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相系列之中短篇合集-第2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谢相——品香
其实,早前谢默想要为自己选的香,是海香。
父亲谢清却为他选了另一种香。
谢家有一间造香坊,匠师们只为谢家人服务,他们兢兢业业,制造出的熏香种类数不胜数。
谢家造香坊造出的香料,各有各的故事。
因为使用这香的人。
谢家家规,每位谢家人,都有专属于他自己的一种香。
香在人在,人亡,专属于他的香便不再制造,当年用剩下的香,平时封存入库,只在祭祀时,在那人的坟前燃起。
这是怀念曾经存在过的人们,不管他们的身影,事迹是否已经被人忘却的时候,怀念他们的一种方式。
谢家人的香,有他们自己选的,也有父执长辈为他们选的。
说不上适合或者不适合,但选那种香,总有一个理由。
如谢默之祖谢桐,他选择的香燃起,感觉宛如置身于海边。放海香的白瓷碟,也烧制成海螺的形状,出于特殊的技艺,举起那碟靠近耳际,可以听到海的声音。
谢桐的香是海香,这香是他自己选的。
缘由是因为,那人爱海。
后来,谢桐娶了来自突厥的珍珠叶护,迢迢远路而来的突厥公主,她出生的地方是大漠,唯一见过的是草海。
那被冠以海的名字,起伏的却是碧绿色的波浪,一眼看去,也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阿史那公主来到云阳,生平第一次看到了海。
她从不知道,原来海与天,是交相辉映同一种美丽的颜色。
她也从没想到过,她的眼,与海一色。
原来,她的夫婿凝视她的眼睛,对她说的话是真的。
“你的眼睛,很象海。”
还是年少时的年轻男女,握住彼此的手,交托一生的幸福,那时,谢桐微笑着告诉他没见过海的美丽女孩。
那女孩,后来成了他的妻子。
那女孩的孙子,也有如她一样的蓝眼瞳。
有一双蓝眼瞳的孙子,名叫谢默。
谢默专属的香,是父亲谢清为他选的,材料来源是云阳特有的一种荷花——墨荷。
那年谢默十四,还是稚若少年,父亲带他去了造香坊。
在那里他看到了墨荷香。
这是造香坊新制成的品种,没有任何人试过成品,谢清告诉儿子,让他试香。
谢默遵循了谢家人的传统,少年认真的沐浴净身,请出香,解开包装,深呼吸,嗅了嗅气味。
少年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灿烂的笑容。
看得出他很喜欢,父亲不禁也笑开怀。
谢默用烛点着了香。
一缕清烟升起,不一会便袅袅散开,很清淡的香气,淡雅而芬芳。
冥想中,少年象是看到六月里满湖盛开的焰色荷花。
这是云阳独有的一种荷。
少年的笑意泛开了。
父亲问儿子:“你可喜欢它?”
儿子点头:“喜欢。”
父亲笑了。
“那,这香就是你的香了。”
少年不解,侧头看向父亲,父亲应知晓,少年非常崇拜他的祖父,少年与祖父一样,是爱海的男子,向往四处游走,看看不一样的世界。
虽然他的身形还小,可志向却有如他的祖父,想行遍万里,以手中笔记下所看的人和事。
他其实,不介意与祖父使用一种香。
对于海香,他其实热切盼望,而祖父生前也同意过他继续使用这一种香。
父亲深深注视儿子。
“孩子,父亲是父亲,你是你,你可以仰慕他,学习他,可他的人生,终究不是你的。你的路,靠你自己走,你不是任何人的化身,你只是你。”
谢清不愿意谢默再使用父亲遗留下的海香,他很清楚很明白父亲其实也只不过是拗不过谢默的执著。
那是小孩子对年长者的仰慕,无论是那个人的人生,还是人。
但父亲始终希望孩子可以走出自己的路。
孩子的性子是否象海,现在不好说。
可是谢清希望,他的儿子,其性如同云阳的墨荷,如那样一般干净而温暖的颜色,有着清远而高洁的花品。
谢默还是年少,对于父亲的话似懂非懂。
可是,少年还是想了很久。
父亲说得,虽然不是很明了话意,但,这是父亲对儿子的期许。
见谢默沉思,谢清没有再开口,而是用微笑的目光看着他。
过去记忆里小小的孩子,而今的少年。
无论怎么变,都是他的孩子。
