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纳斯水怪-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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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事后分析;不说袁传杰蓄谋已久;至少也属精心策划。
那天上午;他于九点四十五分到达中国美术馆;由本市驻京办主任陪同。这天是星期五;一位著名画家的画展于中国美术馆开展;袁传杰专程前来参加。这位画家近年声名鹊起;很受关注;他工作、生活于北京;却是本市籍人;跟家乡联系颇多;他的画展在首都隆重举办;家乡各有关方面自然十分重视。袁传杰在政府里本不分管文化事务;时恰逢分管副市长离职学习;相关公务暂时交袁传杰代管;所以由他代表市政府前来参加开展仪式。
当时袁传杰表现正常;一如既往地沉着。很严肃;没什么笑容;话不多;比较闷;但是该握手握手;该讲话讲话;一一得体。开幕式上他代表市政府致辞;别的发言者多手持一纸;在话筒前抑扬顿挫念稿;他不要;挺胸背手;面对众人说话;不慌不忙;从头到尾;一字不漏;声调平稳;一气说完;居然把稿子都背了下来。
驻京办主任及时跟进;一下场即拍;说袁副市长真有水平;果然名不虚传。袁传杰看着他;好一会儿一声不吭;居然一点反应没有;有如听到一声羊叫;搞得主任尴尬不已。然后袁传杰忽然意识过来了;他说走吧;还有事。
他们回到办事处;主任问市长还有什么指示?袁传杰说没指示;让主任忙自己的;他有份文件要处理;完了再出去联系些事情。主任忙问是否需要他做些服务?例如安排车辆?袁传杰说需要的话他会叫的。于是主任告辞离开。
其实那时袁传杰已经在着手实施计划;他得把身边无关者都撵走;尽可能地堵塞耳目与口舌。市长们经常是需要服务的;但是此刻已经不需要了。袁传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处理什么文件;就是收拾东西。他随身带的东西不多;一个行李箱;一只公文包;桌上一个不锈钢旅行水壶;洗手间里一条毛巾。他把水壶毛巾收到包里;检查一下;确定没落下什么;即悄悄开门;拉出行李箱拉杆;把公文包放在箱子上;拖着走。过走廊;进电梯;下楼;几分钟就出了办事处大门。
他没叫办事处的车;在门外拦了辆出租;上车就走。办事处附近有几个住宅小区;出租车来往频繁;不必在路边等候太久。事前他从房间窗子往下观察过;知道不必担心在这个环节上过多被人注意。办事处的车当然是不能用的;否则他的行踪就会在第一时间里为人所知。
他直奔机场。一小时后到达航站楼;再一小时后登机。没等上机他就掏出手机;不用正常关机方式;他直接卸下电池;强制关机;一举抹去自己与本信息社会关联的直通线索。其时还在候机厅里;并没有空中小姐在机舱里来回巡视;提示旅客们关闭手提电子设备;袁传杰处理手机与飞行安全无关。
当天下午六时许;他所乘坐的飞机到达乌鲁木齐机场。这里与北京相差两个时区;此刻阳光灿烂;依然天地明亮。袁传杰拉着他的行李箱走过机场到达厅通道;通道两侧站着一些人;均着工作服佩戴身份牌;他们争相动作;向刚刚下机的旅客派发各种单子。袁传杰个高;瘦;神色警觉;衣着整洁;行李箱和公文包均为皮质;看起来档次不低;模样不像本地人;消费能力应当还行;守候在通道边的那些人对他很注意;单子一件件往他手里塞。袁传杰一声不响;来者不拒;谁派的都收;一会儿工夫;满手抓的都是单子;大小不一。这里边有的状如名片;是提供预订机票服务的联络卡;有的则是一大张;正面印有新疆或乌鲁木齐地图;背面详细介绍各景点和旅行线路安排;以及各种联系方式。
袁传杰出了机场;上了一辆出租车。
“客人到哪儿?”
司机是个年轻人。人高马大;络腮胡子;普通话带当地口音。
袁传杰说到昌吉。
司机发动车子;快速离开机场。
“第一次到新疆吧?”司机发问;像是有意与客人攀谈。
袁传杰一声不吭;没听到一般。
司机不发话了;闷头开车。这人车技不错;一路开得飞快。袁传杰坐后排;一手紧紧抓着车门上的把子;自始至终没有放开过。
袁传杰没到过新疆;但是他知道该怎么走。他研究过地图;知道乌鲁木齐机场位于乌市之西;昌吉州政府所在地昌吉市就在机场近侧。昌吉州是回族自治州;从乌市西行要经昌吉;所以如果在乌市无事;不如下飞机直接到昌吉;来日西去省点路途。
很快;出租车走高速;不到半小时就有路牌标示:昌吉。
司机问:“到哪里?”
