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冤家 (明)西湖渔隐-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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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楚捱到床边,摸着先生,犹如梦里,把他推了一下,先生失惊,急走起来,贴着楚楚,便一把搂住,叫声:“亲亲,
好妙人。”遂去与他解衣就枕。登时云雨起来:
一线春风透海棠,满身香汗湿罗裳。
个中美趣惟心想,体态惺松意味长。
又曰:
形体虽殊气味同,天然好合自然同。
相怜相爱相亲处,尽在津津一点中。
须臾云停雨止,先生问曰:“那日初见你之时,我见六位娇娘,惟你的脚儿最小;六般容貌,惟你面庞最好。我如
今把你的小小脚儿,待我捏上一会,以消我初时想头。”楚楚脚是大的,恐怕识出,便道:“我的脚怕疼,捏他怎的。
明晚带一只旧鞋儿与你,闲时消遣,岂不是好。”先生笑道:“如此足见盛情。”先生把前事细问,楚楚妆新姨体态而
回之。在先生竟为新姨,十分快活。不觉金鸡三唱。楚楚恐怕略有天光,露出不便,遂起身穿衣而别。先生送至后厅,
楚楚把门一重重仍先拴好,进房睡了直至晌午,方起梳洗。忙忙里想起鞋儿一事,竟往新姨房里走来,恰好新姨料理午
饭,楚楚乘他匆忙之际,到他床头捡得一只风头红鞋,笼在袖里,走出房门,归到自房。想此番认定新姨断无疑了。晚
间拿了红鞋,仍如昨夜做作,夜至明还,已有十徐次了。
先生一夜间问曰:“前日学生说你掌管金银之库,何不以些须赠与知己,胜如坐此寒毯,守得几何?”楚楚说:
“这且少待,自然有赠。”次日,楚楚自想道:“他只把我当作新姨,希图厚赠。若与他,只我实无私蓄。若不与他,
犹恐不像新姨。”自此往新姨房中,失于收藏之物,而即携归,只新姨房中累失酒器衣饰等,楚楚竟付与先生矣。老孔
十分欢喜。
不期一日,江公杭州已回,出来望了先生,并督江文工课。一日也不见缺,好生欢喜,心下想道,“这个才是先生。”
便十分恩爱。楚楚此时十日之中,便只好二三夜会合了。
先生坐到十二月中旬,将择日解馆,进去拜见江公,欲言其事。江公出见,说及此事,江公道:“老夫正有一言奉
告,新正初二日,乃是寒荆五旬,未免有几日事忙,老夫明日把束修奉了,屈老先生在此过年,明年就好借重。不知尊
意如何?”先生心下一想道:“有了束修,寄到家中与父母妻子,自会料理,在此过年,明年馆已稳了,况新姨恩情正
美,惟恐失了此馆。今既有此机会,岂宜推托。”便道:“谨领尊命,既有所赐,待晚生明日托一乡里,早寄回家便可
安心了。”江公说:“极感,极感。”
次日,老孔往六里街打听,看有得托的乡里,寻一个寄回。恰好撞着一个邻居,也是余姚学秀才,叫做于时,在宜
公桥王家处相见了孔良宗,道:“兄今年在那里设帐?”良宗竟说:“在江公府上。止得一个学生。束修也有二十四两,
还有许多好处,恰好新正初二,乃大夫人五旬,恐有贺启酬答,老先生留我过年,有些些束修,特觅一个相知,托他寄
回家下。幸遇仁兄,敢尔相烦,望毋拒却。”于时见说道:“这是顺带公文,有何不可。明日小弟到东翁处来领便是。”
良宗别了于时,回到馆中。晚间又与楚楚耍了一夜,还在床上睡着。江公着人为一礼帖,送了二十四两修仪,外有礼仪
二两,送与良宗。家人见他睡着,故意弄他醒了,送与先生。良宗道:“多谢多劳。”随谢了三百文钱,以作劳金,回
一谢帖去了。尚未梳洗,又见于时已到书房。良宗一见,忙道:“得罪,请坐。小弟因清晨身子不快,因此才起,有失
迎接。”着小使取茶相待,自己一面梳洗,一面修书,并修仪节礼,共二十六两,俱各封起。不想于时于文具中,取梳
