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3年第5期-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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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趾耳朵”被军人带走了,从此在监狱彻底消失。很长一段时间人们都无法猜透到底发生了什么。直到很久以后,当人们听说有个曾经当过总部警卫班长的知青叛徒给敌军带路偷袭根据地,致使游击队蒙受重大损失,他们才把那个 “趾耳朵”的去向同这个惊人传闻联系起来。
“趾耳朵”从此下落不明。
第十二章 桃花带血开
1、雷声
1976年秋,北京发生一起改变中国命运的重大事件:粉碎“四人帮”。
对知青来说,粉碎“四人帮” 如同天边滚过一阵遥远的雷声,我们期待改变自己的命运。但是上面的政策不仅没有改变的迹象,反而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各地纷纷召开知青座谈会,与会者热烈拥护上山下乡路线。根据报纸公布的数字,粉碎“四人帮”当年,全国各地继续动员下乡知青人数达到188。3万人,次年为171。6万人。
那段时间,报纸上出现频率最高的一句话是“按既定方针办”。上级派来的工作组进驻连队,山头插满红旗,拉起高音喇叭,“农业学大寨”的口号喊得更加响亮。我们天不亮就要上山去平田改土,每天劳动十多个小时,人人累得死去活来。
我病倒了。农场医院初步为我诊断出三种急性病:热带疟疾、痢疾和病毒性心肌炎。当我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的时候,一场雷雨悄悄降临我们这个遍地疮痍的苦难世界。人们争相传说北京城里邓小平复出。另一个舆论之风开始变得强劲起来,那就是“实事求是,拨乱反正”。
当我终于挣扎着爬出生霉的病房,爬到久违雨季的太阳下面,我看见大地种子发芽,万木复苏。一个孤单的人影歪歪倒倒地向我走过来,他远远地向我张开双臂,我们快乐地拥抱在一起。
大头回来了。
2、女兵
在金三角游击队,男女比例悬殊,女知青被戏称“保护动物”,一般不用直接上前线作战。然而到了70年代中期,游击队实力已经大减,南方根据地不幸陷落,总部机关遭袭击,前方战线频频告急。在这个游击队不断失利的危急时刻,一支女兵高机班奉命随同男兵开上前线。
女兵高机班长就是潘国英烈士的妹妹潘冬旭。
高机班共有九名女兵,平均年龄不到20岁,她们拥有的主要装备是一挺“六七式”单管高射机枪,负责对空掩护。有消息说敌人最精锐的“骷髅”师正在发动猛攻,游击队伤亡很大,总部才不得不把女兵紧急调往前线。
2000年我在昆明一家新开张的茶吧采访潘冬旭。潘冬旭随手为我画了一张地形图,以便我明了战场敌我态势。我看见高射机枪的位置摆在山头上,山头突兀,三面临谷,一面缓坡。女兵下面是炮兵连,谷底是敌人四号公路。这是一场伏击战,女兵的任务是为游击队提供对空掩护,以防敌机偷袭。
敌人果然气势汹汹地开来了。
当敌人运兵卡车出现在公路上时,女兵都从掩体里探出头来,她们惊奇地看见敌人汽车像小乌龟一样,慢腾腾地爬进伏击圈。这是女兵第一次参战,她们的表情被炮兵看在眼里。炮连都是男知青,他们个个身经百战。一个男兵仰起头说:喂,今天怎么没有飞机呀?真可惜呀。
女兵反击道:可惜什么呀,你们的对手不是来了吗?
男兵说:我们担心,飞机来了你们那家伙能打响吗?谁掩护谁呀?你们打下过敌人飞机吗?
女兵就有些气短,不敢接下面的话茬,因为高机班自组建以来还没有向敌机开过火。男兵就得意了,大声激将说:你们既然没有本事打天上飞的,那就打个地上跑的给我们看看吧,你们能打中下面那些汽车么?
班长小潘很冒火,当然不是真冒火,是半嗔半恼,因为下面许多男知青都是她哥哥潘国英烈士的生前战友。她扔了一个石头回说:打就打,没准比你们打得还准呢。
下面就大声哄笑起来。男兵说:看看,高机班挑战了。牛皮不是吹的,火车不是推的,来场打汽车友谊比赛怎么样?你们打第一辆,我们打最后一辆。但是丑话说在前面,要是你们输了怎么办?