袁传杰还是没吱声。好一会儿;司机有点恼了。
“我说;你到底上哪儿?”
袁传杰说:“有哪家好点的宾馆?”
司机猛一踩刹车;车轮擦过地面;“吱吱”有声。他也不说话;打方向盘转弯;拐上了一条林荫道。
几分钟后他把袁传杰送到城市近郊的园林宾馆。该宾馆占地面积不小;四周绿树成荫;大堂宽敞堂皇;张灯结彩;看起来相当气派。
袁传杰办了入住手续;要了一个标间。大堂小姐说;眼下是六月初;旅游旺季即将到来;此刻还好。再等一些日子;没有预订;散客可能就安排不了了。
“先生有重要物品寄存吗?”
袁传杰没有吭声;抓起行李箱走开。
他进了房间;稍微整理一下;没多耽搁;立刻翻阅在机场接收的那些单子;仔细研究了旅游图背后那些解说文字。他让总台给本房间电话开启长途功能;用它与乌鲁木齐的一家旅行社取得了联系。这是他从手中那些单子里选定的。
他询问了前往北疆阿勒泰地区的旅行安排。他说;他看到了一些资料;注意到该旅行社的一条乘车四日游线路。但是他要赶时间;对旅游线路中的一些景点也无兴趣。不知道旅行社能否为他提供单独旅行安排?旅行社服务人员仔细询问了袁传杰的要求;说他们知道了;客人不想与其他游客掺杂;要包一辆车;请一位导游;根据自己的喜好;有的景点看;有的景点不看;自由行动;单独旅行。这种旅行方式固然不错;花费会大些。实不如参加他们旅行社的组团游;用的是中巴车;一车十来人;路上热闹着呢。他们安排的每一个景点都很好;很受游客欢迎;价格也合理。
袁传杰没多听;即挂断电话。随后再找一家。他在机场接的单子多;大有选择余地。他打的第三个电话解决了问题;那家旅行社称他们可以提供袁传杰需要的服务。但是希望能够当面商定有关的细节。
“怎么跟先生联系呢?”
袁传杰说此刻他在昌吉;不在乌鲁木齐。
“没问题;请告知您住的酒店和房间。”
该旅行社在昌吉驻有分支机构。他们反应很快;不过半小时;有人按了门铃。袁传杰过去开门;门外格外明亮;亭亭玉立站着两位年轻姑娘。
“您是袁先生?”
袁传杰没有说话;转身把她们让进屋里。
两位姑娘一高一矮;都训练有素;她们给袁传杰递名片;其中一位留短发者为业务经理;姓王;个儿高;模样精干。另一位姓黄;脑后晃一束马尾巴;个儿小;活泼;形象可人;袖珍型美女;这是业务人员、助手。两人似有分工;高个儿王姑娘主谈;商量细节;计较珠锱;小个儿黄姑娘插嘴;开玩笑调节气氛;东问西探;打听虚实。
“袁先生哪里人啊?”小个儿黄姑娘问话时侧脑袋;甩头发;表情很天真。
袁传杰说;他从北京来。
王姑娘说;旅行社可以为袁传杰包一辆车;有数种车型可供挑选;不同车型的报价不同;彼此差别不小。她推荐上海通用的一款新型别克车;说这种车跑起来平稳;空调也好。袁传杰摇头;说眼下这种天气;用得着空调吗?他要了一辆普桑;说这就行了。姓黄的小个儿姑娘哎呀一声;说怎么可以呢。
“袁先生一看就是成功人士;用的车得相称啊。”
袁传杰说他不是什么成功人士。他是因为不喜欢跟三教九流一堆人挤在一块乱哄哄四处走;所以才想多花点钱;自己行动。
“袁先生怎么看怎么像个领导;”小黄姑娘说;“不会是个大领导吧?”
袁传杰说有这样的领导吗?身边没个人跟着?
