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日头照着我-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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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电话并不是李平打过来的,是小米找文秀,文秀之所以这样说,是觉得今天的会不宜过长。
大家都低头不说话,文秀宣布散会。
回乡的路上,文秀长出了一口气,她很明白目前的平静只是暂时的,不知道什么样的事端还要发生。
还没出正月,牛老歪就跑到省城上访去了。
消息从省城反馈到县里,县里让乡里派人马上去接,乡里派文秀和杨抗到省城去处理这事儿。杨抗牢骚满腹,被姚书记吹了一顿,姚书记给他们两个下了死命令,不论想什么办法,先把人弄回来再说。
牛老歪是柳树乡的一个上访专业户,平阳县的信访名人,他上访的原因是殡葬改革。前年春天,牛老歪的母亲去世了,他是个光棍,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和母亲的感情很深,乡里让他将母亲火化,牛老歪死活不肯,凑巧的是,那天太平庄还死了一个老汉,而且和牛老歪住一条大街,相隔不到几户,那一户人家通情达理,经过乡民政所做工作,很痛快地火化去了。而牛老歪却始终思想不通,说母亲临死交代了的,一定不让烧了她老人家。民政所的干部说破了嘴皮,牛老歪就是认准一条死理走到头。民政所的干部很生气,想采取强硬措施。太平庄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在一边煽风点火,一部分群众也跟着起哄,牛老歪差一点砸了乡民政所的车,几个乡干部差一点挨了打,最后灰溜溜地从太平庄撤了出来。
回来向书记乡长一汇报,书记乡长都气坏了,这还了得,无法无天了,一个村子,一条大街,一样的村民,人家火化了,他家土葬了,这样的道理怎么讲得过去?再说了,乡里的干部被明目张胆轰了回来,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以后的工作还怎么开展?
书记乡长经过商量,和县民政局沟通协商,最后决定强行起尸火化,并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为了防止群众起哄闹事,民政局带领专职的起尸人员在凌晨四点和全体乡干部一起来到牛老歪家的坟上,把尸体挖出拉走进行了火化。等牛老歪知道后,他老娘已经化为了灰烬。牛老歪抱着骨灰号啕大哭,但事已至此,牛老歪也无可奈何。
埋葬了母亲以后,牛老歪就开始了上访,因为他的上访没有什么道理,所以也就引不起重视,后来经太平庄的“聪明人”背后点拨,牛老歪的上访有了新内容,他不再提母亲火化的事情,而是反映火化以后为什么还要埋坟头的问题。为了使自己的上访更有说服力,他“大义凛然”地将自己母亲的坟头平了,种上了一棵杨树。在太平庄一些“聪明人”的指导下,牛老歪的上访由口头转为文字,上访材料写得声情并茂有理有节,透露出一种忧国忧民的悲壮情绪。他激愤昂扬地控诉柳树乡的殡葬改革是劳民伤财,是走过场,既然火化为什么不彻底平坟扩耕?这样的殡葬改革有什么意义?火化以后留坟头是老百姓的传统,这样的传统一时很难改变,不光是柳树乡的问题,整个平阳甚至临近的县市都是这样,不是一个柳树乡就能解决的,所以牛老歪上访的问题根本解决不了,解决不了也就不能定他无理访。这样的局面大大地鼓舞了牛老歪的上访士气,他一个光棍汉一人吃了一家子饱,偶尔上访乡里来接还能混口饭吃,尤其到了省城,乡里还得派车专门去接。坐在乡里的轿车上,更让牛老歪感觉神气,无形中助长了他的气焰。
因为经常出去上访,牛老歪认识了一些上访高手,他们经常在一起交流切磋怎样对付乡村干部,逐渐有了自己的圈子和朋友,牛老歪竟然有了一种找到组织的感觉,感觉自己的上访有了很重要的意义,情绪就更加高涨了。渐渐的,牛老歪上访成了瘾,几天不出去上访,就憋躁得难受。