女兵赶紧把头缩回去商量,显得没有足够信心。这回男子汉更加得意了,他们挤眉弄眼地宣布说:要是你们输了,乖乖地给我们洗衣服。
女兵立刻反问:要是打中了呢?
下面有人回说:那就送给你们战利品——一箱又白又软的卫生纸。
女兵立刻发出欢呼。阵地距离敌人至少有两千米,要打中那些小乌龟一样的敌人汽车决非易事。小潘亲自担任射手,她握住扳机,屏住呼吸向敌人瞄准。
高机枪管猛烈抖动起来,明净而迷蒙的空气中响起一串高亢动听的歌声。小潘浑身一震,她听见一片欢呼,敌人领头的汽车着火了。
这一天游击队打了胜仗,高机班击毁敌人一辆汽车,消灭多名敌人。但是指挥员却气急败坏地爬上山头,冲女兵大吼大叫,威胁要把她们送交军事法庭。但是挨了批评的女兵还是个个兴高采烈,因为这是她们头次消灭敌人,这一天的胜利注定要像年轮一样刻进她们朝气蓬勃的年轻人生中。
入夜,女兵挤在一起睡着了。黑夜像一张大网悄悄撒开来,命运是个魔鬼,它躲在黑暗的帷幕背后向人们狞笑。但是熟睡中的女兵浑然不觉。
3、掉队
夜里起了雾,雾岚像潮水一样淹没山谷,直到第二天太阳出来才渐渐消散。班长小潘睁开眼睛坐起来,她忽然被自己吓了一跳。
因为她看见了敌人!
她揉揉眼睛,再仔细看看,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山下哪里还有游击队的影子,满山遍野都是黄糊糊的敌军身影!
昨天还是游击队阵地的山坡上,此时全是敌人,不是一个两个,而是像蚂蚁一样数也数不清。敌人已经搭起许多毒蘑菇一样的军用帐篷,帐篷上面画着呲牙咧嘴的骷髅,那是敌人“骷髅”师的标志。
女兵都醒了,没有人知道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没有人叫醒她们?大部队哪里去了?因为夜里没有响枪,所以她们相信是部队主动撤退。可是为什么没有通知她们呢?女兵面面相觑,指挥部把这个临时配属的高机班遗忘了。
这个小小疏忽把九个女兵推入绝境之中。她们必须接受一个严峻事实,那就是她们在睡梦中不幸陷入敌人重重包围之中。
幸好敌人是夜间占领阵地的,没有来得及仔细搜索,不知道山头上居然隐藏着一挺高射机枪和一群年轻的女游击队员。一个女兵哆嗦着刚要哭,班长小潘掏出手枪在她眼前恶狠狠地一比划,硬是把哭声压了回去。此时太阳越升越高,敌人距离女兵只有几十米,她们随时都有暴露的可能。而她们所处的山顶完全是绝地,没有退路,也不能动弹。
我问小潘:如果敌人发现,你们怎么办?
小潘说:跟他们拼!打完最后一颗子弹,然后跳崖。
将近中午,女兵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两个敌兵离开帐篷向山头走来。他们空着手,没有带武器,一路哼着小调,很轻松的样子,好像来观赏风景。岩石后面的女兵神经都绷紧了,小潘听见自己心脏在擂鼓,她相信只要张开嘴巴,那鼓声一定会传到几百米以外去。
幸好敌兵悬崖止步,他们隔着岩石退下裤子,很不知羞耻地在女兵面前拉起大便来。当然他们不知道,在距离他们后脑勺只有几米远的岩石后面,一支黑洞洞的枪口和九双惊恐的眼睛一齐对准他们。幸好山下有人喊叫,敌兵连声应答着拉起裤子下山去了。女兵几乎同时瘫软在地上,她们这才发现身上的军服全都被汗水打湿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有一万年,太阳终于很不情愿地走到大地尽头,黑夜的脚步姗姗来迟。
4、突围
突围的时刻来临了,摆在女兵面前惟一的生路是溜下悬崖逃生。
游击队员每人配备有一条尼龙绳,取名“俘虏绳”。俘虏绳不仅用于捆绑俘虏,运送战利品、渡河、绑担架等等,还可用于自救。在这个悬崖突围的紧急时刻,俘虏绳变成全体女兵的救命绳。突围路线白天已经反复观察好,山腰之间有个平台,小潘决定先将一半人放下平台,再把武器弹药放下去,最后全班人下到谷底会合。
就在突围快要成功的时候,一个意外发生了,有人从岩石上摔下来。出事女兵姓黄,正在“倒霉”(来月经),身体有些虚弱,过度紧张和疲劳使得她脚蹬空了,惨叫一声就重重地摔下来。幸好岩石距离地面不算太高,一片厚厚的荒草灌木跟救生网一样托住了她。当人们找到她时,她们听见小黄在黑暗中痛苦地呻吟:报告……我不行了。
班长着急地问:你哪里受伤了?
