敢就好,后面的废话别说了,咱们上去吧!”萧王喝地一声策马奔驰,
犹自气慨万千地吼了起来:“老妖婆!叫你见识见识萧破虏的厉害!”
“彦生,这……”
“不要紧,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倘若到时真不敌,咱们夫妻同生同死便是
绝不连累他人。”
桃白若点点头,随即想到阙彦生看不到。她遂轻握住他的手,柔言道:“今
生今世,得夫如此,白若再也没有其它奢求了。”
阙彦生同样点点头:“走吧。”
桃白若喝一声,那马便往山上而去,一轮弯月,也在此时缓缓浮出云际。
阙王府内外一房灯火通明,聚集的兵士手上全高举着火把,数千名兵士,鸦
雀无声地伫立着,等待鬼面将军的命令。
阙王府内,阙王不发一语,脸色极为难看地端坐在大厅中央,而他的长子阙
长弓一身甲胄站在他跟前。
他们父子相对无话已有一刻钟那么久,在这慌乱的时期,谁也不知道他们父
子之间是否然要掀起一场火爆争执。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大厅之中蔓延,像要使人无法呼吸。强大的张力在这对父
子之间偾张,而谁也没有开口打破沉默。
也许他真是老了───老得儿子们再也不听他的话,老得人人都认为他胆小
怕事,竟容妖孽在他驻守的土地上横行无阻;也许他真的是老了───老得忘
记情爱的力量有多大,老得忘记自己也曾用多少疑心去爱自己所爱的女子……
阙王肃穆的面容上不由得浮出了一丝哀伤。
长年的优渥生活,使他变得小心谨慎,使他不再是多年前那热血随时都能沸
腾的豪情少年;而今的他,竟亦步亦趋得像个迟暮的老人。
那些权势、家声,竟比自己的儿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