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道悲鸟 作者:伊夫·马拜-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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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怒火中烧,表面上却装作毫不在乎。对,这就是仇恨吧!你独自发泄怒火:多少书被撕了封面,多少裁纸刀被扭弯,多少副眼镜被咬断架子,多少铅笔、钢笔和烟斗被折断!当你回到我们的房间,在我对面的床上睡觉时,你脸色苍白,手和嘴唇都颤抖着。你强忍着自己的狂怒。这不是明摆着的吗?
是的,我缺少你的仇恨。这说明我对你是何等重要,你的离开丝毫不能说明问题。当我在小岛上与你重逢时,我重新找到这种完整的仇恨。我将悄悄地来到,既不告诉你哪一天,也不告诉你什么时候。就像死神悄悄来临一样!
“她会失望吗?”康贝失望地问。
皮埃尔没有说话,他久久地看着信,然后把信撕了,把碎片扔在废纸篓里。碎片消失在落满烟灰、揉成一团团的草稿纸当中。
“这是不是不人道?”
“对男人来说,一切都是人道的,包括他所犯下的暴行。”勒贝尔说。
“那为什么有的行为显得不人道?”中尉紧追不放。
“并不是对每个人都这样。”
“我们所祈求的神灵乐意让我们产生犯罪感吗?”
“让我们谈点别的吧……今天是节日!”
在反殖民制度的暴动者以前举行秘密会议的露天咖啡座上,勒贝尔和中尉坐在桌边,为阵亡的战友干杯。幸福的回忆、苦涩的悔恨、看破红尘的思想和道德思考交错在一起。他们越喝越感到空虚。
炎热使人疲惫,迫使勒贝尔一杯杯地喝棕榈酒。咖啡店老板不时过来加酒。当天上午,鹰派的这个首领走下主席台,加入了庆祝独立的游行队伍。对广大民众来说,根据强制性的仪式,举行一年一度的游行,是向鹮派占大多数席位的委员会表示敬意的机会。这个委员会统治着小岛。
游行队伍中有制服过窄的老战士。来自乡村、抱着高粱穗的农民,步伐整齐的军人,衣服陈旧、工资得不到保证的官员,步子混乱、跳着换脚的手工艺人,脸色和他们的营业额一样悲惨的小店店主,营养不良、嚼着黑色的天仙子叶以便忘却自己的不幸和饥饿的工人。人们一一经过,队伍最后是怀里抱着小孩的妇女,她们为参加游行,特地穿上她们惟一的漂亮裙子,包着羽毛头巾。她们怀里的孩子,光着上身,缠着腰带,腰带上缀着骨制的护身符。孩子们的脸被分别涂上他们所属派别的颜色,鹰派黑,鹮派绿。
勒贝尔在委员会中不直接负责,他是顾问之一,让人敬畏,但很少人听他的。他难以忍受这种虚假的仪式,没等主席讲完话就溜了。主席的致词没完没了。当勒贝尔的名字被提到时,公众的欢呼声持续最长。但这已难以使他高兴。
“你为什么一副烦不胜烦的样子?大家都看见你离开了主席台。你寻找什么?等待什么?”
“战后,战胜者感到一切都索然无味。”勒贝尔说。“你看,你看看我们周围,我们流血牺牲,难道就为了这?”
码头和堤岸上,小伙子们三五成群,手里拿着酒瓶在散步,姑娘们则穿着短裙,其式样是从游客遗忘的杂志中模仿的。几小时内,他们不断相遇,互相引诱,互相挑选。晚上,他们双双对对在被遗弃的货仓里睡觉。他们低声说话,不笑,连微笑都很难得。
整个港口都让人感到烦闷。黄嘴的褐色的海鸥在码头上空盘旋,寻找着食物的残渣。脑袋灰色的海鸥停在船底布满污水的驳船上,盯着正在补渔网或打扫驳船的渔民。有的小鱼被压得太烂,无法出售,便成了它们无情争夺的对象。有时,一些年轻的水手为了解闷,向它们扔去一些五颜六色的木块。他们坚信自己的阴谋能够得逞。果然,贪得无厌的海鸥昏了头脑,向木块扑去。
船厂关闭了。一群群矮小的燕鸥占据了船坞。船坞里没有一艘船在修。有个渔民躺在船舷边,好像在油漆。他的孩子们冒失地在船上爬上爬下。船在上次捕鱼时被撞坏了,船长辞掉船员后,自己也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的下落。他的命运一定很惨。
吊车已经很久没有人保养了。钢缆和铁链从无精打采的吊臂上垂下来。主码头当中的海关楼连门都没有,窗玻璃也被人卸走,屋顶的瓦片则被揭走。惟一当值的关员坐在一只空桶子上,背靠着墙。墙上的灰泥已经剥落,布满了腐烂的苔藓。关员的口袋里装满印泥已经干了的图章,他抽着烟头,等待惟一的那趟船到来。那趟船仍每周一次抵达小岛。他既不检查货物,也不检查游客,有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使他得到了一些小费,权当工资了。当他感到烦闷时,他便用石头砸狗,以此取乐。总督匆匆逃离小岛忘了带走那只狗了。
“我们的失败使你泄气了?”勒贝尔问他的中尉。
“是你的急躁使我泄气了。我知道用什么药治你的病:把鹮派赶下台。他们让小岛死气沉沉,抹杀了我们的梦想,忘记了他们的允诺。重新斗争只取决于你和我们鹰派。”
“你还这样认为?这一切不是很徒劳、很可笑吗?难道你不明白幻想伴随着……啊!那不是朱莉·克恩吗?她可是第一次参加庆祝独立的活动。”
“你忘了她曾大力协助过我们?”
