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暴潮-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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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振涛说:“这是两码子事情。”
高焕章说:“感情和方法是一回事!”
到北龙以来,赵振涛见到高焕章无数次的发火,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动感情,他对北龙百姓的普通情感,真实纯粹得没有虚假的成分。上级领导往往很欣赏这样的本色干部,可正是这些干部,情感大于理智,违背规律,事与愿违地遭到惩罚,从1958年大跃进起,我们已经吃尽苦头。原市长胡勇与高焕章的矛盾可能就在这里。他刚来时就听高华生副市长说,桥北区乱采矿现象十分严重,上级让北龙清理小煤窑,高焕章是煤矿出来的,他就明查暗保护,致使煤井经常发生打斗案件。
赵振涛突然转过身去,目光与高焕章的目光对接:“老高,你对北龙百姓的情感我从心底里佩服,也确实值得我们年轻干部学习。可是光凭感情办事是会犯错误的。我们眼下是市场经济,面对机遇与挑战,要用科学的眼光来处理问题。市场和科学是无情的!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局部利益与全局利益,时时考验着我们,这关系到整个北龙大局走向——”
高焕章目光凶凶地盯着赵振涛,颤声说:“赵振涛啊,你别以为我高焕章这个杠头,上了这把年纪就不抬杠啦!今天听你说了这些话,我非要跟你掰扯掰扯!咱们搞的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可是市场经济是要人人有饭吃,是要让老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不是来砸老百姓饭碗的!嘴上的道理谁都会讲,可我听你打着官腔就寒心!我们做父母官的,就像一个家庭的当家人,哪个儿女过累巴了,就心疼,就得想方设法接济接济,拽巴着过下去。我是跟你讲人,我们张嘴闭嘴无情无情的,会让百姓听得心冷啊!你懂市场,懂科学,可你知道咱北龙还有多少贫困线以下的人口吗?你说你说啊——”汽车里很静,只有高焕章粗重的喘息声。
赵振涛怔怔地眨着眼睛,艰难地一笑:“好了,老高,我们不争论啦,以后我们再交流。眼瞅着快到明国的地界了,不知内情的还以为我们班子不团结呢!你说是不是?”
高焕章看着窗外的雪越下越猛,长叹一声:“振涛哇,你与我高焕章也是多年的朋友啦,你知道我的身世吗?你知道我爹是干什么的吗?你知道我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吗?”
赵振涛摇了摇头,等他讲下去。高焕章将头扭向窗外,抬手指了指:“你看见左边的那座骆驼山了吗?它形状多像骆驼?四十年代,我老爹高昌峰就在这里打游击,老百姓都叫他高司令。母亲说,一年的冬天,父亲的队伍在一个叫流里坎的地方与日本鬼子激战。枪弹用光了,他们用大刀砍鬼子的头,那叫血流成河呀!我爹负伤了,捂着流出的肠子爬到骆驼村,老百姓把我爹看护起来。鬼子找到村里,砍了三个百姓的头,也没有一个人告密。解放后,我爹当了明国的县委书记。他是四清时被整死的,他在死前对我说:焕章,你爹没本事,到死也没能让这里的百姓富起来。你长大如果有个一权半职的,别忘了这里的乡亲们。你爹我带领群众闹上改斗地主时,去发动群众,就说共产党是为人民服务的。后来,有群众问我,既然是这样,为啥有的共产党的干部比群众吃得好穿得好?一下子把爹问愣了。我爹说:你要是做了官,不能比群众吃得好穿得好。记住啦?你要是背叛,爹在九泉之下也会抽你的嘴巴!我朝爹跪下发誓,抬起头时,爹就咽气啦!”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满脸是泪。
赵振涛不敢看高焕章的泪脸,他最怕男人流泪。
高焕章说不下去了,扭头朝骆驼峰张望了很久。
汽车颠颠簸簸地在山道上行进,赵振涛没有再说话。从车窗探头看去,仅一车之隔,就是黑黑的悬崖了。他的心里悬吊吊的,缩回头闭上了眼睛。他过去听老人们讲过骆驼峰抗日英雄高司令的故事,没想到高司令是高焕章的父亲,也没想到老高在心底会有这么重的东西。这一瞬间他理解老高了,可理解归理解,他仍不愿跟高焕章说服软的话。
前面秘书坐的汽车忽然停下了,使他们的汽车猛烈地一颠,歪歪扭扭地顶在了山道里的岩石上,险些扎进悬崖里。赵振涛和高焕章都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下了车。
高焕章没好气地问:“怎么回事儿?”