小黄姑娘咯咯笑;说领导就不会碰着情况吗?领导碰上情况时很不一样的。
袁传杰说那可能吧。
旅行的有关细节一一探讨完毕;包括费用。费用不低;比旅行社提供的团组游报价高出许多;袁传杰把理由一一问明;即点点头;不再表示异议。王姑娘出示一份标准合同书;把双方商定的内容填写在条款的空格里。她说她们旅行社管理很规范。
“袁先生可以再慎重考虑一下。”她说。
考虑什么呢?她做了进一步解释。她说前往北疆的旅行有数种选择;既可乘车;又可乘机。乘车花的钱相对少;耗时较多;比较累人。乘机则是由乌鲁木齐直飞阿勒泰;再从那里换乘汽车走;时间省很多;当然价格也要高一些。如果按双方刚商定的这种方式旅行;花的钱不比乘飞机少;耗的时间却要多。这些情况;她有责任向客人解释清楚;以供客人最后选择。
袁传杰说他一向不喜欢坐飞机;不到万不得已不坐;因为他特别担心安全问题。他还对王姑娘加以称赞;说不错;你们对顾客这样解释是负责任的。
小黄姑娘又在一边叫;说哎呀袁先生肯定是领导;讲话就不一样。
袁传杰说他领导谁呢?鱼。他是研究员;在一家大公司工作;他们公司总部在北京;主营水产品;鱼虾蟹贝;紫菜海参;都搞。生产;加工;销售;出口。他在公司里搞一点养殖研究;也处理部分批发业务;手头上经过的鱼货很多;或者说;领导过很多鱼;不以斤论;以十万吨、百万吨计。
俩姑娘都笑;特别是小黄;咯咯咯乐坏了。她说袁先生还真逗。难道袁先生这回是来干这个的?到北疆研究鱼;然后批发;拿去出口?
袁传杰说真是有点逗。搞不搞出口不好说;这回真是来研究鱼的。这去的北疆哪里?阿勒泰地区;阿勒泰最有名的去处是哪里?喀纳斯湖。他就是特地往喀纳斯湖去的。那儿有一条大鱼;特大;就在喀纳斯湖水里。
小黄姑娘说不对的;那不是鱼;是喀纳斯水怪。
袁传杰说这是一种通俗说法;或者说只是一种被媒体不断炒作因而广为人知的传说;其准确性有待研究。人们所说的喀纳斯湖水怪应当就是湖水里生长的大鱼;俗称大红鱼;学名哲罗鲑。他亲自研究过。
小黄姑娘大笑;她说袁先生这么有把握啊?听说水怪怪可怕的;爬上岸能吃牛吃羊;人;那当然也吃得下去。它藏得可深;多少人到那里去找它;至今还没有谁真正看到过。据说有一年人们运去几条大船;在喀纳斯湖里撒大网捞它;网全破了;却没见到水怪影子。还有一回人们把十几架摄像机放到水下守候;想把它拍下来;机器全都进水啦;水怪还是连个影儿都不见。
袁传杰干巴巴道;他知道它在哪里。
“我是研究员。”他说。
袁传杰按对方要求出示了身份证;让两位姑娘将证上的号码记录于合同书上。他签了字;按照双方约定立刻交纳部分款项;并得到小黄姑娘开具的一纸收据。他说行了就这样吧;明天一早动身。
他提了个要求;请旅行社给他安排一位合适的导游;会不会捉鱼不计较;有一个先决条件;那必须是男性。
“我这人很无趣。”他说;“别给我找多嘴的;太好奇的也不要。”
俩姑娘顿时不自在了;她们面面相觑。
“袁先生;您是;这是……”
袁传杰一声不吭。
二
袁传杰在消失的第三天才引起注意。
袁传杰精心策划了自己的这一次消失;其要点是不让人及时注意到。他选择的机会很特别;以前往北京参加活动为由离开。临行前他依例向市长齐斌报告;说自己参加画展开幕式后要利用一点时间;到国家几个部委联系工作;因此得晚几天回来。市长想也没想就满口应允。副市长们到首都出差;通常都不会只办一件事情;袁传杰买一张机票;千里迢迢赶赴首都;只到中国美术馆挺胸背手去背诵一段讲稿;未免成本太高;顺便多办一些事情符合提高行政效率精神。谁能想到袁传杰是另有图谋。应当说袁传杰机会挑选得很准确;如果他在本市忽然不见;不出几小时就会满城声响;因为身边尽是眼睛。去了北京就不一样;那里的眼睛比这里多得多;但是有的看天;有的看地;少有看他的;袁传杰选择的时间也颇具匠心:他消失的那一天是星期五;接下来是双休日;不上班;一般不找人;找不着一般也不会大惊小怪。
但是也有意外。星期日下午;有人找他了。
那一天市长齐斌在省里开会;他从省城挂来电话;要政府办公室主任张耀急找袁传杰;让袁赶紧给他回个电话;有事相商。
“他可能还在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