“我什么都不会忘。请她来!”
“你能肯定真的能请她吗?我们周围还有许多人。大家都看着你。”
“这不是感谢她的一个机会吗?感谢她曾支持过我们的事业。”
朱莉从来不参加游行。这并非敌视她曾满腔热情欢迎的战果,而是她很注意与当权者保持距离,采取中立。她对当权者十分提防,后者会充分利用别人的尊重来为自己服务。中饭后,她曾请皮埃尔陪她进城,遭到了皮埃尔的拒绝:
“城市日趋衰败,与我极为相像,我不能对它作出任何贡献,也无法从它那儿得到任何东西。不,我和齐娅留在这里。我们看守别墅。啊!要是埃莱娜在,她会激动万分地跟你去的。她是那么爱凑热闹!对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她这两天就要到这里来?”
“我跟你去。”康贝突然决定说。突然得使朱莉无言以答。“我得帮朋友竖起刻在树干上的图腾。太阳一下山,他们就得烧图腾。”
中尉用手去拉朱莉。朱莉抵抗着。康贝忙上前干预。朱莉一把抓住他。勒贝尔站起来,让朱莉在他身边坐下,然后含糊不清地道歉说:
“我的中尉总是有点粗鲁,不仅仅是对妇女这样!他不像别人那样有机会去宗主国学习礼仪!”
看热闹的人起初还有点害怕,他们慢慢地挤到咖啡店前,争先恐后地围在勒贝尔和朱莉四周。侍应不断地给勒贝尔和朱莉添酒。勒贝尔想干杯,众人大声附和。朱莉断然拒绝。她的酒杯滑到地上,打碎了。众人大笑。勒贝尔向朱莉伸出手,就像年轻时第一次碰她时那样,向她伸出手去。朱莉拒绝了。勒贝尔站起来,摇摇晃晃,靠在她身上,免得跌倒。朱莉避开了。勒贝尔钩住她的脖子,搂起她,抚摸着她的头发、乳房,吻着她的嘴。
在这之前,人们还好奇地围观,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但勒贝尔最后的举动引起了他们的愤慨,他们沉默了,惊呆了。犹豫片刻之后,他们便离开了露天咖啡座,走到对面的码头上静待事态的发展。
朱莉一言不发。勒贝尔在慌乱中碰了她。她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拒绝老板再给她添酒,然后带着康贝,脸带微笑,离开了咖啡店。
“婊子!”中尉刚骂了一声,马上就挨了勒贝尔一拳,要他住口。“婊子!”他又骂了一句,很高兴有机会让他的首领当众出丑。“你呢,你丢了我们鹰派的脸!”
