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冤家 (明)西湖渔隐-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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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交拜,各执一厄称庆,知客吟曰:
旋蓄香云学戴花,从今不着旧袈裟。
宁操井臼供甘旨,分理连枝弃法华。
越宿顿知鸳被暖,乍妆殊谓凤钗奢。
禅心匪为春心腻,女子生而愿有家。
欢至三鼓,各皆就寝,焕之抱知客而睡,知客谓黄曰:“平生未识灯花开,倏到花开骨尽寒。愿郎爱护勿恁颠狂”。
黄以白竣帕取红,知客娇啼不胜。黄取灯下一看,曰:“桃瓣验矣。”知客留注黄郎在寺读书,勿许出来,恐被人捉获
着。往来取办,俱是了凡,自到待发长后,同到黄门。这班光棍久察不见,只疑外未及内,不知在内而不出外也。在已
年余,知客发已成妆矣,黄郎回当中理治备于归,竟日放心出入。早已有人算计。
一夕,黄有急事要到当中,方启寺门,一个光棍把焕之缚注,连了凡扯了道:“好个修行清净法门,敢为着这般污
事。我们如今捉他。二人到官,凭官正法。”焕之讨饶,情愿出银求免。在于光棍本欲诈钱到手,便假意要放了。谁知
哄动了里甲,便要执定送官。将二人竟自捉了下船,直至杭州。次早,送府投首。大守见众口一词,况黄尼二人皆无言
辩,竟每人责了廿板,枷号于府门之外,看者排山塞海而来,内有好事者,作诗八句,以嘲了凡,诗曰:
五更三点寺门开,多少豪华俊秀来。
佛殿化为延婿馆,钟楼竟似望夫台。
去年弟子曾怀孕,今岁尼姑又带胎。
可惜后园三宝地,一年埋了许多孩。
竟书成大字,贴于府壁。见者无不相笑。
且说明因寺里因出门捉去之时,里边并不知道,在黄家当里,只说黄焕之在寺中,并不来寻;云净庵只疑了凡在明
因寺里,又不在意;知客日夜盼望,黄郎不见到来,只说当中料理,竟不知枷于杭州府前也。一日,知客正痴想间,忽
闻叩门甚急,疑为黄郎至矣。玄空启门,见一少年云:“求见知客”。玄空只得报将进去。知客因为蓄发,不便见人,
又着玄空间道:“姓甚名谁,有何事故到来?”那少年答道:“我乃知客兄弟,田元便是。”知客早已听见,忙出相见,
悲喜两生。便间:“兄弟;闻你在徽州躲避,一向可好么?”田元道:“蒙姐姐垂念,小弟一到徽州,恰好遇王家兄弟
为媒,把小弟赘在黄家为婿,故此身安。今权奸已被直臣苦谏,冰山一解,势皆倒矣。圣上把从前避害之家,有无罪罚
一应赦免,今我家亦赦回籍,田产依先给还。小弟先来报姐姐,即往府衙,一面具呈领给去也。”知客见说,满面欢喜
道:“谢天谢地,不期也有今日。”说:“弟妇几时得会么?”田元道:“他父亲随后同他来,今即去,待弟一回同姐
姐一齐往家中去住,重整家园。”说了出门。
次早,已到杭州。一到府前,只见许多人拥着看那尼姑。少年田元上前一看,见枷条上写着枷号,好骗尼僧犯人一
名黄金色,只听见一人说道:“这个后生快快活活一个人,恰在这里吃这般样苦。”田元问道:“兄知他是什么样人?”
