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皇后-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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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梅赶紧停住脚,按规矩回话:“林夫人到了。”
谢宁已经无暇去顾及青梅了,在人丛中她一眼就看见了大舅母。
大舅母强忍着眼泪,坚持行完礼,才由青荷搀扶着入座。
青梅很是好奇,这位林夫人她听主子提起过不止一次,现在才终于见着真人了。林夫人比上次看到的谢家婶子年纪要大一些,穿着一件黛青色寿字纹镶边绣花草的衣裳,略显老气,鬓边已经有了零星斑白,薄施脂粉,落落大方。相比之下,上次见到的谢刘氏简直象个浓妆艳抹的媒婆,衣饰打扮尽管华丽,可穿在她身上就是那么别扭,一点儿不象她自己的衣裳,全都象偷穿别人的东西一样。
“你长大了。”大舅母慌忙用帕子拭泪,昨天内宫监专门去了两人跟她讲一些进宫的事情,也练了如何两遍行礼问安。其中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在宫里流泪也是犯忌讳的事:“这几年你可好吗?”
“我挺好的,一切都好。”谢宁深吸口气,眼中还是有泪花打转,可是已经不象昨天一样语无伦次情难自抑:“之前我住在后苑,很清静的地方,膳房的人做菜手艺特别好,还会做咱们老家的拌面和热糕呢。过年的时候我迁到永安宫来,地方也宽敞,还带个小花园……”
林夫人仔细的打量她。
轮廓还依稀是原来的模样,眉眼脸庞也没有变,但是却又和过去不一样了。
她长大了,模样也变了许多,但是林夫人一眼就认得出来。
这可是她从小一直看到大的孩子。小姑子性子绵软,家里千挑万挑的给她找了一个丈夫,夫妻恩爱。可是谁想到她的命那么不好,孩子刚落地就没了爹,婆家人刁毒容不下她们,母女俩狼狈的回到林家来。林夫人记得那天还是个下雨天,小姑子撑着把伞抱着孩子,风太大有伞也挡不住雨,两人身上都湿透了。大人好烤火,小孩子就不敢近火,林夫人把这个孩子解开衣裳揣到自己怀里暖她。
现在想起来就好象昨天才发生的事一样。
林夫人的目光往下,落在她鼓起的肚子上。
“四月里要生了。”谢宁小声说。
“皇上,待你好吗?”林夫人鼻子发酸。
“皇上待我很好的。”
怎么叫好呢?宫里头有多少女人?得跟这么多人争夺宠爱,不得宠的时候难免受人欺负,得宠了又应付不完的明枪暗箭。
谢家那一家简直都不是人,但凡有点儿人心都干不出这样的事。
“家里好吗?舅舅好吗?哥哥嫂子们呢?姐姐好吗?”
“都好,都很好。”林夫人不紧不慢的说:“你舅舅到了北边不大习惯那里的天气,头一年冬天伤了风总是咳嗽,寻了个偏方给他吃芦根煮汤,他嫌不好吃,不过总算病是慢慢好了。你哥哥又添了个闺女,你姐倒是生了个儿子,都会叫人了。”
“我打发人回老家几趟,谢家只说你还在伺候老太太的病,就是见不着人。等我自己回乡找上门去他们才承认你已经不在谢家了。”林夫人当时气的都说不出话来了,看着谢家老太太那张伪善的无耻的脸,差点儿就没控制住自己跟她动手。
那一刻林夫人后悔莫及,她当时就不应该信了谢家人的鬼话,把谢宁独自留在谢家。当时就算与谢家交恶也应该把她一同带走的,无论如何也会给她找个好人家托付终身。
可现在说这些都晚了。
“您是什么时候进京的?现在落脚在哪里?就您自己上京吗?带了什么人在路上服侍您?”