小黄说:我,肠子……出来啦。
小潘脑袋嗡地一响,天!肠子摔出来怎么得了?她连忙伸手去摸,女兵伤势的确很严重,淌了很多血,肠子掉出体外,湿乎乎的一堆。伤员很痛苦,女兵手忙脚乱地绑了一副担架,她们必须尽快返回根据地,把伤员送进医院。
然而更大的不幸发生了,女兵迷失了方向,她们被淹没在大海一样没有尽头的原始森林里。
在金三角版图上,百分之七十以上地区都是亚热带原始森林和无人区。这些地区没有道路、没有人迹,森林遮天蔽日,沼泽险象环生。女兵抬着伤员,背负沉重武器在森林里跋涉,她们既没有指南针,也没有开路工具和生存经验,更没有药品和粮食,饥饿、疲劳和伤病几乎将这支小队伍击垮。
艰难的几天过去了,险情忽然发生,班长小潘险些撞上一个敌人!敌人是个哨兵,穿一身令人憎恶的酱黄色军装,钢盔很随便地扣在头上,背一杆英制冲锋枪。敌人的身后是更多的敌人,他们正在原地休息,与女兵们距离只有几十米远。女兵魂飞魄散,趁敌人发现之前赶紧逃回树林里。
天黑下来,女兵挤在一条水沟里,她们手握已经拉出弦来的自杀手榴弹。幸好敌人并没有追上来,总之随着黑夜降临,危机暂时缓解,女兵枕着夜幕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森林像一床厚毯子,包裹着这群身体虚弱和惊吓过度的年轻姑娘。
5、死亡
九个女兵,九个中国女知青,她们抬着武器和自己的战友在大山里转了整整九天。因为只能吃野果野菜,个个腹泻不止,许多人还染上丛林疟疾。伤员小黄已经陷入昏迷,战友实在抬不动她,只好轮流拖着担架,她们已经不是用脚走路,而是在地上爬行。膝盖磨破了,磨出骨头,伤口感染溃烂。越来越严重的伤病使得女兵身体严重虚脱,许多人发起高烧来。现在她们已经来到一个最后的时刻,那就是直面狞恶的死神。
第十天,女兵再也爬不动了,有人已经开始出现幻觉,不时说着胡话。可是一眼望去,大山依然莽苍,森林无边无际,没有一丝人类活动的迹象。她们明白森林将成为她们永恒的归宿之地。女兵们挣扎着来到一片林间空地,她们安顿好负伤的战友,然后大家整理好身上的军装。一把梳子在女兵们手中传来传去,梳好头发,脸也擦干净了,然后她们一个挨着一个静静地躺下来,面向北方。因为北方是她们亲爱的祖国,那里有她们日思夜想的家乡和亲人。
世界真安静啊,像一个亮堂堂的梦。白云在头顶悠悠飘荡,遥远的群山像一座城墙。小潘说,森林本身就是一个梦,一个绿色和透明的童话。她们将走进童话,从童话的世界回家去。
这时候一个真正的奇迹出现了。
一个女兵身体忽然动了动,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窒息的尖叫,她因为惊吓根本说不出话来,身体抖得厉害。人们随着她的手指望去,高远明净的蓝天之下,在她们脚下那座山谷丛林的边缘,有一缕淡淡的炊烟几乎不为人察觉地升起来。那是一个散发出人类气息的微弱信号,如同一个来自人类社会的生命宣言,那么不经意,转瞬即逝,但是这个信号还是被这群濒临死亡的女兵幸运地捕捉到了。
这天下午,女兵在山谷里找到一个当地倮黑族猎人。
她们得救了。
6、回国
女兵终于返回根据地,上级给她们记了集体功,班长小潘个人荣立二等功。女兵班成为远近闻名的英雄集体。
但是时过境迁,即使来自战场的军事胜利也无法鼓舞人们的斗志,知青们对于未来毫无信心,许多人都在打报告要求回国。女兵班长潘东旭向上级申请退役,鉴于小潘是著名烈士的妹妹,本人也立过战功,申请很快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