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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部分

七宗罪-第10部分

小说: 七宗罪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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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便熊熊的点了火,把校服裙和木棍,随手拾来点火的废纸,烧着,黑烟缓缓升到微蓝的天边去。天亮了。
  张悦全身发热,非常口渴。
  “我很想喝水。”她说。
  她到厕所去喝了一点水。
  “你是不是发热了。”
  “我只是想喝一点水。”
  “我姨妈天天早上去晨运,念佛,再上茶楼,家里没人,我们回我姨妈家去避一避吧。”无忧说。“这,以后呢,以后怎么办?”可欢问。“不要想以后吧。我们昨天早晨也照样上学,我们也没有想到今天早上我们会在公厕外说着话。”张悦连说话都觉得费劲。家里那张大床,大玫瑰床单,床头的电脑,都隔了一个星河似的远。她不要想。
  她杀了人,她有吗?
  挥之不去,反反覆覆。
  她杀了人。她们杀了人。
  在第一班公车上她们都睡着了觉,有短暂的安宁。我梦到我的父亲,在注射吗啡。他在恳求我,请给我一点点,请给我一点点。我梦到我的母亲,全身赤裸,骑在驴子上进城。人们挥动橄榄枝欢迎她。我很渴。
  我梦到一个我很喜欢的人,我却不认识他。我呼唤,他转过来,没有脸。
  我梦到一个无人的火车站,忽然开始下雪。我梦到我死了。
  阳光照上了张悦的脸,很红很红。
  微热,毕竟是夏天。
  她希望这个夏天,速速过去。
  噩梦一样,过去就没事了。
  我从前都跟你一样,他们都喜欢说。
  他们可没有说,怎样一样,一样彷徨,一样一无所有,一样在觉醒与知识之间。一样热情,一样事事不喜欢?
  年轻岁月,一样暴烈?
  什么时候我们懂得虚假。
  我们冷漠,只看到自己。
  我们说,到后来,你跟我们都一样。
  你以为你不一样,不过因为年轻。
  张悦听说,三十岁以后的人都应该自杀。那是二十多岁的人说的。她会说,二十岁以后的人都应该自杀。但几岁的人会否说,十岁以后的人都应该自杀。婴儿会否说,其实,这生命,我怀疑,我存在……但二十多岁的人到三十岁都没有自杀。他们变到跟三十岁的人一样,有什么有什么。既然有了,就不必诅咒他们。
  他们见到他们跟他们一样,就很欢喜。
  他们曾有的,激烈的,痛苦的年轻日子,他们已经全然失落。从此到彼,就是他们说的成长吗?
  “到了吗?”她问。
  “到了。”无忧说。
  公共屋宇的平台,望上去,天只是这么小小的一块。“你说如果我们从上面跳下来……”可欢说。“鸡也似的骨肉分离。”她说。
  “你要跳吗?”无忧说。
  “我说如果。”可欢说。
  张悦却想着如果。
  一进门便见无忧的大行李箱,黑色的帆布经已破旧。黑猫噢咪的跳出来,就跳在无忧的脚上。房子堆满家俬,墙上挂着一块褪色的大红布,金绣龙凤鸳鸯经已脱落,依稀还见“新婚之喜”几个大字,横横斜斜的宾客签名还看得清清楚楚。“我姨妈姨丈的。”无忧说。
  神位供着男子的照片,还很年轻,穿着卫生督察的白制服。“这就是我姨丈。”无忧说。
  “死了多久了?”
  “很久了,我刚入中学,有三年吧?”
