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8醒世因缘传 作者:西周生-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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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的好话只当耳边之风,但是儿子做出来的,便即钦遵钦此,不违背些儿。〃银子衣裳赔他不成,当真差人把他赶了去,或是叫人首到厂卫,这明白是我断送他了。罢!罢!我这几年里边,积得也有些私房,不如够与不够,我留他何用?不如替他还了这股冤债,省得被人在背后咒骂。〃
次日,又差了晁书,先袖了二百银子,仍到香岩寺内,长老也还不曾回来。晁书依了夫人的吩咐,说道:〃这事奶奶梦也不知。奶奶有几两私房银子,如数替他偿还,一分也不肯少。这先是二百两交你们,且自收下。别的待我陆续运出来。你的皮箱,如得便,讨出还你,如不便,也索罢了。若如今问他索计,恐怕他又生歹计出来害你们,千万叫你两个看奶奶分上,背后不要咒念他。〃梁生二人道:〃阿弥陀佛,说是什的话!凭他刻毒罢了,我们怎下得毒口咒他!我们背后替奶奶念佛祝赞倒是有的,却没有咒念他道理。〃又留晁书齐整的吃了斋回衙去,回复了夫人的话。夫人方才有了几分快活。
又过了一日,那住持方才从京里回来,看了梁生胡旦道:〃你二人恭喜,连恩诏也不消等了。我已会过了管厂的孙公,将捉捕你两个的批文都掣回去,免照提了。如今你两个就出到天外边去,也没人寻你。〃胡旦两个倒下头去再三谢了长老;又将晁夫人要念《观音经》的事,并遇见晁书告诉了他前后,老夫人要照数还他的银子,如今先拿出二百两来了,从根至梢,都对着长老说了。长老说道:〃这却也古怪的事:怎么这样一个贤德的娘,生下这等一个歪物件来!〃着实赞叹了一番。梁胡二人随即与晁夫人立了一个生位,供在自己住房明间内小佛龛的旁边,早晚烧香祝赞,叫他寿福双全。长老也叫人叫拾干净坛场,请了四众有戒行不动荤酒的禅僧,看了吉口,开诵救苦救难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的真经。
迟了一两日,晁夫人又差晁书押了四盒茶饼,四盒点心,二斤天池茶,送到寺内管待那诵经的僧人。长老初次与晁书相见,照旧款待不提。晁书又袖出二百三十两银子,走到他二人的卧室,交付明白,约定七月初一日圆经。晁书又押送了许多供献,并斋僧的物事,出到寺中,不必细说。又将胡旦、梁生的六百三十两银子尽数还完了。
晁书临去,梁生、胡旦各将钥匙二把,梁生钥匙上面拴着一个伽南香牌,胡旦的匙上拴着个二两重一个金寿字钱,说道:〃这是我们箱上的钥匙,烦你顺便捎与奶奶。倘得便,叫奶奶开了验验,可见我们不是说谎,且当我们收了银子的凭信。再上覆奶奶说:'我们事体得长老与厂里孙公说过,已将捉捕我们的批文掣回去了,免得奶奶挂心。'〃千恩万谢,送了晁书回家。正是: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再看后文结果。
第十七回 病疟汉心虚见鬼 黩货吏褫职还乡
窃盗偷人没饭吃,截路强徒因着极。
若教肚饱有衣穿,何事相驱还做贼?