谢宁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她什么都想知道。林夫人也有无数话想问她,可是偏偏顾虑重重,一个也问不出来。
方尚宫在一旁打圆场,替谢宁说话:“从知道林夫人要来,谢美人就坐立不安的,晚上也是半宿没睡好。”
林夫人知道这位陪客身份非同一般,客气的说:“平时一定没少让您费心。”
方尚宫陪着喝了一杯茶就出去了,很体贴的留下林夫人和谢宁在屋里。
她才出屋门,就听见屋里头传出来哭声。
哭的她也觉得心里难受。
别人看这宫里有天下第一等的荣华富贵,可并非每个人生在这世上追逐的都是这种东西。进宫的女子都得经受与亲人生生分离的折磨,这辈子都没有再返回故里的机会。
林夫人劝着谢宁收了泪,拿帕子替她擦净脸:“可别这么任性的哭,你现在可不是小姑娘了,你可是要做母亲的人,得为孩子多考虑。你这么哭着孩子也会跟着难受。今天咱们能见着面是喜事,该高兴才对。”
谢宁一边擤鼻涕一边小声说:“才进宫我特别害怕,住在掖庭宫的时候,夜里偶尔会听见有人在哭,还有疯子一样的怪笑声,有人说,那是先帝时宫中的女子,就被关在掖庭宫后头的院子里等死。我连着好几天晚上都做恶梦,梦见我也被关在那里,墙特别高,连太阳光都照不进,到处都是黑漆漆的……”
这些话她对别人都没说过,时间长了自己都以为快要忘记了的事,不知道怎么今天又想起来了,而且就这么说出来了。
“萦香阁一开始住了三个人,一个突然就生病死了,另一个搬走了,我都不敢往后面院子去。”
林夫人心疼的把谢宁揽在怀里。这些事听着就让人觉得揪心,当时谢宁才多大?身边一个亲近的可说话的人都没有,再怕也只能自己撑下去。
“后来慢慢习惯了,还是会想家,不过不会想的晚上偷偷躲被窝里哭了。也想往家捎信,可是没有可靠的人托,路又太远。”谢宁小声说:“再后来我就服侍了皇上。皇上待我很好,真的很好。”谢宁重复了两次。
林夫人了解自己一手照看大的孩子,她心微微一沉。
这傻姑娘,看样子是真喜欢皇上。
如果她嫁个普通人家,夫妻相合恩爱,那林夫人高兴还来不及。可是现在她是后宫嫔妃,皇上有那么多妃子,她家世不显,又不是特别美貌出众,现在皇上待她好,可也待别人好。等将来皇上慢慢把她忘了,她怎么办?
她还怀着孩子,林夫人看着她的肚子心中悲喜难辨。
她有个孩子也好,终归是个依靠。将来就算深宫寂寞,好歹还有个孩子可以寄托。但是宫里现在孩子少,这孩子能不能保得住,能不能平安长大,林夫人心里也没底。
胡荣去了一趟膳房。今天这位林夫人和上次的谢刘氏不一样,肯定是要留饭的,膳房的人拍着胸保证这顿一准儿伺候好,还问胡荣打听来的这位夫人是哪里人氏,有没有什么偏爱的口味之类。
胡荣没打听这些,但是他跟膳房的人想的不同:“人家的家乡菜咱们再怎么也做不了那么地道吧?我看贵客远道而来,做点咱京城风味的菜肴请她尝尝鲜倒更好。等贵客家去了,旁人问起在京城见了什么吃了什么,难道人家说进了一趟宫就吃了两道家乡菜?”
那这进宫还有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
膳房的人顿时一副茅塞顿开的模样,直拍自己脑袋,说自己生了个猪脑子,见事这么不明白,得亏有胡公公指点。
胡荣也不会把这样的恭维话当真,笑着客套两句,又递了个荷包过去。
对面那人慌忙推拒:“哪里能让胡公公破费,谢美人份例可是白公公吩咐过的,只要库里有的,就要尽力供奉。”
“这是主子吩咐的,这些日子你们也尽心劳累,这些是主子的一份心意,请宋公公和其他几位哥哥喝茶。”
既然话这样说,宋太监也就把荷包收下来了。送走胡荣,回过头就把人叫齐了开始分派活计。
京城可是天底下最富庶繁华的地方,在吃穿二字上头的底蕴不是别处比得上的。既然今天要招待谢美人的亲戚长辈,那自然得打叠精神拿出真本事来。
膳房里山头也不少,好几个大管事的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儿。这些拿手菜未必就是珍贵罕有的山珍海味,正相反,他们做的拿手的都是平常就吃得着的东西。比如宋太监自己,拿手菜中就有一道白菜烧豆腐。膳房里还有个老太监做旁的不成,但是有一手绝活是蒸蛋羹,蒸出来的蛋羹软滑细嫩鲜美无比,旁人想偷学都学不来。
林夫人陪着谢宁一起用午膳,膳桌摆好了还没来及动筷子,白洪齐奉旨来永安宫,皇上赏了四道菜过来。白洪齐还笑眯眯的吩咐谢美人身子不便,皇上说了不必谢恩。
