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11-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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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叶青芒说;我要搬走;可……
你有什么地方可搬啊?你安心住这好了;只要你有孝心。没有人会赶你的;这是区政府的公房。房租很低的。做弟弟的说。
姐姐说:老爸对你还好吧?
叶青芒低着头;几乎点了头。姐姐不喜欢看她含糊的样子;声音有点逼迫的意思:老爸不好吗?叶青芒依然低着头;她似乎在点头;点着;一颗泪珠啪地砸在地上。姐弟俩互相看了一眼;姐姐的眼光保持锋利;但语气明显柔软下来:我们读大学的时候;就知道老爸对你比我们亲子女还好。你也该有这份孝心了。只是;这几天都没看你这么动感情啊?你这是怎么啦?
虽然没有哭声;但叶青芒还是泪珠簌簌地往地上掉。那低头的、纤瘦的身影;被床头灯映射在墙上;像一茎绿豆芽。弟弟说;老爸对你比你亲生父亲还好是吧?我们知道一点你家情况。但是;现在人都走了;你就别难过了。
叶青芒单薄的身子几乎颤抖起来;我……心里……我也不知道;她似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了;心里……我就是……叶青芒转身面墙终于小兽一样呜咽出声:……怎么能这样呢……再怎么也不至于这样啊……眼睛一闭上都是……
叶青芒的声音越来越大;嗳、嗨、嗨、嗨;呛咳般的哭泣声挺疹人的;他怎么能这样啊……嗳、咳、咳、咳……
叶青芒贴着墙;瘫跪在地上;她抱住自己的膝盖;丧妇一样放出瓮声瓮气的悲声;嗳、咳、咳、咳、咳……
大杂楼有几户人家的灯亮了;又灭了:黑暗中;更多的、在梦中被惊醒的耳朵;竖了竖;知道是老渡轮家的动静;又软下耳朵睡了过去。只有乌皮的老婆;梦呓般地骂了一句:妖精!
13
梁详感觉叶青芒古怪;是叶青芒到老渡轮家一年多后的一天晚上。大约七点多吧;梁详把儿子送到星海少儿合唱团那边的老师家学琴;自己就顺道去老渡轮家走走;一是较长时间没去;二是也想泡泡茶咨询点事。
多少年来的交往。来来去去早就没有讲究;门虚掩着;梁详就踱了进去。他听到那个小浴室里有水声;以为是老渡轮在冲凉;自己就在沙发上坐下;顺手就遥控开了电视。没两分钟;听到浴室里叶青芒的声音:我不是不等你回来;今天工会拔河;一身都是汗……
梁详先是没反应过来;马上就明白了;小丫头显然以为自己是老渡轮;于是索性学着老渡轮平时不太开心的那种喉音;重重地嗯了一声;之后咧嘴偷乐。里面的淋浴声骤然停了;叶青芒的声音有点吞吞吐吐:你来电话的时候我已经洗头了……不过;现在我……只是随便冲一冲……
梁详又嗯了一声;依然惟妙惟肖。里面停了一下;传出的声音带着迟疑而忐忑的语调:……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梁详的注意力已经被电视剧情带进去了;耳朵里虽然听到叶青芒的话。心里根本没品味里面的话是什么含义;更没留心浴室开门的动静。他是被一声突如其来的尖叫;惊吓得扭过头去:叶青芒湿着长发;裹着粉黄色浴巾。呆立在浴室门口。她的眼睛瞪得滚圆;好像看到了惊天怪物。梁详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夸张;但还是说了句;吓着你了?老渡轮可能去买烟了。我来他就不在啊。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女孩子还是呆呆木木的;看上去特别蠢特别迟钝。梁详说;你是不是不欢迎我来?叶青芒的脸骤然红了;毫无道理地通红了。简直手足无措。梁详心里猛然觉得她已经是女人了呢。这些神态。很有女人味道;梁详想着;自己也有点脸涨;觉得好像她是冲自己来的。等她换了衣服出来;整个人似乎正常了;她到桌边烫茶具。说;叔叔;你喝茶。
这样的变化;梁详觉得还是怪;接茶的时候;心犹不甘顺势摸了她的手一把。女孩子的脸果然又涨红了;那种慌乱局促的样子;让梁详感到自己真的很有些男人魅力;于是;再伸手把女孩脸边的几缕湿发挑刮向耳朵。叶青芒低着眉眼;咬住了嘴唇。
梁详幸福地端起茶。
这时候;老渡轮回来了。半浮起的眼珠既慈爱又严肃地看了洗过澡的叶青芒一眼;叶青芒的眼帘;卷帘门一样;卷起又垂下去;随后就去了自己卧室。梁详从口袋里摸出两支雪茄;说是朋友带来的;真正的古巴货。老渡轮拍拍梁详的肩头;说。你肯定有事。
梁详说;一个朋友拉我做一单小生意;加工一批试电笔;一支两元。技术要求很低;组织农民工都能做;只是要货款的百分之四十做押金——是不是太高了?但因为包赚;很多人抢着争取签呢。
老渡轮说;你和你朋友;看到对方的执照了吗?