  张悦觉得很热,一直流汗,热得睁不开眼来。无忧开了电视机,早上七时,新闻报告,台湾选举总统,是中国人第一次直选。“今日清晨一名老翁被刺杀。”
  可欢将电视机的声浪调高。
  来了来了。
  “一名老翁今晨在石梨背水塘晨运时被杀,初步怀疑是非法入境者所为。”无忧啪的关上电视机。
  “别看吧,嚇死人了。”
  “提心吊胆,做人好没有意思。”
  “给警察捉住也没有什么好结果,不如死掉好了。”“如果我们从这里跳下去……”张悦说。她热,站在走廊都一直流汗。从站着的地方看下去,有十七层。“喂……”无忧窝着嘴向下叫。
  “喂……喂……喂”
  “人死了到底会怎样?”无忧问。
  “你没有死过你不会知道。到你知道时已经死了。又没有人死了回来告诉你人死了到底会怎样。”可欢说。“人死了……烟消云散。”张悦说。
  “我还有你们,还有猫咪呀。”无忧说。“我们一起……一起吧。”可欢说。
  “从这里……”张悦只是很热。
  “我死了,我哥哥一定会哭。他会很后悔。”可欢说着又有点欢喜。“三个人一起,你陪我,我陪你,便不怕了。”无忧说。“我还要带着猫咪。”“这……要不要写遗书?”无忧问。
  “我们为了什么?好像不为了什么吧。”可欢说。“不如就说,功课压力吧。其他人都是这样写的。”可欢想想又说。张悦却想到,流行小说说的,生亦何欢。她只是默默的在无忧的行李箱里找几条旧手帕,在自己手上打一个结,另一端在无忧手上再打一个结。又给无忧的另一只手打一个结,结在可欢身上。“就这样。”她说。
  爬上栏杆,闭眼一跳。
  就这样。
  我的父亲注射吗啡,我的母亲赤裸游行,我喜欢的人没有脸,我死了。张悦的手一阵刺痛,衣颈给提起,无法呼吸。“救命呀,救命。”无忧一直哭,一直扯着张悦在栏杆外的身子。“你别动,别哭。”可欢扯住了张悦的裤头。“冤枉了,你父母养到你这么大呀,你没良心呀。”那女子可真力大,一把将张悦提起来。“无忧呀,你作死,你姨妈朝朝早早去念佛,你去做这些阴德事。”“你这连个小丫头,我报警叫警察送你们回家。你读什么野鸡学校,学校老师怎教你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要死就死?你羞也不羞?你懂什么知什么,奶都未长高你就要死?吓?”肥师奶不由分说,一巴掌刮到张悦脸上,指着可欢说:“你过来你过来。”可欢理亏,不敢反抗,怯怯地走到肥师奶面前,那女子一脚扫她的膝后,可欢便噗的跪下。“你回去就这样给你爸妈沏茶认错。”无忧央道:“游师奶,对不起,我们贪玩了。你会打功夫的,你要手下留情呀,我们不敢了,你不要告诉我姨妈。她们现在就回家。”连忙解下手帕,扬手就叫可欢和张悦走。“不要乱走,现在就回家,我一会会挂电话给你。”无忧一径儿将她们往外推。“八婆,胆小鬼。”可欢边走边骂她。
  “她这么容易,这么容易就出卖我们。”可欢愈想愈气。“我一定不会像她这样。”可欢握着张悦的手。“再说吧。”张悦已经非常虚弱。
  “怎么了你,脸色这么红,手这么热。”可欢急了。“没什么。”
  可欢按着张悦的额,嚇了一跳。
  “你发热了,怎么办?”可欢扶着她。
  “我没什么,只是很晕眩。我想躺一躺。”可欢扶着她,躺在公园长椅上。
  阳光高挂,她很饿,但身上没有一毛钱。张悦汗如雨下,可欢怯了。
  “你可以挺得住吗?”她问张悦。
  可欢很想吃一个火腿双蛋即食面,喝一罐冰冻可乐。“先生,请问你,可以借我二十元吗,我的朋友病了,我要坐计程车送她回去。”可欢见个年轻穿西装的男子走过,便截停他。男子皱着眉。“你已经是今天第三个人问我拿钱。我的样子像什么,羊牯?”可欢愈来愈饿,胃里隐隐作痛。
  这是个穿套装的女子。
  “哦,是吗,不如我送她回家。”
  “不用了。”
  “要的要的。”
  “真的不用了。”
  “她不是要回家吗,不如我叫警察。”
  可欢嚇得脸孔嚓的发白。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
  女子这时才板起脸来:“你们还在这里混骗,你看我会不会报警。”可欢扶起张悦,说:“我们还是走吧。”张悦问:“有警察吗?”
