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冤家 (明)西湖渔隐-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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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伯外边请坐。”李二笑道:“二娘,向时兄弟在家,我倒常在里边坐着。幸得今日兄弟不在,怎生到打发外边去坐!
二娘,你这般一个标致人儿,怎生说出这般不知趣的话来!”二娘正着色道:“伯伯差了,我男人不在,理当外坐,怎
生倒胡说起来!”李二动了心火,大胆跑过去要搂,早被二娘一闪,倒往外边跑了出来,一张脸红涨了大怒,恰好花二
撞回,看见二娘面有怒色,忙问道:“你为何着恼?”二娘尚未回答,李二听见说话,闯将出来。花二一见,满肚皮疑
心起来。二娘走了进去。花二问道:“李二哥,为着甚事,二娘着恼?”李二道:“我因乏兴,寻你走走。来问二娘,
二娘说你不在。我疑二娘哄我,故意假说。因此到里面望一望,不想二娘嗔我,故此着恼。”花二是个耳软的直人,竞
不疑着甚的,也不去问妻子,便对李二道:“二哥,妇人家心性,不要责他。和你街上走一走去罢。”两人又去了。直
到二更时分方回。二娘见他酒醉的了,欲待要说起,恐他性子发作,连累自身,不是耍的。只得耐着不言。
到次早,见花二不问起来,不敢开口。李二从此不十分敢来寻花二了。花二也常常不在家,倒便宜了任三官。日间
不须说起,至于花二更深不回,常伴二娘。便是花二回来,亦都醉的。二娘伏侍去睡,也再不想寻起二娘作些勾当,故
此二娘倒得与三官十分畅快。三官或在花家房里过夜,或接连三日五日不出门,与花二、李二竟自断绝了往来。李二心
中好闷,想道:“花家妇人,不像个贞静的。少不得终有奸谋破绽,待我慢慢看着。若还有些破绽,定不饶他。”因此
常常在花家前后探听。
恰好一日,远远望见任三走进花家而来,他连忙在对门裁缝店内看着。只见任三竟自推门进去了。有一个时辰,尚
不见出来。李二连忙走到花家门首一望,不见些儿动静。把门扯了一扯。又是拴的。他便想道:“多分花二哥在家里。
敢是留他吃酒,故此不出来了。”便把门敲上两下。只见二娘出来问道:“是那一个敲门?”李二道:“是我,来寻二
哥讲话。”二娘答道:“不在家。”李二想道:“多分是妇人怪人,故意回的,不免说破他。”便道:“既二官不在家,
三官怎么在里面这半日还不出来?”二娘道:“你见鬼了,任三官多时不到我家来了,谁见来的?”李二道:“我亲眼
见他来的,你还说不在!”二娘怒道:“这等你进来寻!”便出来把门开了。李二想道:“古怪,难道我真见了鬼不成!
岂有此理。”便大着步往里进,四周一看,并无踪影。他再也不想有后房的。便飞跑上楼去看。那有三官影儿。倒没趣
了。飞走下楼阁往外就跑。被二娘千忘八,万奴才,骂得一个不住。
不期花二归家,见二娘骂人,问道:“你在此骂谁?”二娘道:“你相交的好友!甚么拈香!这狗才十分无礼,前
番你不在家,他竟人内室调戏着我。我走了出来,恰好你回来。你亲眼见的。他今日又来戏我,我骂将起来,方才走去。
这般恶兽,还要相交他怎的!”花二登时大怒起来,骂道:“这个人面首心强盗,我前番却被他瞒了。你怎么不说!今
日又这般可恶。杀这强盗,方消我恨。”竟上楼取了床头利刀,下楼赶去。二娘一把扯住,忙道:“不可太莽,若是你
妻子失身与他,方才可杀。自古捉奸见双,你竟把他杀了,官司怎肯干休!以后与他绝了交便罢了。何苦如此。”花二
的耳朵绵软的,被妻子一说,甚觉有理。想一想,撇下刀说:“便宜了他,幸喜我浑家不是这般人。若是不贞洁的,岂
不被他玷辱,被人耻笑。”二娘背地里笑了一声,向厨下取了些酒莱道:“不用忙了,快来吃一杯儿去睡了罢。这样小
人,容忍他些。”花二闷闷的吃了几杯竟自上楼睡了。
二娘又取些酒莱,往后房来,与任三吃。将李二之事,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说了一遍。道:“如何是好?”三官
道:“我若如今出去,倘被他看见,倒不好了。我不如在此过夜,到明日早早梳洗,坐在外边,只说寻二哥说话,与他
同出门去,方可无碍。”二娘道:“这话倒甚是有理。只是此番去,你且慢些来。李二毕竟探听,倘有差池,怎生是好?”