岁月流逝带走了他的光阴,也将美好的流金年华赐与他的孩子。
可是有一部分的岁月,有部分的感情是重叠的。
虽然人不同,可有些感情,是相同的。
如他年少过,如孩子正年少。
如他仰慕他的父亲,那有似海一般心胸的男子,如他的孩子注视着他和父亲的眸光。
和年少时的他,是一样的。
透过孩子的眸子,谢清似乎看到了年少时候的自己,他不禁微笑。
但父亲也对那时年少的自己说过。
“你是你,我是我。做你自己,孩子。”
那时的自己,也曾向父亲吵过要他的海香。
父亲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他说:“香,也代表一个人,每种香都独一无二,每个人也独一无二。你不是我,你可以超越我,也可以不超越,可是,要让自己的心独一无二,因为,这世上,只有一个你。”
那时谢清也不懂,在海香之外,他选了檀香。
最是平凡的一种香。
选这香没有什么特殊的缘故,只是觉得,檀香好闻,不刺鼻,使他觉得舒服。
很多人对于谢清的选择失望,谢桐却很高兴。
对宾客他说。
“品香如品人,清的选择,我很满意。”
对儿子他说。
“很适合你啊……你给人的感觉,就象这香一样。”
其实谢清选檀香没有什么特别的缘由,但听到父亲的赞许,他还是微微脸红起来,赶忙垂下了头,不好意思面对不晓得为什么原因而显得特别开怀的父亲。
很久以后,谢清才明白谢桐的话意。
相对于出类拔萃的父亲谢桐,谢清没有父亲那样耀眼的存在感。
不若青年时代的狂放,人到中年,老来得子的谢清为人宽厚温和。
人说,他的性子象他常点的檀香。
柔和得很。
听到这话谢清笑了,柔和,似乎很多谢家人都有这样的性子。
算是夸奖吗?
他笑笑。
他没有将这话放进心里。
然而他年幼的幺子听到这话,兴奋的两眼都发了光。
“阿爹,檀香是佛前点的香哟,阿爹,你喜欢檀香啊,孩儿也好喜欢!总觉得阿爹的性子象檀香一样,感觉好舒服,很温柔哟!”
小小的孩子,每天中午来到他的书房,恭恭敬敬的点上一枝檀香。
从香燃起到点完的那段时间,孩子亲昵的偎近父亲,为父亲倒茶捶背,做一些他能做的力所能及的小事。
而后恭恭敬敬的离开。
父亲看着他的幼子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人说他的性子象檀香,其实也是好事。
他不希望孩子走自己的路,他与父亲当年一样,希望孩子有他的路。
品香如品人。
希望他的孩子,就象自己为他选的香一样,有那样的性格。
孩子抬眼看他,开心的笑。
谢清也笑了。
“决定了?”
“是的,父亲。”
谢默认真的点头。
于是身为父亲的男人,将墨荷香小心翼翼的放在儿子齐额平举的手心里。
这便是跟随谢默一生的香了。
也是谢清对谢默的期许。
品香如品谢家人。
云阳人有这么一句谚语。
父亲谢桐的香是海香,谢清的香是檀香,谢默的香是墨荷香。
每个人的性子都不同,每一个谢家人的香都不一样。
“要珍惜它们,就象珍惜你自己。”
谢清微笑着,对谢默说。
不意外的,他看到还稚气的少年认真的点头。
那一日的云阳风和日丽,年少的孩子对他的父亲,认真的许下了人生的第一个承诺。
(完)
画影
独孤绘得一手好画。
身在天家,皇后长子,满月封王八岁为太子,独孤处境优渥已极,师从夫子教他的人,都有几手冠绝天下的技艺。
技艺这种东西,太迷了不行,所谓玩物丧志。但丝毫不会,在众多或是儒雅或是风流的文臣武将前,也不好看,因此独孤在笛、画、棋上颇有建树。
一向自得自负,哪里晓得人生有时就是出人意料,年少时节,竟遇上个与他不相上下的人。
那人姓郑名雍,初遇时怀抱琵琶,奏了一曲天籁之音。
那时,他人甚至在马上。
甚至,年纪也很小。
比他小上许多。
独孤并没有注意到郑雍何时出现,那时他正专注于与人斗笛,他不能相信,在这乡野之地,竟有比身为太子的他名师教导勤学苦练仍然不能匹敌的吹笛之人。
那人还是这样年轻,身份只是一个下人。
独孤身边从人多,那年斗笛,他带一部乐陪奏,那人只有一只笛子。
孤零零的笛音渐渐淹没在他的一部乐里。
虽然声音还是这样的清亮。
没有人发觉什么时候多了琵琶的伴奏,脆如珠玉落盘般的音色配合那人的笛子,悠然传唱天际。