鬼神最忌忘人德,负恩不报犹相逼。
病魔侵子父休官,想是良心伤得忒。
——右调《木兰花》
却说晁源从那晌午身上不快,不曾吃午饭就睡了,觉身上就如卧冰的一般冷了一阵,冷过又发起热来,原来变成了疟疾。此后便一日一次,每到日落的时节,便发作起来,直等次日早饭以后,出一身大汗,渐渐醒得转来,渐渐觉得见神见鬼。整夜叫人厮守。熬得那母亲两眼一似胶锅儿,累得两鬓一似丝窝儿,好生着忙害怕。后来晁大舍又看见前年被他射死的狐精仍变了一个穿白的妖娆美妇,与计氏把了手,不时到他跟前,或是使扇子扇他,或是使火烘他,或又使滚水泼他;又连那些被他伤害的獐狍雉兔都来咬的咬,啄的啄,这都从他自己的口里通说出来。胡说了一两日,又看见梁生、胡旦都带了枷锁,领了许多穿青的差人,手执了厂卫的牌票,来他房里起他的银子行李,还要拿他同到厂卫里对证。赤了身子钻在床下面,自己扭将席子来遮盖,整夜的乱哄。极得晁夫人告天拜斗,许猪羊,许愿心,无所不至。请了一个医学掌印的郑医官与他救治。
头一日,那个医官也在家里发疟疾,走不起来。一个门子荐了城隍庙的郎道官,有极好截疟的符水,真是万试万应的。次早请了来到,适值那郑医官却也自己进到衙来,一同请到晁大舍卧房里面,不曾坐定,只见郑医官打得牙把骨一片声响,身上战做一团,人都也晓得他是疟疾举发,倒都无甚诧异。只是那个郎道官可怪得紧,刚刚书完了符,穿了法衣,左手捻了雷诀,右手持了剑,正在那里步罡踏斗,口中念念有词,不知怎的,将那把剑丢在地上,斜了眼,颤做一块。连那郑医官都搀扶到一所空书房床上睡了,只等得傍晚略略转头,叫人送得家去。
又有一个和尚教道:〃房内收拾干净,供一部《金刚经》在内,自然安静。〃回他说道:〃有一部朱砂印的梵字《金刚经》,一向是他身上佩的,久在房中。〃和尚又道:〃你再请一部《莲经》供在上面,一定就无事了。〃果然叫人到弥陀寺里请了一部《莲经》,房里揩拭净桌,将《莲经》同原先的《金刚经》都齐供养了。
晁源依旧见神见鬼,一些没有效验。你道却是为何?若是果真有甚闲神野鬼,他见了真经,自然是退避的,那护法的诸神自然是不放他进去。晁源见的这许多鬼怪,这是他自己亏心生出来的,原不是当真的甚么鬼去打他。即如那梁生、胡旦好好的活在那里做和尚,况且晁夫人又替他还了银子,又有甚么梁生、胡旦戴了枷锁来问他讨行李银子?这还是他自己的心神不安,乘着虚火作祟,所以那真经当得甚事!
一时,又在那边叫唤,说梁生、胡旦叫那些差人要拿了铁索套了他去。晁夫人问他:〃你果然欠他的银子行李不曾?〃晁源从头至尾告诉的详详细细,与晁书学得梁生、胡旦的话,一些不差。晁夫人道:〃原来如此,怪道他只来缠你!你快把他的原物取出来,我叫人送还与他,你情管就好了。〃晁源一骨碌跳将下来,自己把那一包银子,用力强提到晁夫人面前,把那四只皮箱也都抬成一处。晁夫人都着人拿到自己房内。晁源又说他两个合许多差人都跟出去了,从此后那梁胡二人的影也不见了,只剩了狐精合计氏照旧的打搅。晁夫人又许了与他建醮超度,后来也渐渐的不见。
晁源虽是一日一场发疟不止,只没有鬼来打搅,便就算是好了。晁夫人要与计氏合那狐仙建醮,怎好与外人说得,只说仍要念一千卷《观音解难经》。又叫晁书袖了十两银子去寻香岩寺的长老,叫他仍请前日念经的那几位师傅,一则保护见在的人口平安,二则超度那死亡的托化;又要把梁生、胡旦的钥匙寄出还他,说他的皮箱已自奶奶取得出来,遇便捎出与你,叫他不要心焦。〃恐怕箱里边有不该奶奶看的东西在内,所以奶奶也不曾开验,只替你用封条封住了。〃晁书领了夫人的命,收拾出去。
却说那片云、无翳,这夜半的时节,见一个金盔金甲的神将,手提了一根铁杵,到他两个面前,说道:〃你的行李,我已与你取得出来交与女善人收住。早间就有人来报你知道,你可预备管待他的斋饭。〃二人醒来,却是一梦。二人各说梦中所见,一些不差,知是寺中韦陀显圣,清早起来,就与长老说了。长老道:〃既是韦陀老爷显应,我们备下斋饭,且看有甚人来。〃待不多一会,只见晁书走到方丈,师徒三个,彼此看了,又惊又喜。晁书说了念经的来意,又到片云的禅房与他两个说了行李的缘故,二人也把梦里的事情告诉了一遍。