对于牛老歪的上访,乡里也曾经下大力气解决,和民政局也讨论过平坟扩耕的改革,但民政局并不积极,因为这样的工作在别的县市搞过试点,都不是很成功,复辟率几乎是百分之百。最好的方法是建立一个大的殡仪馆,但是由于占地、资金的问题,殡仪馆一时半时也建不起来。和民政局多次协商无果后,乡里为了不让牛老歪胡跑乱窜,想尽了各种办法,甚至委曲求全让他到乡里的敬老院安度晚年,牛来歪开始答应了,但住了不到几天他就跑了出来,没办法,乡里又出面找到他的外甥,让他负责照顾牛老歪的生活,乡里每个月给他适当的补贴。乡里的退让更加助长了牛老歪的邪气,他竟然厚颜无耻地对外甥说,你要养我也可以,每天早上保证我一袋奶俩鸡蛋。牛老歪的外甥是普通的农民,日子过得也不宽裕,每天牛奶鸡蛋还是遥远的梦想,他怎么可能满足牛老歪这样的过分要求,于是外甥也对他退避三舍,不再管他。牛老歪的嚣张让乡村领导火冒三丈,却没有一点办法,对于他的上访,只能无奈地围追堵截,实在截不了,堵不住,只好去接,这样的拉锯战已经持续了两年。
文秀和杨抗到达省城以后,已经快十二点了,只见牛老歪坐在省政府大门西边的一棵槐树下打瞌睡,想必是闹够了在休息。听到杨抗喊他,他站了起来,开始大声叫嚷喊冤,当时正是下班时间,路上的行人很多,一些人开始停下来围观,人多了,牛老歪嚷嚷得更起劲了,他索性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冤,这是文秀第一次见牛老歪“表演”,心想这番“表演”倒是蛮逼真的,不了解的人一定认为他有多大的冤屈呢!文秀上去劝说,牛老歪根本不听。杨抗指着牛老歪说:“牛老歪,你别在这里装疯卖傻了,太平庄的脸都被你丢尽了。”杨抗一搭话,牛老歪把矛头马上对准了杨抗,他指着杨抗对围观的市民说:“这就是我们村的土皇上,贪污受贿,徇私枉法,群众敢怒不敢言,我是为民申冤,为民告状。”很多人开始盯着杨抗看。杨抗阴着脸走近牛老歪,文秀怕杨抗和牛老歪发生冲突,慌忙把杨抗拉到一边。杨抗愤怒地说:“胡说八道,真想扇他两巴掌。”文秀劝杨抗冷静,不要和他一般见识。文秀让杨抗在一边站着,她又上前开始劝说。牛老歪问文秀:“你是谁?”文秀亲切地说:“我是你们村的包村干部,有什么问题咱回家解决。”牛老歪眯着小眼看了文秀一眼说:“书记乡长都解决不了的事,你算哪颗葱?你糊弄不了我,我不回去。”文秀强忍着心里的怒火,站起来对围观的市民说:“他刚才的话,大家也听到了,我是一个乡干部,他就敢这样对我说话,有这样大胆的老百姓吗?大家看他的态度,像是一个被欺负的人吗?”围观的人开始窃窃私语,牛老歪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大声对围观的人说:“别听她瞎说,乡干部和村干部穿一条裤子。”文秀不理会牛老歪,继续朝下说:“他上访的原因只有一个,乡里实行殡葬改革,把他的母亲火化了。”文秀的话,让围观的人开始议论纷纷。牛老歪急了,他“噌”地跳到文秀面前:“你胡说八道!我是为了平坟扩耕。”文秀不急不恼,笑着对牛老歪说:“你尽管骂,乡干部不和老百姓一般见识;我保证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围观的人有的说,这个人有点过分,有些人摇摇头走了。牛老歪一看形势不利,又大声喊冤。这样的场合杨抗见多了,他走上前来对文秀说:“我们站远一点,不理他,他喊没劲了就不喊了。”
果然如杨抗所说,牛老歪喊了一会儿,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少,喊劲也越来越小。等人群散了以后,文秀和杨抗才走上前,文秀说:“喊够了嚷够了,现在该回家了吧?”牛老歪拧着脖子说:“我不回去。”杨抗说:“你回不回?”牛老歪说:“不回!”杨抗上前揪住牛老歪的肩膀,拎小鸡一样把他一下子提了起来,然后连拉带拽地弄到车跟前,牛老歪抡着胳膊不上车,文秀和司机帮忙,一起把他塞进了车里。上了车,牛老歪的嘴也不闲着,皮笑肉不笑地对杨抗说:“别看你是个支书,我什么时候让你接我,你就得接我。”杨抗瞪了他两眼,什么也没说,文秀也保持沉默,意识到和他废话也没多少用处。牛老歪却越来越嚣张,他说:“你们今天接我回来,明天我就到北京去。”杨抗也故意气牛老歪说:“你最好到联合国去,那样我正好免费出国旅游。”牛老歪没词了,文秀不由佩服杨抗的话说到了点子上。路上,牛老歪说肚子饿了,想吃点饭,杨抗没好气地说:“吃个屁!”
