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潘 作者:[英]詹姆斯·巴里-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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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
现在彼得该明白了吧,可是他一点也不明白。
“彼得,”温迪结结巴巴地说,“你希望我跟你一起飞走吗?”
“当然啦,我正是为这个来的。”彼得有点严厉地又说,“你忘记了这是春季大扫除的时候了吗?”
温迪知道,用不着告诉他有好多次春季大扫除都被他漏过去了。
“我不能去,”她抱歉地说,“我忘了怎么飞了。”
“我可以马上再教你。”
“啊,彼得,别在我身上浪费仙尘了。”
温迪站了起来;这时,彼得突然感到一阵恐惧。“怎么回事?”他喊,往后退缩着。
“我去开灯,”温迪说,“你自己一看就明白了。”
就我所知,彼得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害怕了。“别开灯。”他叫道。
温迪用手抚弄着这可怜的孩子的头发。她已经不是一个为他伤心的小女孩,她是一个成年妇人,微笑地看待这一切;可那是带泪的微笑。
然后温迪开了灯。彼得看见了,他痛苦地叫了一声;这位高大、美丽的妇人正要弯下身去把他抱起来,他陡然后退。
“怎么回事?”他又喊了一声。
温迪不得不告诉他。
“我老了,彼得。我已经二十好几了,早就长大成人了。”
“你答应过我你不长大的!”
“我没有办法不长大……我是一个结了婚的女人,彼得。”
“不,你不是。”
“是的,床上那个小女孩,就是我的娃娃。”
“不,她不是。”
可是,彼得想这小女孩大概真是温迪的娃娃;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短剑,朝熟睡的孩子走了几步。不过,当然他没有砍她。他坐在地板上抽泣起来。温迪不知道怎样安慰他才好,虽然她曾经很容易做到这一点。她现在只是一个女人,于是她走出房间去好好想想。
彼得还在哭,哭声很快就惊醒了简。简在床上坐起来,马上对彼得感兴趣了。
“孩子,”她说,“你为什么哭?”
彼得站起来,向她鞠了一躬;她也在床上向彼得鞠了一躬。
“你好。”彼得说。
“你好。”简说。
“我叫彼得·潘。”他告诉她。
“是,我知道。”
“我回来找我母亲,”彼得解释说,“我要带她去永无乡。”
“是,我知道,”简说,“我正等着你哩。”
温迪忐忑不安地走回房间时,她看到彼得坐在床柱上得意洋洋地叫喊着,简正穿着睡衣狂喜地绕着房间飞。
“她是我的母亲了。”彼得对温迪解释说;简落下来,站在彼得旁边,她脸上露出了姑娘们注视他时的神情,那是彼得最喜欢看到的。
“他太需要一个母亲了。”简说。
“是呀,我知道,”温迪多少有点凄凉地承认,“谁也没有我知道得清楚。”
“再见了。”彼得对温迪说;他飞到了空中,不知羞的简,也随他飞起;飞行已经是她最容易的活动方式了。
温迪冲到了窗前。
“不,不。”她大喊。
“只是去进行春季大扫除罢了,”简说,“他要我总去帮他进行春季大扫除。”
“要是我能跟你们一道去就好了。”温迪叹了一口气。
“可你不能飞呀。”简说。
当然,温迪终于还是让他们一道飞走了。我们最后看到温迪时,她正站在窗前,望着他们向天空里远去,直到他们小得像星星一般。
你再见到温迪时,会看到她头发变白了,身体又缩小了,因为,这些事是老早老早以前发生的。简现在是普通的成年人了,女儿名叫玛格丽特;每到春季大扫除时节,除非彼得自己忘记了,他总是来带玛格丽特去永无乡。她给彼得讲他自己的故事,彼得聚精会神地听着。玛格丽特长大后,又会有一个女儿,她又成了彼得的母亲。事情就这样周而复始,只要孩子们是快活的、天真的、没心没肺的。
彼得·潘在肯辛顿公园(选译)