为什么?
老渡轮说;一支试电笔厂家批发不过六毛多。他用两元单价付加工费;如果不是白痴;必然就是骗子。
梁详立刻掏出电话;把老渡轮的话一言九鼎地学说了一遍。让他朋友把对方底细好好摸清楚再说。接下来就随便聊了。梁详说;青芒以为我是你呢;出了浴室尖叫得我耳朵痛。老渡轮嘿嘿一笑说;她平时胆子就小。前个月听说她父亲那边要换新房子了;以为会让她住一间;高高兴兴地回去。结果被那个后妈羞辱了一顿;灰溜溜地回来了;哭了半天。我就跟她说;你要乖一点;否则我这里也不要你;你就只好去睡马路了。
嘿;倒是越长越水灵了。有男朋友了吧?
敢;这点年纪急什么急。
也快二十了吧?
我早跟她说明白了:要住我这;二十五以前免谈!女孩子一辈子只有这点时间。以后还能学进什么?家里书这么多;还是好好学点东西看点书吧。
梁详回去在接儿子的路上;老在回味叶青芒的手和脸的感觉。想来想去;自己忍不住笑了。小姑娘长大了。晚上睡下的时候;梁详忍不住又说;老渡轮家那个继女真是怪胎。这么开头着;就和老婆阿荔说了洗澡一事。梁详突出了叶青芒的古怪;不可思议;隐瞒了摸她手脸的一节。可是;阿荔一听;说;那女孩子不怪。怪的是别人!
梁详一惊;说;老渡轮还没回来呢。
阿荔说;你懂个屁。老家伙绝不是好东西!
梁详释然;但心目中的偶像;就是这样被阿荔滴水穿石地侵蚀着。
14
小岛一天比一天如火如荼;那些围拢着房屋、依偎着庭院;或者蜿蜒在海岸线、夹道在汉白玉石路边的凤凰木;郁郁葱葱碧波连海。火红的凤凰花像天堂鸟一样;一枝一枝地喷出烈焰;一天比一天多;而在这层层叠叠、深深远远的绿树丛中。总有几棵比较干枯、孱弱的凤凰木;却似乎拼了性命。一身无叶的干枝。却率先开得通体热辣。仿佛进发着全部心血。这时;一年一季的热烈季节从此开始了;小岛一天比一天灿烂。本来就是旅游胜地的凤凰岛;四月以来;那些倾慕凤凰花美艳的游客、迷恋中西合璧老建筑的游客、倾慕音乐岛氛围的、还有参加比赛的、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少年的家人。简直布满了凤凰岛上的各条路。不管你喜不喜欢音乐;上岛的人;只要行走在小岛上。琴声就永远在耳边回荡。有时候;意境不同的旋律会在空中打架;但这就是凤凰岛。说凤凰岛上呼吸的空气就是音乐;一点都没有夸张。岛民们就这样一边算计着掏空游客的口袋;一边也目中无人地把美好的音乐生活传扬。
阿荔她姐姐在胭脂巷里卖旅游工艺品。一个老板模样的游客已经要买那只大鹦鹉螺了;却被隔壁店突然响起的小提琴声吸引过去;最后是在那家买了鹦鹉螺。捧着鹦鹉螺过去的却没有做成生意的阿荔姐姐很不高兴。已经不是一次这样抢生意了。对方的女老板非常炫弄地拉着《野蜂飞舞》;豪放妖娆的身子扭得像条提琴蛇。两店员和着野蜂飞舞的节拍在殷勤地帮顾客打包。客人走了。女老板收了琴说。抱歉啊;我不知道你也要卖他——最近没看到阿荔啊?大歪个那边是不是麻烦大了?
阿荔姐姐啐了一口;转身就回了自己店。如果鹦鹉螺不是宝贝;她真想将它摔到对方小提琴上。
梁详的确麻烦大了。其实这是全岛都知道的新闻了。他已经从监视居住转为正式逮捕了。逮捕的那天。警察老侯和小易带着专案组刑警到他家小白楼外;那是个清风明月夜。外面能看到二楼梁详高大的、有点歪的身架;对面是一个细小的身影在奋力拉琴。小小的身影具有与年龄不相称的狂烈激情。四个警察没有进去;他们靠在白楼外墙上听着。一个刑警还特意踩灭了烟。直到孩子把第三个章节拉完。
梁详被捕。尽管他本人矢口否认案发那天到过老渡轮家。尽管警方在刀上只提取到大半个指纹。指纹的同一性认定;需要十个特征点。这半枚指纹上;有八个特征点和梁详的比对完全一致。而这显然不够;但是。背后写有“梁芳”铅笔字样的音乐票;排号已经被证实是音乐厅一个工作人员应梁芳请求;送给梁芳的。梁芳第一次说;我送给我哥梁详了;让他带梁小柴观摩用的。后来。粱芳说;票还没有给梁详。就遗失了。梁芳的票怎会在案发地呢?