子梳发,见下格有红色之物,鲜妍可爱,掇起上格一看,是一只红鞋。鞋儿内有一封字纸,见良宗不管,他忙取了笼在
袖中,急把梳具放了坐下。良宗忙完,穿了道袍,重新施礼,将银子家书一一交付明白,便拉了于时往酒店少谈。于时
初然推辞,想红鞋一事,必然有因,坐谈之际,问他明白,倒也有趣。
一时列下酒肴果品,上下坐定,两饮三杯。于时欲要问起红鞋之事,恐开口时,他又隐讳,我如今不免无中生有,
假出一个情人逗他,那时自然吐出真情。便道:“孔兄,你我做先生的人有荣无辱,乃是世间一个自在仙人。”孔良宗
道:“何以见之?”于时道:“前年我在徐杭一个富家处馆,他家有一位妹子,是个青年寡妇,回娘家守制,且是聪明。
我其时在馆,把自己心事写一首诗,粘于壁上道:
一锋唤醒千古梦,五经凿破半生心。
三冬事业图书府,十载生涯翰墨林。
一日出外访友,他走入书房,把我四句歪诗,圈得弥漫。我回来看见,问道:“何人到此,把我胡言这等滥圈?‘
他便着使女悄地出来道:”是我家姑娘圈的,道先生的字字珠玉,实是爱极,故此言实。’此时被我把文君夜奔相如的
故事,做诗一首,寄将进去。他便把崔张月下佳期的诗儿,送将出来。到晚来遂成凤友鸾交。况有许多私赠,就是做十
年的馆谷也不能有他这许多珍宝。那边是一个白衣人家,今兄处这般富贵之家,姬妾婢仆,也须寻见一个,以消遣寂方
好。“良宗笑而下答,于时见漏他不出。道:”说话多而吃酒少,来,我与你猜拳。“良宗一连呵了五杯,已满怀酒意。
于时又去激他道:”想世间露水夫妻,也要有福人承当。那无福小人,连梦一世不能做得一个。“良宗道:”这些人家
常事,何必提他。“于时大笑起来:”据兄此言,毕竟也曾遇着些趣事而来。“那时老孔酒罩了脸,又被于时奚落他,
比着无福小人,一时间便没了主意,把新姨娘之事,从头尽底说一个畅怏。于时道:”我说这般大人家,岂无一个爱风
月的。“把酒肴吃罢,会钞而别。
于时十五日解馆,十六日下午回至书馆。又到江衙里来别良宗。老孔送他出门,竟进来了。于时心下不乐道:“严
冬之际,干干系系与你带了一封银子,盘缠也不送我几钱,送也不送几步,竟自踱了进去,好生轻薄。且过了残年,和
他讲话。”在船中把他束修拆开,将自己逼火冲头,换了好的,上得二十两,落下四两,并礼仪二两,送至孔家道:
“束修廿四两,临时取出四两,道要辨江夫人寿礼,故此留的。”孔家父母自然信了,千恩万谢送他出门。
且说老孔在江公宅上,过了残冬,好生厚待。一到初二,一家忙将起来,连日戏文,直至初十方闲。不觉又是十三,
乃上灯之夜。这日下午大雨倾盆,直至十五未牌,方才雨住。那嘉兴城里,十分好灯:
天放晚晴,人逢元夜。锦屏已挂,铁锁初开、灯连壁月之光,月让彩灯之
胜。往来似电,惊将云母琉璃;倚叠如山,制就火齐水碧。费数金而不惜
,工一月而后成。纤巧穷焉,繁华极矣。尔乃冶女倾城,游人出户。闺中
妆好,宝钗不借盈头,道上肩摩,团扇轻持障面。鉴百肢而色皎,临九陌
而态娇。丝管留人,满市春声细细。绔罗弄影,一庭香月娟娟。虽五女门
前,贫无灯火,三家村里,富有梅花。莫不阵阵风流,从俗竞迎厕妇。纷
纷语笑,当场宁怕金吾。怜珠果之轻抛,喜菱花之再合。金贻条脱,玉笑
步摇。愿留真怕颜羞,欲去番愁意断。谁能闲坐,亦复相思。大惹芳心,
虽向此中命酒。无边乐事,强从此夜看灯。倚醉玉而生春,步香街而似画
。花芒牵袂,笙歌闹市忘归。烛焰成灰,断送情痴欲海。灯开不夜之天,
人赏长春之景。
至十七日方才灯罢。十八日江文重新上学。先生又是一种教法:每早诵读时文程墨,午前做两个破题,午后讲“通
鉴”诸子百家。忙碌碌,一日并不曾闲。
不觉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去年六月,楚楚思量侥幸怀胎,与先生做下此事,不期天从人愿,遂尔怀孕。交得三月
初一午时之候,生下一个儿子。不要说江公心下大喜,他家中若大若小,谁不欢笑。孔先生道:“到得六岁,又是一个
