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赶尸人-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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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就和扎了根刺一样。
“若是知道他有什么道道,当初我就不用大老远的让人请老五兄弟过去帮忙了。”米婆摇摇头,道:“孩子,你们石嘴沟的事,外人怎么会知道?
我很失望,又有点沮丧,可米婆没有说谎,石嘴沟没有外人,米婆常年住在二十里外的小岭坡,五叔临死前到底是怎么想的,没人猜的透。
想着想着,我不由自主的又望向五叔,五叔的脾气,我很清楚,他比较直爽,不是那心机深沉的人,心里基本不藏什么事,可这一次,他显然是憋着什么隐秘过世的。人都死了,再想追问什么,已经来不及。
“孩子,莫想了。”米婆看我愣愣的出神,就在旁边劝道:“千里太行山,刨不到底的事太多太多了,要是这样死着心眼去想,一辈子都想不通啊……”
“是想不通……”我嘴里又酸又苦,说不出的憋屈,五叔一死,曾经在太行山几盛几衰的石嘴沟,算是彻底没落。我从小跟五叔长大,他去世,对我来说就和死了爹一样。我端着碗,不知不觉间,眼眶里的眼泪啪嗒啪嗒的落在碗中。
米婆是过来人,知道我现在这样的情绪,即便再劝也没有用。所以她不再多说话,就陪我默默的枯坐。过了好半天,才诺诺说道:“陆家小爷,不要怪老婆子我多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事已经出了,再难受能有甚么用?你还年轻,日子还是要过。旁人劝你甚么,你听不进去,人啊,总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我明白。”我抬起头,心里其实很感激米婆,虽然她没帮上什么大忙,但临危还一个劲儿的让我先逃走,这样的心,难得。
我和米婆枯坐了很久,心里算是略略想通了,五叔去世,我悲痛欲绝,可总不成自己也跟着五叔一起去死,日子总得过下去,既然要过,就要好好的过,自己迈过自己这道坎。想到这儿,我揉揉眼睛,起身把屋子简单拾掇了一下,门窗都破了,一时半会修补不好。按照山区里的规矩,家里有人过世,要在家里摆灵堂,遗体过了头七再下葬。可家里连棺材都没有,现在这天气,尸首摆放两天就开始腐败,非常时期非常行事,五叔的丧事,只能将就将就了。
我找了几块薄木板,拼钉出一个简陋的棺材,又拿一领新草席,把五叔的遗体裹起来,小心放进棺材,用板车拉上棺材,,一路朝我们石嘴沟陆家的族坟走去。族坟距离住处很远,当时,我还很年轻,可是拉着五叔的遗体,我感悟颇多。五叔死了,好歹还有我收尸安葬,将来如果我也死了,还有人会把我埋在族坟里吗?
石嘴沟的族坟埋的都是历代陆家人,从小开始,每年都要来这儿祭祖,地头很熟。我慢慢的走,拉着五叔的棺材走到族坟边儿,陆家人丁稀少,也没有什么亲朋旧故,丧事完全从简,我挖了坑,把薄皮棺材小心翼翼的推进去,可是等我爬上来的时候,迟迟不忍填土,薄薄的一层土,却像生死两重天,土一填,我就再也见不到五叔了。
“五叔,你一路走好……”我费了很大力气才说服自己,慢慢填平了五叔的坟,简单摆上些供品,又郑重磕了三个头,五叔入土了,我只觉得说不出来的累,跪在坟前,鼻子一阵阵发酸。
到了黄昏的时候,我才从族坟回到家,米婆把家里的零碎都帮我收拾干净了,看见我从坟地回来,赶紧就问:“你五叔下葬了?”
“埋了。”我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想着五叔临死前交代过,要我赶紧离开石嘴沟。可我寻思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去哪儿。
想来想去,心里也渐渐通亮了,男子汉大丈夫,四海为家,并不是离开石嘴沟就不能活了。想到这儿,我抖擞精神,随即站了起来,抬头一看,米婆坐在院角那边,估计也在想什么事情,有点神不守舍的样子,一个人又是摇头,又是嘀咕,老神在在。我想着米婆那么大岁数了,又受了些伤,所以打算把她送回小岭坡。
“米婆,我送你回去吧。”
我站在屋门边一喊,米婆没应声,我又走近两步,米婆像是骤然惊醒了,当她抬起头的时候,表情明显不对。我对这些细节还是比较敏感的,一下子看出来米婆的异常。
“米婆,你怎么了?”