一曲已毕,独孤才发现前方多了一匹马与一个人。
人坐在马上,怀抱琵琶和拨板,少年蓝色的眼睛安静地看向他。
独孤皱眉时,少年微微笑了笑。
“为何干扰我?”独孤问了。
“好笛子,自然要有好琵琶来配。”少年一口吴地口音,态度十分自然,对独孤横眉怒目,似乎半点没放在心上。
“不请自来,失礼。”独孤语气重了几分。
“以多胜少,亦失礼。”少年不动声色,秀逸面庞上的神情不似他的话那样淡然,眼里一丝慵懒。
独孤是时语塞,少年瞧着他,蓝眼睛里悄然逸出一抹笑。
唇角弯起了,却只有有趣,而无得意。
少年与那人,惺惺相息。
对自己,眼睛没有看独孤,少年蓝色的一如天空一样的眼睛,没有看独孤。
异常冷淡的,少年有礼的和独孤打过招呼,独孤有些恼,他却笑了。
“仗势欺人可不好,世家公子,要有与身份匹配的气度。”
他的语气很是真诚。
独孤一瞬间,觉得面红耳赤。
少年只是路过,话说完了,少年便策马离开。
那天别后,晚上他在行馆为少年绘了一张小像。
这是独孤与少年的初遇。
那张小像,是独孤为少年画的第一副画影。
然而和许久以后不同,对这副他凭借记忆画出的少年画影独孤十分满意。
独孤画这画,是要属下去寻人。
很快查到此人消息。
姓郑名雍,出身荥阳郑氏,父为京官郑孝知,祖父为儒家大师郑裴。
独孤那时心里负气,想看看这人究竟什么来头,竟然连自己都敢教训,然而查到他的名字出身,独孤的气却消了许多。
世族子弟,骄傲如此,他早有听闻。
何必和个孩子一般见识。
独孤这么想。
后来再度相见,那少年,似乎全无芥蒂似的朝自己微笑。
那时让自己不服气的人伤了手,不能持笛,而有人故意上门找茬,独孤又觉得恼。他病了,我尚没赢,你上门来找事,岂不是和我过不去。
当下便傲慢的走出人群道,他接来人的斗笛。
名叫郑雍的少年便是那时朝自己微笑的。
独孤一怔,想不到会得到这样待遇,倒有点惊讶。
少年朝他眨眼,眼神里有一丝调皮。
“我只帮顺眼的人。”
还是轻描淡写的语气,独孤委实觉得他不可亲,这样傲慢他可不习惯,于是皱眉欲拒绝。可少年近了,独孤却嗅见了荷花盛开般的清芳,少年蓝色的眼瞳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笑意开在他的眼底,就象春天柔和的清风。
而春天已经来了。
独孤毕竟还是喜欢春天,喜欢春天的风,原来极看不顺眼的这点小小的傲慢,为这春风一样的笑,独孤决定把拒绝吞回去。
独孤吹笛,少年为他琵琶相伴。
这是第一次,他们合奏。
事情解决以后,独孤问少年需要什么酬劳。
少年楞了,看了他半天,淡淡的开口。
“这么做,便是折辱我了。”
他没有和独孤道别,便走了。
当夜独孤又为少年绘了一副画影。
他知道有些事,适用于别人,也许不适用于少年。
送与少年,少年很是惊讶,独孤不习惯道歉,笑笑问他要不要。
“不要便烧了。”
少年迟疑的时候,独孤作势欲抢回画。
少年听了,又一楞,忽然便笑了出来,开怀大笑。
“你呀,还真是个不老实的人。”
唉,这句话独孤委实不爱听,那天反变成他气跑了。
画却是留在那少年手上,由不得他拒绝。
后来见得多了,由陌上,至汉山,说不清是什么因果,他们总是相见。熟了,知晓对方的名字,他是荥阳郑雍,自己是颍川郭玄。
交情渐深,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独孤接到父亲病危消息,欲携郑雍回京,却被他拒绝。
郑雍说自己半年之后即将出海远游,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用自己的眼睛看看这世界有多大,用笔记下各地风土人情。
少年谈起理想,神采飞扬。
人各有志,独孤笑笑,对少年的拒绝不以为意,还有一些羡慕。
临行前,他又为少年画了一副画影。
连少年都说传神,九分类己。
独孤满意的笑了。
他以为此后一别相会无期。
而后独孤成了皇帝。
而后他又见到了少年,因为自己的旨意被迫上京应试的少年。
原来他不是郑雍,而是谢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