  可欢摇头。
  “你到底有没有,做那件事,我是说,那老头。”可欢问。“我不知道。”张悦说。
  “可能有,可能没有。”张悦说。
  可欢远远看见警察的蓝制服,不好了,他们要拉她了。其实她跟这件事什么关系都没有。石头是张悦扔的,老头也是她去对付的。说到底,逃离学校在街上游荡都是她的主意。在的士高发生的事情,我记不得了。就跟人跳了几只舞而已。我哥哥会跟你解释。他自小最疼我。
  我跟张悦也不大熟悉,刚巧在校园碰到而已。她嘛,她想很多事情,我不大懂。
  “你撑一阵,我去厕所,很急。”可欢放下了张悦。远远见她闭上眼睛,很痛苦的样子,可欢便向公园大门狂跑。跑跑跑,这天老在狂跑。
  街上真辛苦,她不喜欢在街上发生的事情。张悦这一场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昏昏沉沉在长椅上呻吟给送进了医院急诊室。没什么,不过是感冒,体温一百零四度,严重脱水,怕有并发症,留院观察,嚇得她爸妈从办公室赶来:她爸妈从来早到迟退,星期天都上班,没有会议中途离开这种事。他们还请了几天假在家里陪她。她记忆里面一天到晚可以见到爸妈好像已经是进幼稚园以前的事情。退了热她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我们谈谈。”老爸关了电视。
  老妈在家里也穿衬衣西裙,戴一枚大珍珠戒指。两个人围着她,像修女校长,社工。
  “我们是不是给你时间太少了。”
  “我无所谓。”
  “这和圣诞我们去欧洲旅行吧,自从你念小学我们从没有一家人去旅行。”“星期天我们尽量在家吧,你有什么困难,你要跟我们说。”“妈妈以往忽略了你,你现在长大了,请你体谅妈妈的难处。”“你其实想要什么?”老爸忽然问。
  “好好读书,做医生。不想浪费时间在无谓的事情上。”她答。爸妈都欣慰的笑了。
  张悦只是冷冷的觉得悲哀。
  因为她知道这一次她说了实话。
  她不再是以往的张悦了。她说别人想她说的,她做别人想她做的,而她亦相信,这就是她想的她做的。她很想好好哭一场。
  但她只是说:“我们会不会去巴黎?”
  可欢耳朵贴在家门上听,久久不敢进去。祖母泡开水,祖母倒茶,祖母坐着,良久良久。祖母在想什么?
  祖母年轻的时候,照片上的她笑容灿烂,眼睛晶亮。祖母在看什么?
  从她懂人事起,祖母的眼睛就青浊不明。她很久以后才知道祖母也曾有一只,和她一样晶亮的眼睛。“你回来了。”祖母听到她的脚步声。
  “现在是早上还是黄昏?”祖母问。
  “你坐这里很久了吗?”
  “唔,不很久,亮了又暗了,暗了又亮了。”祖母摸索着。“桌上还有点面包,你哥买回来的。”
  因为光,可欢双目刺痛,流了眼泪,只好闭上眼,在微暗之中吃面包。无忧又在那里收拾行李了。
  肥师奶告发了她。姨妈也没什么话,只说:“下星期你到表姐那儿住吧,我无能为力了。”接着便喃喃的在念大明咒。表姐是个大学研究生,暑假住校,可以收容无忧两个月。“开学后再想办法吧。”表姐来帮她收拾。东西愈来愈多,把表姐和无忧弄得一身汗,才将东西勉强塞进去。“你东西这么多,你怎可以东西这么多。”“表姐。”
  “唔?”
  “表姐?”
  “唔?”
  “我想退学了。”
  表姐顿时站起来:“什么?”
  “我想退学。”
  “为什么?”
  “我想工作赚钱。”
  “你中学都未毕业,赚什么钱?”
  “我,我不想念了。”
  表姐拉着无忧,坐在行李箱上,温温柔柔的说:“以你的年纪来说,你是很懂事的了。每个人成长都有她的苦难。我明白你的环境比较复杂,实在不容易。但我们家里各人都尽我们的能力照顾你,虽然不会尽如你意,但我们也有我们的苦难。如果你知道你父母的情况,或许你会愿意体谅容忍多一点。”“其实你长大了,我跟他们商量一下,或许我们应该让你知道你父母的情况。”表姐说。这很多很多的谜,很奇怪,到要揭晓的时候,无忧发觉,她其实并不想知道。“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无忧说。长大是这样一瞬间的事情。在我还未知道青春为何物之时,我已经离开了它。这个夏天,特别热又特别短暂。
  我们又做了新校服裙子,鞋子也不合穿,要买新的。可欢的哥哥要结婚,现在在找房子。
  他不会一枪打死她,还给她买了一部电脑。可欢也会跟他和未婚妻一起去买傢俬,她也不会给他什么麻烦。他说:“妹妹长大了,很懂事。”但她却知道,她永远失去他了。无忧到底没知道她父母是谁。她选择不知道。她开始明白,很多事情,勿寻根究底。
  张悦想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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