米婆不肯说,只是摇头,可是她越不开口,我就越觉得事情不对路,索性蹲在米婆对面,刨根问底的追问。说实话,米婆对我可能本身就有种隐隐的畏惧,这样三番五次的追问,米婆也有点受不住了,几次欲言又止。我揣摩着米婆的表情还有语气,觉得她好像是看出些什么。
“米婆,现在没有外人,有什么事,你就直说。”我道:“石嘴沟就剩我一个人了,可陆家的门匾不会倒,天塌了也不是大事。”
“孩子……孩子……有的话……”米婆很紧张,不知道是回想到了什么,结结巴巴的语无伦次,院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可她还是非常小心,仿佛唯恐有人偷听到我们的交谈,起身让我回到屋子。那样子,活脱脱就像是藏着什么惊天大事。
“米婆,现在放心了吧,有什么话,你跟我说说,要真的是什么要紧的大事,我绝对不会外传。”我点了一盏油灯放在桌上,又给米婆倒了茶,她明显心有忌讳,我想知道内情,却不敢逼的太紧,只能慢慢的套问。
“我是看出些事情,可我……我不敢说啊……”米婆的语气里一下子冒出哭腔,哀求一般的道:“一旦说出来,我就活不了了……”
一听米婆的话,我就皱起眉头,昨天夜里那么紧张危险的气氛,都不见米婆这样害怕,现在就问了一句话,她却打着哆嗦。看着米婆畏畏缩缩的样子,我感觉她可能真是怕的厉害,心头顿时一软。毕竟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赶着山路来给我家帮忙,尽管我很想知道隐情,可我不愿让米婆如此作难。
“米婆,要是真不能说,那就当我啥都没问,没事的。”我换了语气,宽慰米婆道:“昨晚那么大的事都挺过来了,还能有啥?你歇歇,我送你回小岭坡。”
我的语气一变,也不再急着追问米婆,米婆的神情轻松了一点儿,她迟疑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破败不堪的屋子,小心翼翼的问道:“孩子,石嘴沟只剩你一个人了,你有啥打算?”
“五叔跟我说过,人这辈子,除死无大事。”我勉强笑了笑,五叔刚刚入土,我还不能彻底适应这个事实,米婆一提起来,就勾动了我心底的哀伤,我低下头,不肯让米婆看见我眼眶里打转的泪水:“俩肩膀扛个脑袋,该咋活就咋活。”
“可怜娃……”米婆深深叹了口气,眼神里都是不忍,她开始犹豫了,吭吭哧哧的想要说什么,却一直没有说出口,我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她像是在犹豫着要不要对我吐露实情。
“米婆?你……”我本不想再为难米婆了,可是见她犹豫,又忍不住问道:“有啥要说,你就说啊……”
“孩子啊,不是我不肯说,这一说……”米婆的眼神里又出现了恐惧,结结巴巴对我道:“孩子,你五叔……你五叔……”
第十一章 空坟()
“我五叔怎么了!?”我一下察觉出,米婆要说到点儿上了,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喘,全神贯注的听着米婆的话。这个老太婆还是心慈,可能不打算说的,但见我这么大点年纪就孤苦伶仃,不忍让我蒙在鼓里。我把什么都忘了,眼巴巴的瞅着米婆,渴盼她说出下面的话。
“你五叔……”米婆脸上的皱纹就好像一片波浪,在不断的辗转起伏,她要只字不提,那也没什么,可是说了个头,把我完全勾住了,急的不行,眼睛都不眨的望着她,米婆原本已经开了口,但不知道突然想起了什么,身子猛然一抖,硬生生止住下面的话。
“米婆……”我很难受,被憋的想要吐血。
“孩子,连着一整天了,啥都没吃,饿的心慌,你能不能拾掇点吃的,我吃饱了再说?”米婆在凳子上慢慢盘起腿,道:“吃完饭,跟你说完,我就回小岭坡了。”
“行。”我很心急,可米婆说的也是实话,这一整天俩人啥都不顾,天都黑了还粒米未进,我又给米婆倒了一碗水,转身出了屋子,到院子另一边的小厨房。这些年跟五叔一起生活,平时柴米油盐烧菜做饭,大多是我在操持,手艺很说的过去。我焖上饭,又拾掇出来两个菜,一边忙活,心里一边乱想。
说实话,我对五叔的突然过世,心里有很多疑问,只不过这一天都在忙碌丧事,直到米婆点破了,我才开始静心思索。我猜想,自己心里的疑问应该没错,米婆肯定也要说说五叔的事。
这样想下去,我突然就是一愣,从昨夜到现在,忙的晕了头,这时候才想起一个很要紧的东西。
兽首扳指,那个从黄有良肚子里的断指上摘下的兽首扳指呢?那东西一直是五叔收着的,他一过世,我的心就乱了,完全没想起这玩意儿。安葬五叔的时候,我同样没有在意,不知道扳指还在不在五叔身上。
石嘴沟一直都是平静的,就从五叔在小岭坡收拾了黄有良,拿走兽首扳指,怪事就接二连三,我隐隐约约的猜测,昨夜的混乱,真是冲五叔的遗体来的?或是冲着兽首扳指来的?