小学生。”楚楚十分快活,那邻居家家无不称美。三朝满月,未免作庆开筵。不想楚楚产后劳烦,遂成产怯。忙雇了乳
母,早晚乳哺小儿,按下不提。
且说于时去年气恼良宗不过,一心要将红鞋儿做成个红老鼠,使他坐馆不成。偏生又在杭州湖市教书,无人往来,
只得停住,一日,合当有事,恰好门前闲走,抬头忽见上年王东翁管家往北而行,于时连忙叫:“王家阿哥,你到那里
去?”王管家回头,看见是于先生,慌忙走将转来叫道:“于相公,在此何干?”于时道:“此间是东翁家里,你进来
请坐,我有便信劳你,寄与江御史。”王管家道:“决写便了。”于时进了书房,提笔在手,思思索索,不便写书。沉
吟一会,道:浑着写一词儿,那做官的自能会意,况又不知是那一个的,又怪我不着,十分上计写道:“
新姨娇养古扬州,绣得红鞋双风头。
只合兰房双厮守,何缘偷度越溪流。
将当日楚楚回诗,并一只红鞋,自己四句,对作一处,外把封筒封好,上写江老爷,书付与王管家道:“你递与江
衙门上人,传了进去便回,不必等复。”又送一百文铜钱,以作酒资。王管家收了作谢而去。
次日,到了嘉兴,往江衙门首经过,忙向顺袋取出于时之书,付与门上人,竟自去了。门上人忙问姓名不答应,他
竟去远了。门公只得投进,江公见书,忙问:“那一家送来的?”门公说:“递了即去,问他不答应,竟自去了。”江
公到房中坐下,拆开不见副启,又没有名帖,却是大大纸包。夫人笑道:“这封书倒也改样,怎生这般一个妆束。”江
公又拆开看,却是一只红鞋与两张字纸。夫妻二人吃了一惊,连忙屏去一众男女。江公把一张字纸拿起来看,上写着:
明珠温椟敛光茫,不比寻常懒护藏。
念汝渴龙思吸水,送些云雨赴高唐。
贱妾扬州李氏拜。
江公满面通红,又去取那一张去看:
新姨娇养占扬州,绣得红鞋双风头。
只合兰房双厮守,何缘偷度越溪流。
江公看罢,登时大怒道:“这贱婢敢私通孔良宗,辱我门户,二人决要置之死地。”夫人劝曰:“相公,且请息怒,
奴有一言容启。这小小鞋儿,果是李家的了。这诗竞不似他的口气。且字迹一发丑得不像,竟似楚楚笔迹无二。事有可
疑,未可泄漏。待明日先把先生哄了出去,把他房中一搜,如果有私,必然还有别物。那时再处,不可造次才是。”
江公次早,着人约了许表侄,与他三钱银子作东,请先生出城外耍了一日。至晚方许放他归来。老许登时到姑夫家
里,见了姑娘,夫人只说:“你扯了先生出去使了,至晚放他归来。”老许把先生扯了道:“陪我去城外耍耍。”不容
放转,一把扯了就走。孔良宗门也不曾关得,竟自去了。江文又同去耍了。江公自己同了夫人,走到书房一看,见一只
皮箱封固紧密。江公闭上房门,把刀锥撬开了,取出物件,皆是新姨房中物件。江公大怒:“夫人,你说不是,如今物
件俱是贱婢房中物,难道差了!”夫人道:“一发疑心了。他这些酒器衣饰,是几次失的,在里边着实寻讨,连素梅也
拶了几次。”江公道:“他自暗地送与情人,恐防一时寻起,先自作此故态,以掩人耳目。”夫人造:“他自己的衣饰,
那里查他。再送些也没人知道,何苦反自昭彰。”江公默然自想道:“拿素梅来问他。”
须臾,素梅来到。夫人道:“箱中的物件,你可认得?”素梅一看,便哭将起来。“为此物件,新姨拶我几次,打
了许多,怎生到此间!”江公骂道:“贱婢,做得好事,李氏几时与孔良宗私通起的?”素梅说:“此话那里说起,新
姨为人,贞洁自许,并不妄发一言,凛凛冷面,何人敢犯,怎生说起这般活来。”这话传到新姨耳内,倒吃了一惊,竟
自走到书房,江公怒道:“这些物件,怎生到此间,快快实说!若有虚言,送官尽法。”新姨看罢了,又惊又气,那里
说得出口;江公袖中摸出红鞋,并那二诗,放在桌上。新姨看罢,说道:“这几句歪诗,先已好笑,这笔迹难道认不出
的!”素梅立起,上前把楚楚诗儿一看,是苏姨笔迹,道:“是了。”随附新姨之耳,悄悄说了一番。夫人忙问:“怎
么?”素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