要是你问你妈妈,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知道彼得·潘吗?她一定会说:“当然知道,孩子。”要是你问她,彼得·潘那会儿是骑着山羊吗,她就会说:“这问题问得多傻呀,他当然是骑着山羊的。”要是你问你外婆,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知道彼得·潘吗?她也会说:“当然知道,孩子。”可要是你问她,彼得·潘那会是骑着山羊吗?她就会说,她从没听说过彼得有一只山羊。没准儿是她忘记了,就像她有时候忘了你的名字,管你叫米尔德里德,而那是你妈的名字。不过,像山羊这么一件重要的事,按说她是不会忘记的。可见,在你外婆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是没有山羊的。这就是说,讲彼得·潘的故事,一开头就讲到山羊,是再蠢不过的了,就像你把夹克先穿在里面,外面再套上一件背心一样。
自然,这也就是说,彼得已经够老的了。可其实,他总是那么大,所以那一点也不重要。他的年龄是一星期,而且,尽管出生已经那么久了,他却从来没有过一个生日,从来没有机会过一个生日。原因是,在他七天大的时候,他就逃了出来,为的是不愿长大成人。他是从窗口逃走的,飞回到肯辛顿公园里去了。
要是你以为,彼得·潘是唯一的一个想逃走的婴孩,那就说明,你已经把你小时候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大卫听到这个故事时,他可钉可铆地说,他从来没有过逃走的念头。我叫他用手摁住太阳穴,使劲儿往回想。他摁住了太阳穴,使劲摁,果然就清楚地想起了他小时候想回到树梢上的事,接着又想起一些别的事。为此他躺在床上,一等他妈妈睡着,他就琢磨着要逃走,而且有一次被他妈妈半路上从烟囱里抓了回来。所有的孩子,只要用手使劲摁住太阳穴,就会想起这样一些事。因为,孩子在变成人以前,曾经是鸟,他们在头几个星期自然总有那么点儿野气,肩膀头总是发痒,那是他们原先长翅膀的地方。这是大卫告诉我的。
我应该说说,我们是用这样一种办法讲故事的:首先,我给他讲一个故事,然后,他给我重讲一遍。按规定,他的故事必须和我的故事不大一样。接着,我再给他讲,加上他增添的内容。我们就这样翻来覆去地讲,到末了,谁也说不清这故事是他的还是我的。好比说,在这个有关彼得·潘的故事里,情节骨架和大部分道德思考是我的,可也不全是我的,因为大卫这孩子也可能是个严肃的道德家;而那些有关婴孩们做鸟时的生活方式和习性的有趣的琐事,多半都是大卫的回忆,是他用手摁住太阳穴苦思苦想时记起来的。
好啦,彼得·潘从一扇没安护栏的面子逃了出去。站在窗台上,他可以看见远处的树,那是肯辛顿公园的树。一看到那些树,他就整个儿忘记自己现在是一个穿着睡袍的小男孩,一下子就飞了起来,越过许多房屋,直往肯辛顿公园飞去。奇怪的是,他没有翅膀也能飞,不过那曾经长翅膀的地方痒得厉害。而且——而且——没准儿我们全都能飞哩,要是我们都像勇敢的彼得·潘在那晚上一样,一个心眼儿相信我们能飞。
他轻松愉快地落在了婴孩宫和蛇湖之间的草坪上,头一件事就是仰卧在地上,踢蹬着两脚。他已经觉不到自己原本是一个人,还以为自己是一只鸟,跟早先一样长着鸟的模样。他想抓一只苍蝇,却没抓到,他不明白,这是因为他试着用手去抓,而鸟类是从不用手去抓苍蝇的。他估摸,这会儿己过了公园关门净园的时间,因为到处都是仙子,他们都在忙忙碌碌,谁也没有注意他。他们在准备早餐,给牛挤奶,提水,等等。看到水桶,他不由得口渴起来,就飞到圆池那边去喝水。他弯下身,把喙伸进池子里。他以为那是喙,不过当然,那只是他的鼻子,所以,没有喝到多少水,不像过去那样使他感到清凉爽快。接着他试试找一个水坑,却扑通一下跌了进去。一只真正的鸟儿跌进水坑,会把羽毛展开,用喙把它啄干。可彼得记不起该怎么做了,他闷闷不乐地来到婴孩径那边流泪的山毛榉树上,去睡觉。