晁书出来告辞要行,说:〃大官人身上不快,衙中有事。〃长老道:〃这是韦陀老爷叫备斋等候,不是小僧相留。〃片云、无翳又将晁夫人要出行李的始末,当了晁书告诉长老知道。大家甚是诧异,俱到韦陀殿前叩头祝谢。晁书吃完了斋家去,回了夫人的话。夫人甚是欢喜,倒也把梁生两个的这件事放下了去。只是晁大舍病了一个多月,只不见好,瘦的就似个鬼一般的,晁夫人也便累得不似人了。
再说晁老儿自从邢皋门去了,倚了晁源,就是个明杖一般,如今连这明杖又都没了,凭那些六房书办胡乱主文,文书十件上去,倒有九件驳将下来。那一件虽不曾明明的批驳,也并不曾爽爽利利的批准。惹得一干上司憎恶得象臭屎一般。
也先又拥了上皇犯边挟赏。发了一百万内帑,散在北直隶一带州县,储积草豆,以备征剿,不许科扰百姓,这是朝廷的浩荡之恩。奉了严旨,通州也派了一万多的银子。晁老儿却听了户房书办的奉承,将那朝廷的内帑一万余金运的运,搬的搬,都抬进衙里边,把些草豆加倍的俱派在四乡各里,三日一小比,五日一大比。那时年成又好,百姓又不象如今这般穷困,一茎一粒也没有拖欠,除了正数,还有三四千金的剩余。把那内帑入了私囊,把这羡余变了价,将一千银子分赏了合衙门的人役,又分送了佐领每人一百两,别的又报了捐助,又在那库吏手里成十成百取用,红票俱要与银子一齐同缴,弄得库吏手里没了凭据,遇着查盘官到,叫那库吏典田卖舍的赔偿,倾家不止一个。那时节的百姓真是淳良,受他恁般的荼毒,扁担也压不出个屁来!若换了如今的百姓,白日没工夫告状,半夜里一定也要告了!就是官手里不告,阎王跟前,必定也递上两张状子。他却这般歪做,直等到一个辛阁下来到。
那辛阁下做翰林的时节钦差到江西封王,从他华亭经过,把他的勘合高阁了两日,不应付他的夫马,连下程也不曾送他一个。他把兵房锁了一锁,这个兵房倒纠合了许多河岸上的光棍,撒起泼来,把他的符节都丢在河内。那辛翰林复命的时节,要具本参他,幸而机事不密,传闻于外,亏有一个亲戚郑伯龙闻得,随即与他垫发了八百两银子,央了那个翰林的座师,把事弥缝住了。如今辛翰林由南京礼部尚书钦取入阁,到了通州。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憎。这一番晁老倒也万分承敬,怎禁得一个阁下有了成心,一毫礼也不收,也不曾相见,也不用通州一夫一马,自己雇了脚力人夫,起早进京,随即分付了一个同乡的御史,将他的事款打听得真真确确,一本论将上去,奉了旨意叫法司提问。抄报的飞蜂也似捎上信来,叫快快打点,说:〃揭帖还不曾发抄,人尚不晓得本上说是甚的。〃唬得那晁老不住的只是溺那扭黑冲鼻子酽气的尿,叫人闻了闻,却原来溺的不是尿,却是腊脚陈醋。
晁夫人一个儿子丝丝两气的病在床上,一个丈夫不日又要去坐天牢,只指望这一会子怎么得一阵大风,象括那梁灏夫人的一般,把那邢皋门从淅川县括将来才好。如今举眼无亲,要与个商议的人也没有,又思量道:〃若不把梁生、胡旦挤发出去,若得他两个在这里,也好商议,也是个帮手。如今他又剃了个光头,又行动不得了,真是束手无策!〃差了晁凤到城上报房打听那全本的说话。
不知因甚缘故,科里的揭帖偏生不贴出来,只得寻了门路,使了五百银子,仍到那上本的御史宅内,把那本稿抄得出来。看了那稿上的说话,却不知从那里打听去的,就是眼见也没有看得这等真。晁凤持了本稿星飞跑了回来,递与晁老看。道:
湖广道监察御史欧阳鸣凤,为击钅且污鄙州官、以清畿甸事:《书》云:'民为邦本,本固邦宁。'矧邦畿千里之内,拥黄图而供玉食,惟民是藉。所以长民之吏必得循良恺悌之人,方不愧于父母之任。且今丑寇跳梁,不时内犯,闾阎供亿烦难,物力堵御不易。百计噢咻,尚恐沟瘠不起,再加贪墨之夫,吸民之髓,括地之皮,在皇上辇彀之下,敢于恣赃以逞。如通州知州晁思孝其人者,空负昂藏之壳,殊无廉耻之心。
初叨岩邑,政大愧于烹鲜;再典方州,人则嫌其铜臭。犹曰暖昧之行,无烦吹洗相求,惟将昭彰于耳目,怨毒于人心者,缕析为皇上陈之:结交近侍者有禁,思孝认阉宦王振为之父,大州大邑,不难取与以如携;比交匪娄者可羞,思孝与优人梁寿结为亲,阿叔阿咸,彼此称呼而若契。倚快手曹铭为线索,百方提掇,大通暮夜之金,平其衡之赃八百,吴兆圣之贿三千,罗经洪之金珠,纳于酒坛,而过送者屈指不能悉数。
听蠢子晁源为明杖,凡事指陈,尽快是非之案。封祝龄之责四十,熊起渭之徒五年,桓子维之土田,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