牛老歪小声嘟囔说:“我知道你恨我,不就是怪我没让你娶成水莲吗?”
牛老歪这句话让杨抗急了,他扭过身揪着牛老歪的领脖子说:“你再胡吣,小心我揍你。”
牛老歪老实了,讪笑着说:“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成吗?”
杨抗松开了手,文秀看了杨抗一眼,这是她第一次见杨抗这么激动。文秀猜测,牛老歪的话点到了杨抗的疼处,看来杨抗在村里有故事,而且还是桃花故事,故事的女主角也许就是牛老歪说的叫水莲的女子。
回到乡里后,杨抗吓唬牛老歪说:“你如果再敢胡跑乱窜,我豁出去了,找人打断你两条腿,扔你到深山老林喂狼去,你信不信?”
牛老歪低头说:“我信。”
文秀笑,看来牛老歪胆子也不大,不过文秀觉得杨抗的话有点过头,怕牛老歪抓住当话柄再去上访,杨抗说:“他这个人,吃硬不吃软,乡里光哄着说好话,他才这么嚣张,什么毛病都是惯下的,揍他一顿,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就我这句话,最起码要他老实俩月,不信,我们走着看。”
文秀觉得杨抗的话也有道理,但是揍也不是办法,得想办法做通他的思想工作才成。
杨抗说:“你想做通他的思想工作,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
二月二,龙抬头。
二月二有吃菜饼子的习俗,取意为“食煎虫”、“煎百病”。文秀很早就起来擦南瓜丝,准备烙南瓜菜饼子。南瓜丝看起来像“虫”,也粘面。用手抓着金灿灿的南瓜丝,文秀想起了娘,她喜欢吃娘烙的南瓜丝饼子,金黄透亮,咸中带甜,别有一番风味。文秀想回娘家看看。吃过饭,她带了一些菜饼子,刚出村口就看见大兄弟媳妇冉冉骑着车子过来了。
文秀问:“你怎么跑来了?”
冉冉左右看看。
文秀说:“走,先回家再说。”
回家后,冉冉说:“你抽空回家一趟,劝劝咱娘,昨天娘又和珍兰吵架,气得差一点喝了农药,要不是我手快,就酿成了大祸。”
文秀的父亲很早就去世了,两个弟弟文生、文国也都结婚成家有了孩子。大兄弟媳妇冉冉虽然长相一般,但是贤惠勤劳,明事理,对老人很孝顺。二兄弟媳妇珍兰,人长得漂亮,但不明事理,脾气暴躁,经常和娘拌嘴。文国性格软弱,怕媳妇,敢怒不敢言,经常被夹在中间,两头受气。为了躲避家庭矛盾,文国长年在外地打工,很少回来。分家的时候说好了,娘在两家轮流住,一家住两年。轮到大兄弟文生家,一切风平浪静;轮到文国家,就经常战火不断。文秀没少调解,可效果不大。娘上了年纪,脾气越来越犟。珍兰也不是明理的人,跟她说理说轻了她当耳旁风,说重了,跟你急跟你闹。出嫁的女儿在娘家和兄弟媳妇吵架,外人会笑话大姑子当家。所以娘在珍兰这边住的时候,文秀很少回娘家。年前珍兰和娘吵架,文秀实在看不过,好心劝了几句,珍兰一句顺趟的话也没有说,气得文秀正月初三也没有回娘家给爹烧纸。没想到刚出正月,又开始吵了。听冉冉说娘差一点做傻事,文秀很着急:“我刚要回去呢,娘怎么做那个傻事呢!”
冉冉说:“谁说不是呢,娘真那样了,对谁都不好,知道的,说是儿媳妇不孝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兄弟逼死了娘呢。”
冉冉说得有道理,娘真出了事,外人笑话的可不是一个,文秀的脸上也不光彩。文秀给冉冉说好话:“冉冉,姐姐知道你的心,娘修下你这样的媳妇烧高香了,你多担待着点,多劝劝娘,姐姐再劝,毕竟没有天天跟着。”
冉冉说:“我知道,我让娘搬我那里,娘不肯。”
文秀知道娘的耿直脾气,她是觉得养了两个儿子,得一碗水端平。
冉冉要走,文秀说:“我和你一起回去。”
冉冉说:“你今天还是别去了,火还着着呢,你去了说不定火着得更旺。”
文秀想想也对,现在回去,见到珍兰一定不会有好听话,年前已经和她吵了几句,今天去了再吵起来,乡亲们会笑话。可是文秀担心娘的状况,不去看看不放心。
冉冉出了个主意:“这样吧,我回去把娘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