起初,他感到在一根树枝上保持平衡很不容易,不过随后他就想起了该怎么做,睡着了。离天亮很久以前他就醒了,冻得浑身直哆嗦,自言自语道:“我从没在这么冷的夜里在外面过夜。”其实,在他还是一只鸟的时候,比这还冷的夜里,他也在外面过了夜,只是,谁都知道,对一只鸟来说是挺温暖的夜,对一个穿睡袍的孩子来说则是挺冷的夜。彼得也感到不大舒服,仿佛脑袋发闷。他听到一个很响的声音,忙掉转头去看,其实,那只是他自己打了一个喷嚏。他非常想要一件什么东西,可又想不起那是什么。他是想要妈妈给他擤擤鼻子,不过他硬是想不起来,于是决定去求仙子帮忙解答。仙子们据说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的。
有两个仙子正互相搂着腰,沿着婴孩径溜达,彼得蹦下去找他们搭讪。仙子们和鸟们之间有些小小的纠葛,不过对人家客客气气的询问,他们总还是客客气气回答的。可是这两个仙子一见彼得,马上掉转身子跑掉了。这使他非常生气。还有一个仙子,正懒洋洋地靠在一张公园躺椅上,读着一张某个人遗留下来的邮票。一听见彼得的声音,吓得跳了起来,藏身在一株郁金香后面。
叫彼得·潘大惑不解的是,他发现,他遇到的每一个仙子见了他都逃之夭夭。正在锯一株牛肝菌的一伙工人,扔下工具就跑。一个挤奶姑娘把奶捅反扣着,自己钻到桶下躲起来。霎时间,公园里一片嘈杂,一帮帮一伙伙的仙子向四面八方乱窜,互相大声打听是谁在害怕。灯光全都熄灭了,大门全都上了闩,从麦布女王宫殿广场那边传来隆隆的击鼓声,说明皇家卫队正奉命出动了。一队长矛兵用冬青叶子武装着,由宽道那头袭来,一路上恶狠狠地挞伐着敌人。彼得听见那些小人儿到处在喊,公园关门后园里还有一个人。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个人就是他。他越来越觉得憋气,越来越渴望知道怎样对付他的鼻子,可是向仙子们请教这个问题,却毫无结果。那些胆小的家伙从他身边逃跑,就连那队长矛兵,当他在小山包上遇上他们时,也都迅速转移到一条岔道上去,装作看见他在岔道那边。
彼得·潘对仙子们完全失望了,他决定去问问鸟儿。可是他现在想起,真奇怪,当他落在流泪的山毛榉上时,所有的鸟儿都飞走了。虽然他当时并没有为这伤脑筋,现在他明白其中的原委了。每一个活物都在躲避他。可怜的小彼得·潘!他坐下来,哭了。可就在这会儿,他也不知道,作为一只鸟,他坐的部位也错了。幸好他不知道,要不然,他会失去能飞的信心的,因为一旦你怀疑自己是不是能飞,你就再也飞不起来了。
原来,除非能飞,没有人能够来到蛇湖中的那个岛上。因为人类的船是被禁止在那儿靠岸的,而且岛四周的水中都插了木桩,每根木桩上日日夜夜守卫着鸟哨兵。彼得·潘现在就是要飞到这岛上,去向老所罗门鸦提出自己的怪问题。他落到了岛上,如释重负,很高兴自己终于到家了。因为鸟们都管这个岛叫自己的家。所有的鸟都睡了,包括那些哨兵,只有所罗门没睡。他清醒地侧卧着,平静地倾听彼得·潘叙述自己的历险经过,然后告诉他事情的原委。
“要是你不信我说的话,那就瞧瞧你的睡袍吧,”所罗门说。彼得·潘呆呆地望着自己的睡袍,又望着那些正在睡觉的鸟。没有一只鸟身上是穿着什么东西的。
“你的脚趾有几个是指头?”所罗门有点残酷地说。彼得惊恐地看到,他所有的脚趾都是指头。这一来可把他吓坏了,连伤风都给吓跑了。
“竖起你的羽毛!”严肃的老所罗门说。于是彼得拼命使劲竖起他的羽毛,可是他根本没有羽毛。他站起来,浑身哆嗦,打从他站在窗台上起,头一回想起了一位好喜欢他的太太。
“我想我该回到妈妈那儿去。”他有点难为情地说。
“再见。”所罗门鸦回答说,神态怪怪的。
可是彼得犹豫起来。“你干吗不走?”老头儿很礼貌地问。
“我估摸,”彼得沙哑地说,“我估摸也许我还能飞?”
你瞧,他失去了信心。
“半人半鸟的小可怜儿!”所罗门说,他心肠其实并不真的那么狠,“你再也不能飞了,哪怕是在刮风的天气。你得永远生活在这岛上了。”
“连肯辛顿公园也不能去了吗?”彼得悲哀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