三官道:“我家有个小厮,名唤文助,认得你家的。我使他常来打听消息便了。”二娘道:“你明日拉了二哥到你家请
他吃几杯酒儿。着文助斟酒,待他识熟了面,然后着他送些小意思与我们。如此假意相厚,方好常常往来。”三官道:
“此计必须如此方可。”两人同吃些酒儿,未免做些风月事情,方上楼去。
次早,三官起来,早已梳洗。先把大门开了,坐在外厢。叫:“二哥在么?”二娘在内,假应一声,上楼说与丈夫
知道:“任三叔寻你。想他许久不来,莫非李二央他来释非?切不可又去与那强盗来相交了。”花二连忙梳洗下楼,与
任三施礼道:“三官为何一向少会?”三官道,“小弟因宗师发牌县考,一向学业荒疏,故此到馆中搬火,久失亲近。
今日家中有一小事而回,特特来望兄。不知一向纳福么?”花二说:“托庇贤弟,你会见李二么?”任三道:“如今正
要同兄去望他。”花二道:“不必说起这畜生。”将前件云云之事,一一说了一遍。三官假意怒道:“自古说得好,朋
友妻,不可嬉。怎生下得这样心肠!既如此,我也不去望他了。明日小弟倘娶了弟妇,他未免也来轻薄。岂不闻免死狐
悲,物伤其类!二哥,既然如此,也不必恼了。兄同小弟到家散闷如何?”
花二同了三官到家里,只见堂上有人说话。把眼一看,恰是一个说亲的媒人。与任三官配的亲,为女家催完亲事。
等紧要过门。他母亲道:“又未择日,尚未催妆。须由我家料理停当,方可完姻。怎么女家反这般催促?”花二、任三
听了,一齐笑着见礼。少不得整酒款待媒人,花二相陪。
三人直饮到红日西斜,别了任家出门。花二与媒人一路同行。花二便问道:“媒翁先生,为何女家十分上紧,是何
主意?”媒人笑而不答。花二道:“莫非是人家穷,催他做亲,好受些财礼使用么?”媒人道:“他家姓张,乃是个三
考出身,做了三任官。去年升了王府典膳回来的,家约有数万金,那得会穷!”花二想了道:“奇了,这等毕竟为何?”
媒人问道:“兄与任家官人相厚的么?”花二道:“意气相投,情同骨肉。”媒人道,“这等,兄说的话,必定肯听的
了。府上在何处?”花二道:“就在前面。”媒人道:“有事相议。必须到府上,方可实言。”两人到了花家,分了宾
主。二娘点茶吃了。花二又问起原由。媒人道:“见兄老诚,自然是口谨的。才与兄议。万万不可与外人知之。”花二
道:“老丈见教,断不敢言。”媒人道:“任官人定的女子,年纪二十岁。闺中不谨,腹中有了利钱。他父亲往京中去
了。是他令堂悄地央人接亲,要我及早催他过门,以免露丑。许我十两银子相谢。我方才见说不来,心中烦闷。想此也
必须得花兄暗地赞助。若得早娶,愿将所谢之银均分。”花二心下暗暗想了道:“领教,领教。”媒人道:“千万言语
谨密些。”花二道:“不须分付。”媒人道:“尚有未尽之言。奈天色晚了,欲求同行几步,方可悉告。”花二同出门
去了。
二娘在门后,初然听了此人说任官人三个字。他便半步不移,细细听了前后说话、暗暗叹息道:“淫人妻女,妻女
淫人。天之不远,信不诬矣。”他又想道:“丈夫倘去相劝,毕婚之后,无甚说话方好,倘三郎识出差池,叫此女如何
做人?必然寻死,岂不可惜。若不劝丈夫管他,倘此女父亲回来,看出光景,将女儿断送性命,也末可知。也罢,且待
他回来,再作商议。”只因花二娘起了一点好心,他家香火六神后来救他一命。这是后话。
且说花二归家,二娘道:“方才之说,我己尽知。你的意下如何?”花二道:“娘子,这件事不难。我劝三官将计
就计。省事些娶了过门。我又有酒吃,又有五两银子。有何难哉!”二娘晓得他耳朵绵软的,道:“丈夫差矣,你若去
说得听也好,万一不听,你岂不坏了好朋友的面情!这五两银子,也有用了的日子,况未必有无。我想人生在世,当为
人排难分忧。今任三妻子之忧,那任三忧愁一般。当拔刀相助,水火不避,才是丈夫所为。你若听,我倒有一计较在此。”
花二道:“贤妻有何妙计,何不为我说之。”二娘道:“方才媒人所言,肚儿高将起来。想不过是三四个月的光景。何
不赎一服通经散,下了此胎,有何不可?”花二道:“此计虽好,怎生样一个计较赎与他吃?”二娘道:“不难,明日
将我抬到他家,扬言我是任家内亲,央告我来说话。他家自然不疑。毕竟他母亲出来接我。我悄俏将此言与他母亲一说。
自然妥当。”花二道:“好便好,只是先要破费药金。”二娘道:“痴子,若是妥当,那十两银子都是你的。”花二听
了,拍掌大笑:“好计,好计!”