赏菜如果还不算什么,午膳之后白洪齐又跑了一趟,送了皇上的另一份赏赐过来,这一份赏是给林夫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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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感冒药吃的直犯困。
九十一 入画
时新花样宫缎是赏女眷的,其他竹笔,贡砚、御制新书这些就是给舅舅他们的了。
这么多东西林夫人一个人可搬不动,宫里自然另打发人连带东西给她送回去。赏多赏少并不在这些东西值多少银钱,关键这个体面难得。
谢宁舍不得林夫人走,从来没觉得时间过的这样快,怎么还没有说几句话,日头就已经偏西了,林夫人也得出宫了。
方尚宫原以为谢美人说不准又要哭一场,可是谢宁送别林夫人的时候还是带着笑的。
方尚宫心里总不踏实,寻了一本书过来给谢美人,借这个由头开解她几句。
“以后见面机会有的是,等您要分娩的时候,也可以接林夫人进宫陪伴,这并不有违宫规。待林大人上任期满,考绩倘若是优等,也会进京述职,说不定会留任在京城,到时候见面就更方便了。”
谢宁点点头:“刚才舅母也是这样说。其实能不能时常见面并不重要,只要知道他们过得很好就够了。”
她已经不是七八岁的孩子了,十年前的她可以在舅母和表姐身边任性撒娇,可是现在不行。她已经被人强行从她熟悉的故土移栽到了宫中,无论多么怀念,她也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她对方尚宫说的确实是她的心里话。只要知道亲人们都平安,好好的过日子,就算见不到面,她心里也踏实。
她觉得她就象外祖母院子里曾经栽的那棵树一样,树上开了花,结了籽,被风吹远了,落到了其他地方落地生根。
她永远记得自己的家在哪里,但她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谢宁让青荷把包袱拿过来,里面都是舅母给她带的东西。
表姐做的荷包,大嫂子还给她做了一双鞋,舅母给她做了一身儿衣裳,可是分别了三年,她们不知道谢宁现在的身量,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合身了,鞋子她也试了,有些紧,脚伸不进去。
即使能穿得进去,谢宁也不舍得穿。她把箱子打开,将鞋子、衣裳都仔细的折好,小心的放进去,然后把这个箱子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头。
她告诉自己应该知足,起码她见着了舅母,知道家里人的近况了。宫里还有好些人不如她。象刘才人她们,虽然家就在京城,可是却连捎封信都困难。还有青荷、青梅、甚至是方尚宫,多少年与家中不通音讯,连家人的生死下落也不知道。
日头一点一点落下去,永安宫里灯火一盏接一盏亮起。宫人们来往穿梭,衣袂翩跹搅乱了一地光影。晚膳依旧摆了满满的一桌子,谢宁让人把几道凉菜撤下去,舀了些热汤在碗里拌着饭吃了。还有一道炸点心摆在面前不远的地方,她以为是南瓜点心,用筷子从中一夹,黑芝麻馅儿顿时从破口中淌出来,沾的碟子上一片黑。
原来是炸过的芝麻馅糯米面团子。
她本来没什么胃口,被这个小小的意外一岔,倒是多吃了两口点心,让人把膳桌撤下去。
皇上来的晚了些,谢宁正在收拾梳洗,听见外面脚步声响,青荷取了一件长的厚云锦袄给她披在肩上,掀起帘子,谢宁走到门边,皇上已经进来了。
“你怎么出来了?晚上风凉,快进屋里去。”
皇上把斗篷的系带扯了一下,白洪齐上前一步把斗篷卸下,接着跪在榻前服侍皇上脱了靴袜换上在屋里头穿的一双软底便鞋。
谢宁的头发放下了一半,刚才梳头梳了一半出去,回了屋里她重新坐下,青荷接着替她梳头。皇上斜靠在那儿端着一碗温茶,看着她披着头发坐在镜前的模样。她的头发养的很好,即使是发尾也显得温润乌黑,没有半分毛躁。
皇上走到跟前,轻轻托起她的下巴。谢宁目光温软清澈,就象春日里柔暖明亮的湖水。
“哭过了?”
谢宁抬手轻触眼角:“能看得出来?”
“当然看得出。”眼皮都有些肿了。
皇上问她:“见了你舅母都说了什么?”
“说了好些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