朱莉头也不回,走开了,但走得太慢,没躲过向她飞来的石头。康贝试图保护她,结果额头受了伤,勒贝尔大怒,踢了中尉几脚,把他打翻在地,然后摇摇晃晃地冲向人群。人们吓坏了,四散而逃,嘴里还给他喝倒彩。
他又成了孤家寡人了。他坐在码头边上,面对大海,悬着大腿。他昔日的战友,那个海关关员早已见怪不怪,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主人们相信自己可以为所欲为。他们错了。你不像他们,但你刚才的所作所为却与他们没有什么不同。那些人全都站在朱莉·克恩和你一边。他们不打扰你们,是因为你们小心谨慎。他们不能谴责他们没有看见的东西。今天,你使他们成了证人,成了一个被剥夺了权利的人的同谋。部落首领只有在部落内才能得到爱戴。他们也许会原谅你,因为他们爱你,更因为他们怕你。但他们永远不会忘记。假如眼睛会撒谎,那就不能对着他的眼睛撒谎。”
“今天早上,”勒贝尔被骂醒了,嘀咕道:“他们向我欢呼。母亲们向我推荐她们的孩子,场面让人感动。今晚,她们又把孩子藏起来,不让我看见。明年,欢呼声将稀稀落落。甚至还有没有节日庆典都成问题。”
几声叫唤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在与海鸟争夺军务处倒掉的已经变质的残羹剩菜。每天涨潮,军务处都要到码头边上来倒剩饭。
诺低着头在母亲面前经过,要是有人看着她们,齐娅便不理睬她。要是她们单独在一起,齐娅会迅速地摸一下女儿的头发。每天早上,诺都花很长时间用一把狗骨做的梳子梳头。那是她出生那天佩里送给她的礼物。诺将终生留着它,将来还要带着它进坟墓。
诺虽然天真无邪,但最近身体发育很快,似乎已到了生儿育女的年龄。朱莉在村里建了一所学校,免得孩子们大老远跑到外面去上学。上学之前,诺打扫了厨房,又用黑色的沙子洗了碗碟。那些黑沙是佩里从人们焚烧干藻类的一个沙滩上弄回来的。做完家务之后,她喝了一杯齐娅为朱莉调制的椰奶芒果汁。如果朱莉与勒贝尔一起过夜,她便在饮料里面加几滴发酵过的液汁。她女儿是无权加的。
有时女儿不在,甚至几天不在,齐娅并不担心。她的血会告诉她。要是女儿遇到危险了,血会通知她及时前往干预。她一生下孩子,就与神灵达成了协议:神灵们答应终生保护孩子,条件是以她女儿的一个指头为代价。齐娅一斧头砍下了诺左手的拇指,用一些罕见的草焚烧以后,把它献给了神灵。那些草她忘了叫什么,免得以后再用。
放学后,诺绕到了考古工地。她跟皮埃尔打了个招呼。皮埃尔正等着她呢!要是她不来,皮埃尔会着急的。正像她母亲那样,要是他回去晚了,齐娅会想象他被人绑架了,被车轧死了,而从来不会想到他在看书、玩耍,更多时候是在梦想。
诺在一块高地上坐下。那块高地挡住了多涝的洼地当中的死水。几只不能飞的秃鹰在那里喝水。农民们用棍打断了它们的翅膀,迫使它们做这项有益于健康的工作:清理田里的飞禽、走兽和爬虫的尸体。那些东西腐烂起来会污染饮用水的水源。
皮埃尔凝视着康贝给他带来的东西。他用铅笔把它们描在纸上,然后把纸一页页塞进口袋,好像怕文字和图案跑了似的。晚上,他在别墅里修改,改完后把它们放到书桌上的一个篓子里。康贝每周一次对它们进行分类,把它们贴在一个黑色的大硬皮本子里。一旦贴满,他便把它放进皮埃尔床底下的箱子里。
诺主要是来看康贝的。康贝裸着上半身,头戴一顶插着彩色羽毛的无边圆帽。他用刮刀在干土上又挖又刮,然后用刷子清扫挖出来的碎片。
诺蹲在高处,看着康贝的臂上、背上和腰部慢慢地冒出汗珠。汗珠越来越大,在皮肤上滚动着,互相混合,消失在那条羚羊皮做的皮带里面。有一天上午,康贝为她解开了这条皮带:那时她刚满十五岁。那是在大象节。先辈们一来到岛上,便选梦见大象的人为首领。每五年选一次,根据传统,世界诞生时,大象便创造了这个小岛。几千年来,它一直是小岛的主人,受到生活在小岛上的各类居民的尊重和爱戴。有一天,日子已不详,一个年轻的处女犯了一个不知道什么错误,大象立即消失了。从此,每年夏至,年轻的女子都聚集在一个只有她们自己知道的秘密地点。她们通宵达旦地唱啊、跳啊,哭着祈求大象。大家都允诺大象,只要它重新出现,她们就委身于它。要是她们的祈求没有结果,习俗允许她们在太阳出来时回到村中,化妆后与她们心爱的男人做爱。那天早上,诺选了康贝。康贝冒着激怒神灵的危险,狠狠地吻着诺的脖子,以至于诺脖子上的印痕几天都没有消。天真的诺把自己许给了吸引她的男人。尽管天很热,她仍挂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