最为有力的是;老渡轮的左邻右舍的间接证言。基本一致证伪了梁详的陈述。也就是说。梁详一定到过现场;而且就是案发当时。
证人证言;成了最令人关注的证据。
全体岛民都在关注着案情发展。现在;一边是岛上警察和市局重案外援组成的专案组在侦办案件;一边是全体岛上居民在饭后茶余集思广益积极断案。显然。官方和民间案组都达成共识:九个不同程度目击者的证人证言;是破案的关键。
在路边、在轮渡、在人北菜市、在茶楼或者在音乐厅长梯上邂逅;九个证人(其实还包括和老渡轮同住的其他居民)都会受到岛民热情而执著的探询。案发初期;询问者和被询问者双方;都处于案发时强烈震惊所致的最饱满的亢奋状态。连乾坤楼时珍诊所的名医卢老;都已经跟很多好奇的病人交流过了;他说当时看到大歪个在假山那边对人推推搡搡。这一点是确定的;只是;卢老有时候说。是和死者老渡轮推搡。这样大家就推理成;大歪个和老渡轮争吵;失手杀人;卢老有时候又说;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大歪个在推搡那个继女。大家就推理。继女和大歪个有奸情。是奸情败露;才杀了老渡轮。流传得有鼻子有眼;专案组两名刑警于是上门再访老中医。
卢老说是看见了他们推搡。很像是那个继女。但卢老不愿意在新笔录上签名了。就不愿意签。死活不签。他说他上次已经签过了。警察说;这次和上次有区别啊。卢老说;我不签。他说我就是不想签了。警察想咆哮几下;又怕气死老人;只好憋着气走了。
水清清老师也倾向于大歪个和继女之间有些什么不正当的东西。因为;她说她在拔海鸭毛的时候;确实听到他们两个在后院短促地争执什么;回忆起来声音很紧张。这样凤凰区少年宫或文化局的人;都受了水老师的影响;那里民间案组就认为;像梁详这样能见义勇为的人;一般不会杀人;肯定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了。
民间的断案热情;高峰期大约持续了半个多月。后来;一方面是大赛进入倒计时;另一方面;几个证人有些不配合公众的热情了。比如;水清清老师、五巴掌、余经理;也许他们腻味了。在公众的好奇心面前;他们开始三缄其口;只有乌皮老婆的兴奋维持了比较久。以至在反复答复众人询问的互动中;不知不觉加进许多主观想象的东西;到最后;她自己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真实的目击;什么是怀疑的推断。相信她的目击证词的居民;所复原的案情现场是:继父继女勾搭成
奸;大歪个无意中撞破丑闻;打斗中;失手杀死老渡轮。打伤那个狐狸精。狐狸精为了遮丑;不敢举报大歪个。这个版本流传颇广;有相当的势力范围;直到梁详弟弟和妹夫。带了几个沉着脸的黑衣男人找到她家;警告她说话小心点。泼辣的乌皮老婆才稳重下来。但是;这些;看上去并没有影响民间的对该案的研究兴致。梁详杀人已经成为了主流判断;但是究竟是泄愤还是谋财;或是情杀。有了几个不同的民间版本。
令人意外的是;梁详更改了自己以前的供述。警察老侯和新警察小易;早就听专案组的人说;梁详被捕后的第二次提审就更改了口供。
梁详说;那天他是到过老渡轮家;因为前次送儿子去学琴;他顺便到老渡轮家泡茶等儿子;结果把一张海菲兹的原版CD碟落在他家了。因为儿子要马上考级和大赛;所以;他打电话问;老渡轮说他在家;他就过去了。到了还没进屋;老渡轮就把CD拿出来了;他接过就回家了;前后不超过两分钟;因为想早点放给儿子听。梁详说。他不知道叶青芒在不在;因为他根本没有进去。
提审警察说;那时是几点?
孩子刚放学;五点左右。
提审警察问;你之前为什么不说?
梁详说;我虽然不是正规警察;多少也是个安全警卫专业人员。所以;我知道一旦卷进去麻烦得很;而我儿子马上要大赛;我哪里耗得起?再说。我自动把这条没用的枝蔓剪掉;你们办案也可以集中精力在对真正凶犯的追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