那人说道:“他是徽州府人,家中开一当铺,在于临平镇上,因结识了尼姑,家中妻子死了,也不回去。他在家中十分
快活,今日反受这般苦楚。”田元待要再问,恰好响了三梆,即时换了衣中,进了衙门,上堂行礼。太守看见手本,方
知乃同年田副使之子,留至后堂吃茶。田元禀称:“小侄蒙老伯覆庇,蒙圣上给还田产等物,求老伯推爱先人,求示给
领。”大守道:“领教。”又说:“贤侄还有别事见教么?”田元禀道:“适见府门外枷号好骗僧尼黄金色,小侄实见
不平。向因在临平当内攻书,偶尔闲步往尼庵经过,恰遇尼姑出门别干,凑着一班光棍,一时起意活捉前来。止望将钱
解赎,谁知当内尚未知之,那有银子,只得送府。今黄生又无人寄信,连这三餐不给,死在旦夕,可恨这班光棍,老伯
还该细审重处才是。”太守道:“领教。”遂至堂上,一面取犯人开枷,一面差人拿临平镇上光棍重责。须臾,二犯开
枷释放,道:“黄金色回家,尼姑了凡还俗听嫁。”不题。
且说田元归来,见了姐姐。向时逃散家人听见物归原主,一齐都走拢来,到庵相见,叩头求收。田元回道:“你各
人且回,待我调停端正,你须再来。于是遂同向日管帐之人清还产业,及原先一应所失物件,有无之间,依先成一宦门
规矩,即请了田小姐到长安归家居住。本空、玄空二尼随侍,把明因寺暂时封锁。恰好徽州黄家,送着女儿,到田衙完
聚。田元接进丈人住下,整酒以待,即日着人往临平镇上寻儿子黄金色到来相会。入到当中寻取,当中诸人曰:”一向
在明因寺读书,久不来了。“着人陪往明因寺,只见封锁好了,竟无下落,正在疑想之间,只见焕之同着了凡投寺而来。
两边见之,各吃一惊,焕之见寺门封锁,好生惊恐。及问两边的人,皆不知细的,只得同了来人忙到长安来见父亲。一
见田元出接,并不知来意,延进内厅,见了父亲。拜见岳父,妹子同了知客出来,心下惊喜不定。知客细说始未,方知
妹夫即妻子之弟田元也。焕之禀过父亲:”妹夫之姐,即媳妇也。“于是开闻喜筵,团圆欢庆。焕之密令了凡蓄发,以
报同他受罪之情。又过年徐,一妻一妾随到徽州拜见父母。那林苑花多年不见丈夫,如得珍宝一般,后奋志攻书,进了
徽州府学。后复往杭州,厚赠明因寺本空、玄空,并云净庵老尼。好事者作《金簪传奇》行于世,予今录之,与《玉簪
记》并传,可为双美乎。
第二十三回 梦花生媚引凤鸾交
《百字箴》
欲寡精神爽,思多血气衰。
少杯不乱性,忍气免伤财。
贵自勤中得,富从俭里来。
温柔终有益,强暴必招灾。
善处真君子,教唆是祸胎。
称德须修省,欺心枉吃斋。
暗中休使箭,乖里放些呆。
官司休出入,乡党要和谐。
守分心常乐,闲非口莫开。
世人知此理,灾退富星来。
话说正德年间,浙江绍兴府山阴县有一个世家,姓王,乃是有名盛族。有一枝生在城西,名唤王国卿。娶妻邢氏,
后因生产而亡,尚未续弦。其父王尚礼,见儿子虽然进了泮宫,未能秋风得意,道:“我儿,你趁无媳妇,正好用工,
以遂平生之志。”遂移于南庄书院。果是清幽,正好读书。偶集唐句四季读书之乐:
春日读书乐
春风动帘春草芳,渴沫 柳花缀雪沾琴床。鲍防
山屏泼翠晴亦雨,刘文良 燕泥落纸风还香。苏廷
沉酣六籍心千古,达兼善 要使文风变齐鲁。李子慎
读书之乐乐趣生,吴漳 枝上流莺三四声。扬诚斋
夏日读书乐
莲池遇雨黛风香,施均 闲时我爱夏日长。江子宾
推琴枕石玩羲画,钱起 凉生玉辇凝寒霜。练高
自去自来梁上燕,杜甫 点点飞花落砚台。成沼竹
读书之乐乐趣长,吴漳 梦回春莫五池塘。徐逸
秋日读书乐
新凉飒飒生郊墟,凌敬存 涧边正好读我书。度云汉
眼明俱下五行字,刘子房 年少今开万卷徐。杜甫
萧萧林籁生阴壑,宋好问 风月双清动廖廓。孟益
读书之乐乐趣清,吴漳 树间渐沥来秋声。达兼善
冬日读书乐
古人文史足三冬,张暇 此时下帷好用工。李子扬
小窗映雪拥虚白,姚揆 圣贤心事吾从容。车端
青毡坐逼霜风冷,秦天花 弱弱初添檐日影。武元衡
读书之乐乐趣浓,吴漳 咿唔声送梅花风,邵业
王国卿埋头苦读,自知学富三冬;笃志文章,果是胸藏二酉。其年又是乡试,天下开科取士,国卿未免往杭州科中,
因此归家与父母说知其事,王尚礼道:“我儿,我正有事与汝商量。昨夜三更时分,梦一天神道:”汝子今当在草上‘,