线索好像清晰了一点,兽首扳指是从黄有良肚子里取出来的,结果当晚他就来了,来找五叔,这不能不说是一个疑点。
我一边做饭,一边冥思苦想,可想来想去,暂时只能推断出这么多。现下只能把希望寄托在米婆身上,这个老太婆,绝对看出一些我看不出的事情。
这么一想,我赶紧手脚麻利的把菜弄好,盛了满满一大碗饭,一起放在托盘上,回头喊道:“米婆,饿坏了吧,吃饭了。”
米婆没有应声,我就把饭菜端回屋子里,一只脚刚跨进屋门,手里的托盘差点脱手掉下来。
我的心凉了,说不上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头皮发麻。就在我跑到厨房做饭的这半个钟头里,米婆吊死在屋子里的房梁上,我看见她脖子上勒着绳子,脑袋连同肩膀松松垮垮的低垂着,舌头伸出来老长,眼珠子几乎要凸出眼眶了,瘦弱的身躯离地两尺,随着时不时吹进屋子里的风轻轻摆动。
“米婆!”我匆忙把米婆放下来,伸手一探,她的呼吸和脉搏都停止了,瞳孔已经扩散,可能我前脚出门进了厨房,她后脚就踩着凳子上吊,这时候完全迟了,救也救不活。
我不感觉害怕,心却憋屈的难以抑制,原本打算从米婆嘴里问出一点线索,可她真下得去手,不等我问,已经自己上吊而亡了。看样子,她还是不想告诉我实情,宁可死都不肯告诉我。
我想起米婆之前说的话,她说有的话一旦吐露,她就活不下去了。米婆不想瞒我,又不敢明说,可能她真的把自己知道的事说出来,会死的比上吊还惨。
事情一波三折,放到别的人身上,估计早就乱成一团了,可我从小受五叔的训诫,人遇事不乱,即便深陷死局,也有机会盘活,要是自己先乱,那就彻底失去了生路。
我暗中想着整个过程,米婆之前结结巴巴的说了一堆话,但都没用,她唯一吐露出来的有价值的两个字,就是“五叔”。
五叔身上,有什么蹊跷?米婆上吊,从她嘴里再也得不到只言片语,这一次,偌大的石嘴沟实实在在只剩下我一个人,再难的事情,也只能靠自己了。
既然米婆提到了五叔,那我就要去看看,我放下米婆的尸体,转身冲出屋门,顺着小路马不停蹄的朝族坟跑。
天近黄昏,住处距离族坟不近,我想赶着在天黑前跑到族坟去,脚底下跟长了风火轮似的。陆家家教很严,对长幼尊卑的名分看的非常重,严禁以下犯上,中国的老规矩,死者入土为安,除了迁徙祖坟,绝对不能擅开坟茔,可怪事频发,刚又出了人命,我只能硬着头皮犯戒了。
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族坟边,坟地都是老坟,只有五叔一个新翻的坟,很好认。我在坟前跪了,磕几个头,心里念叨着五叔莫怪,接着就用锄头开始刨坟。
新填的坟,土壤不实,一通猛挖,渐渐就挖开了,露出了那副我亲口钉起来的薄皮棺材。五叔已经死了,但在他生前,我对他又敬又爱,这时候依然不敢大意,轻轻的取掉棺盖。
棺盖被掀掉的一瞬间,我愣住了,坟头和棺材看上去都是好好的,然而打开棺材的时候,我猛然发现,棺材里的五叔,不见了!只剩下一件白寿衣,整整齐齐的叠放在棺中。
五叔的遗体被人挖走了!
这是我脑子里产生的第一个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