高焕章的秘书小吕神色慌张地走过来说:“高书记,前面有一辆金山水泥厂的运输车掉进山涧里去啦。据说是昨天夜里掉下去的,司机死了,尸体被厂里运走了,运尸的时候将一些碎石挡在了路上。”
高焕章和赵振涛走了几步,探头往山下望去。一辆东风卡车被摔得七零八落,比雪的颜色更灰一些的水泥飘荡到树枝上,炫目的雪影几乎把汽车遮盖了。
在秘书和司机们清理路面的时候,高焕章沉重地叹了口气,说:“北港铁路,不建不行啦!”
赵振涛觉得脸上挺冷,抬起头,发现雪越下越猛了。3转眼之间就过年了,这恐怕是赵振涛一生中最难过的一个年。过年是人们与家人团圆的时候,赵振涛觉得过年是人在经历了拼搏的疲劳之后,来歇息并充盈自己来年的资本的时候。可他没有这个资本,来年的资金都被工地预支了。腊月小年那天,他忙忙活活送走了到澳洲留学的妻子孟瑶。孟瑶挺讲究排场,她要求通知所有的亲朋好友。赵振涛为这与她吵了一架,无奈还是满足了这个姑奶奶的要求。整整一个车队送到首都机场,他还陪着送到香港。回到北龙时工地告急,按照开工时的部署,春节是不能停工的,但没有了进料的资金,不停也得停下来。
赵振涛把金山水泥厂的资金几乎全拼光了,财政上的一些资金又补上来之后,解了燃眉之急,可这些资金只能挺到正月十五。正月十五这天,赵振涛是在北龙港人工泄潮浅河工地度过的,熊大进郑重地告诉他只好停工了。他现场办公的时候,高焕章打来电话说,北港铁路的工程也实在周转不动了,他发动了明国县的老百姓自愿出义务工,山里的百姓无偿献上打碎的石子,使铁路得以延伸开去。高焕章的话说得赵振涛无地自容,他明白老高跟他说这番话的意思:如果把工程包给盐化,情形就大不一样了。
赵振涛紧急赶回北龙市,召开了一个银行协调会。行长们摇头叹息,上级主管部门还没有放口紧缩银根的形势。逼到一定份上,工商行的关行长提议行长们为北龙港工程捐钱。
赵振涛铁青着脸,泥塑木雕般地坐在沙发上,眼里憋着泪水,憋得眼眶都有了紧迫的酸胀感。他无力地摆摆手说:“你们可以走啦!”行长们愣着。赵振涛又摆了摆手:“你们可以走啦!”行长们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赵振涛大声吼道:“你们可以走啦!”行长们终于无奈地散去了。
高焕章把盐化的柴德发书记和齐少武叫了来,共同来逼赵振涛就范,他们想要把人工泄潮浅河工程和筑坝工程拿过去。任高焕章说上一火车的话,赵振涛也没有应口,他只是同意把雾抬岛的植树交给盐化,气得高焕章骂他是教条主义、思想保守。赵振涛的防线几乎要崩溃了。
赵振涛站在老蟹湾的大堤上,躯体像被一只狼拖走了内脏,空空荡荡地。站了很长时间,他忽然感到春天的气息了,春风将老蟹湾的冰雪融化,又将雪水再冻成冰。让这冰在春天里再融化,渗进这方特殊的土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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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的春天,值得中国人永远记住的日子,世界的目光在中国凝眸聚焦。邓小平同志的南巡讲话,在神州大地刮起了一阵改革开放的旋风。
一直把改革开放当作主要动力的省委潘书记,也再次来到北龙考察,每到一地谈的都是经济,处处都留下了他新鲜的思考。北龙市委市政府也召开了学习动员大会,赵振涛和高焕章心潮澎湃,一连多少天胸中都奔涌着热浪。仅仅两个月之隔,银行财神爷的脸上就判若两人,赵振涛在新的银行协调会上,一次就筹备了上亿元的资金。他还拆东墙补西墙,跑部进厅找资金。他拽上高焕章到了北京,找到交通部退休的老副部长马天水,搭桥引线,从那里争取了六千万元的长期贷款,使得北龙港建设走出困境。北龙港凤凰开发区正式启动了:停下一年的北龙港工程全面恢复,北龙三万五千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刮起了开发的风暴潮。