次日早起,打点了药金,竟往生药辅中赎了一服下药,又去唤了一乘轿子与二娘坐了,竟抬至张典膳家中。奶奶迎
进,叙了寒温,吃罢了茶,奶奶问道:“尊姓?”二娘道:“奴是花林妻子,有事相告。敢借内房讲话。”奶奶引了进
房,坐定。二娘命众女使俱出外边,方附奶奶之耳,如此如此,说了一番。那奶奶面皮红了又红,千恩万谢,感激无地。
一面整酒,一面连忙热了好酒,到女儿房里。通知了此话,把药服了。一时间,一阵肚疼,骨碌碌滚将下来,都是血块。
后来落下一阵东西,在马桶内了。奶奶道:“谢天谢地,多感祖宗有幸,逢着花二娘这个救星。”欢欢喜喜安顿女儿睡
了。连忙去房中见了二娘,谢了又谢。将酒就摆在房内,三杯五盏。二娘起身告辞,奶奶再三苦留不住,开箱取了一封
银子,一对金钗,-双尺头,一枝金簪,送与二娘道:“些须孝敬,休嫌菲薄。地久天长,报恩有日,幸匆见怪。”二
娘千恩万谢,上轿而归。
天色已晚,花二见妻子归家,打发了轿夫,进内忙问事体如何。二娘把日间之事,细细说了一遍。将他送的物件,
把与丈夫看了。喜得那花二满地滚跳道:“我明日与任三官说知,还要他的酒吃。”二娘道:“你忘了。这是阴骘事情,
所以去救他,若与三官说知,可不又害了那女子!”花二道:“正是。几乎错了。还是贤妻有些见识,紧紧记在心中,
再不说了。”二娘以后与任三官这般情厚,把此事再不漏泄。
话分两头,且说李二自从那日见了任三,又寻不着,又被他妻子骂了一场,心中不忿。一日,走到花家对邻一个周
裁缝家门口坐下。那周裁缝道:“李官人,想是来寻花官人么?”李二道:“正是。”周裁缝道:“今早出去了。”李
二道:“师父,你曾见任三官。这一向到花家里来么?”。那周裁缝极口快的,便过:“他是不出门的主顾。怎么倒来
问我!”李二过:“我前日分明见他进去,多时不见出来。进去了一番,又不见影,反受了一肚皮臭气,心内不甘,你
若晓得这头路,我断不负你。”那周裁缝是个口尖舌快的人,他道:“我这几时不管人间事。若是十年前生性,早早教
他做出来了。”李二道:“周师父,你若肯帮我做事,我当奉酬白金五两。”周裁缝听见说许了五两银子,就欢喜起来,
忙道:“若要如此,必须生个计较。此事一不做二不休,不是取笑的,先与他丈夫说知,一齐捉奸,方免无事。”李二
道:“可恨淫妇,必在丈夫面前骂言说我,花二故此久不上门。今虽欲通言,奈无由得计。”裁缝笑道:“花二官是酒
徒,扯到店上吃酒。中间三言两语,激起性子了,自然妥当。他若不听你,你却教他问我,我自搬他一场是非,自然信
了。”李二道:“你这几日不出去做生活方好。”裁缝道:“只有一个张家,要去完他首尾。看早晚去完了,只坐在这
里等着便了。”
李二计议已定。次日怀些酒资,恰好撞着花二。倒身一揖,花二假意还礼,眼看别处。李二道:“哥哥凡事三思。
自古道,若听一面说,便见相离别。我有许多为你心腹话,不曾与你说罢了。”花二本待不理他,又听他说有心腹话,
只得道:“有何话快说来!”李二见他答话,连忙扯了,竟上酒楼。将酒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