遂付宜男草一枝与我,倏而惊醒。我想也不知是功名疑难,也不知今科是汝得意之秋,故赐宜男之梦“。国卿曰:”父
亲之言固是,又恐说孩儿浙场不利,或论移南就监也未可知。“尚礼曰:”将此情祷之关帝,自有辨矣。“父子即时沐
浴更衣,诣庙焚香暗记,求得第六十三签,诗曰:
囊时贬北且图南,筋力虽衰尚一般。
欲识生前君大数,前三三与后三三。
父子认定要往南京纳监,二人拜辞出朝,打点南行,就往学中动了文书。学道出了批回,因诗中有三三之句,择了
三月初三日起行,唤下一只小船带六百两银子,缎匹衣服,打点得端端正正。带一老仆王年,又与他使费银二十两,又
带小使阿定,一路向南方而来。次早正渡钱塘江。
万里西兴浦口潮,浪花真似海门高。
谁将一夜山中雨,换作三江八月潮。
须臾,过了钱塘江,上岸雇人挑着行李,直至长桥下船。正在西湖之中,国卿四望,应接不暇。有诗纪之:
澄湖湛湛浸长空,淑气薰人尽物同。
一镜湖光十余里,两山倒影百千重。
清虚底晰深和浅,荡漾沙分淡与浓。
此景谁云都寂寞,滨涯几处庄芙蓉。
到了昭广寺前上岸,过了圣堂桥,下了城河,船到了新河坝。王年去雇了一只大浪船,撑到新河坝北岸,把行李搬
过了塘,一齐下船,往北新关进发。一路上,南来北往,咿咿哑哑,俱是船只。说不尽途中新景,道不尽满路花香。那
船漫漫的行到百家洪,将次晚了,傍着邻船而住。王年置酒船头,请国卿夜饮。国卿举酒向天一看,只见一湾新月斜挂
柳梢,遂将初月一词,朗吟于口曰:
举头正看行云,斜眼突然见月。光回破镜,影上疲弦。淡淡池边,未能照
字;依依水际,尚浅明楼。鱼骇网而深藏,雁畏弓而高逝。几人相忆,万
里同看。旋窥窗纸,弄梅影之横斜;才顾屋棱,挂客愁而掩映。高楼笛已
频吹,曲槛砧无暗捣。女儿学拜,解惜清光;少妇穿针,独嫌斜照。河汉
骤能改色,关山不觉增寒。而试比蛾眉,淡扫芙蓉之面,若令依帐,始孕
珊瑚之钩。旋看桂复生根,不虑花落满面。天朦胧而若晓,夜迢迢而始长
。毋俟三五全明,已喜一痕浸白,是使闲人荡子,能关千里相思;舞榭歌
台,准拟二旬游戏。当一帘之际,照高枕之人。吟侧华阳角巾,徒遍湘文
竹箪。天无风雨,长开北海之樽;人有精拎,渐秉西窗之烛。
国卿自吟自酌、须臾,痕月沉西,明晕拱北,觉已半薰,下舱而寝。
次早,船已齐开,直至塘栖住船。王年上岸买办肴品,国卿独坐舱中,只听得耳边厢叫一声:“相公,带我前进去
也”。国卿抬头一看,见一个十六七岁标致小官,生得一貌如花,十分堪爱,便问:“小友,你要我带你哪一边去。”
那小官便一脚走上船来答道:“相公,小可乃吴县人,因初一日与同伙伴在天竺进香,人多捱挤脱了,直走到松木场,
船多认不出,过了,并不见影。大分等不见我,先自回了,盘缠,衣被俱在船中,如今身无钱钞,恳求相公附携到舍,
船钱饭钱加厚奉还。”国卿道:“原来如此。到苏州正是便路,送你回去不妨。小友姓甚名谁,青春几多了?”小官答
道:“梦花生,长十七岁,因幼年多病,不曾读得几年书,便抛弃了。还未有终身艺业。”国卿道:“小友青春年少,
还该读书才是。”花生道:“不幸父母双亡,上得一个家姐,今年他二十二岁,姐夫又没了。家下无人,姐妹胡乱度日,
读书一事,说不起了。”只见王年买办已完,下船看见,心下想道:“那里来这一个标致小官?”问:“阿定,他来做
什么的?”阿定说:“烧香失了伴,要搭我们的船到苏州去的。相公已许他带去,要请他吃着酒饭哩。”稍公已解缆开
船,看看离堂博,一路上说说笑笑。国卿正是寂寞难过,有了这个小官,就有许多兴趣起来。
到得崇德,天又晚了,王年分付住船,把夜酒摆在船头上。二人对坐而饮。初四的月,比初三的又满亮些,二人正
说笑高兴,只听得前边高楼上吹起笛来,自觉有趣。生花听了一回道:“是的,还未纯熟。”便往里边衣带解下一管笛
来,拿在手中吹响。国卿一见,道:“妙人,这人果是趣品。”称赞不已。花生吹得响亮,邻船上俱立出来静听,无不
称好。国卿大喜,把酒自斟两匝,与花生同吃。此时国卿恨不得一口水把花生吞下肚里去。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