第八章
这么晚了,孙艳萍找上门来干什么?赵振涛接到孙艳萍打来的电话,已是夜里十一点钟。赵振涛刚刚从北京开完北龙招商项目发布会回来,很想舒舒服服睡上一觉。他想把见她的时间推到明天或者后天,可她决不答应,好像她不见他就不活了。有一些日子了,他没有见到孙艳萍了。不是这个女人不想见他,而是她几乎摸不到他的踪影,这个家他也很长时间没有住进来了。男男就要考试了,她将转学到北龙,没有几个月就要搬过来了,他想让人给女儿收拾出一个漂亮的房间。
赵振涛迟疑了一下,孙艳萍如果常常出没这个地方,会对男男的心理产生不好的影响。他要孙艳萍把车开过来,他跟她到另外一个地方去。
原来孙艳萍打电话时就在门口,赵振涛穿上风衣走出来,看看四周没有人,便钻进了她的汽车。
黑暗里,孙艳萍说:“大市长,往哪开?”赵振涛被她问住了,他在电话里随意说去另外一个地方,实际是没有目标的。孙艳萍轻轻地笑了一下:“还是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赵振涛有些担心地问她是什么地方?孙艳萍笑着说肯定是你满意的地方,瞧把你吓的。赵振涛挥了挥手,意思是随你去吧。
孙艳萍果然把他带到了一个十分安全幽静的地方,赵振涛知道这是北龙有名的昌泰花园别墅。别墅分三层有五百平米,设施很豪华:墙壁是檀木的,地板是国外进口材料,特别是待客室的豪华落地灯,灯光像流泉瀑布一样泄在纯毛地毯上。
赵振涛问:“这是谁的房子?”
孙艳萍平静地说:“我的房子呀!你市长没有吧?”赵振涛马上想起雷娟说过,孙艳萍的丈夫李广汉就是在别墅里被抓的。
孙艳萍给赵振涛倒了一杯洋酒,递过来,就坐在了赵振涛身边的黄|色真皮沙发上。赵振涛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儿,看见了她没有戴|乳罩的胸脯依然很挺,还看见她脸上抹了很厚的化妆品,遮住了脸上的那些细细的纹路,却遮不住她内心的煎熬。赵振涛说:“这就是你经常约我来看的别墅?你的财产?真是阔啊!”
孙艳萍沮丧地说:“你夸我还是损我呢?唉,这个世界人人都有值得骄傲的地方,惟独我没有,只能拿这个房子来满足满足虚荣心!”
赵振涛抿了一口洋酒说:“你别得便宜卖乖呀。咱老蟹湾的人都算上,趁这么一所别墅的恐怕只有你孙艳萍了吧?你就知足了吧!”
孙艳萍眼底慢慢浸出红来,眼睛像是要把他收进去:“我知足,咋不知足呢?你说这个话,我也要说一句,咱老蟹湾的人都算上,当最大的官的就是你赵振涛了吧?”
赵振涛苦笑着说:“快别提啦,当多大官受多大罪。这一冬天,忙得我脚后跟打脑勺子!北龙港工程,铁路工程,有钱还行,到处求人找钱!你说我这市长当得容易吗?”
孙艳萍嗔怪地说:“你别跟我诉苦,今天晚上找你,是想让你听听我孙艳萍的苦。”说着她就流泪了。
赵振涛觉得这个女人极聪明,神经网络像新做的蛛网那样敏锐。也许是她的聪明耽误了她。女人就是这样,猫一会儿狗一会儿,永远叫你吃不透。过去的孙艳萍总是趾高气扬的,他希望看到她服服帖帖的样子,希望看到她胆怯的眼泪。
孙艳萍伤感地说:“振涛,你别把我看成坏女人好吗?”
赵振涛说:“这是你自己这么认为的。其实在我们分手的时候,我也没认为你坏。只是我不能接受你了,因为你身上最珍贵的东西,已让你自己在生命的路上走丢啦!”
孙艳萍的睫毛垂下去了:“任你怎么说,我都不会生气的,因为你放弃休息时间来陪我。女人是水,水一泛滥就成灾啦。现在我终于弄明白了,是生活弄脏了我!是他弄脏了我!”
赵振涛知道她说的他是指原来的公社书记马印奎。他后来听说,是马印奎把她介绍给了李广汉,李广汉并不是爱她,是因为当上副县长的马印奎能把他由一个县城自行车零件厂的工人提拔上来,孙艳萍只是他们的一个交易。就是在省城,他也常听到孙艳萍和葛老太太发家的消息,孙艳萍与她的母亲葛老太太一样,是带着畸形心理走进商场的。他常听她说一句话,女人一旦不要脸啦,是能挣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