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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部分

全家福-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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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萧帮着刘婶收拾厨房,王满堂坐在电视对面看球赛和打瞌睡。
  对门有响动,刘婶赶紧出去看。是周大夫拿钥匙开门,江南小妹妹提着不少吃食在后面站着。见到刘婶,妇女礼貌地点点头。刘婶说要是没吃饭她屋里还有面。周大夫说吃过了,在都一处吃的烧麦。刘婶说要不过来喝喝茶,老萧和王满堂都在她的家里。妇女说不了,周大夫说他刚陪着她到过去读书的艺文中学看了看,现在是二十八中。一切全变了,都不认得了。
  妇女说,我们从中学到大学,在一块儿念了十年。
  刘婶说,我们在一块儿住街坊,住了五十年了。
  ……
  王满堂歪在椅子上发出了鼾声。刘婶从楼道进来脸色变得更阴沉。老萧给刘婶倒了一杯水,小心地端过来说,你也歇歇,坐这儿咱们好好聊聊天。
  刘婶说有什么好聊的?老萧说怎么能没什么好聊的?这么些年了,难道就没一点儿话说。刘婶不说话,老萧说他回来,为的是有个家……刘婶说,你的小牛跑了、你又想起我了。你掐掐算算的一辈子,难道就没算出咱们这一步?
  老萧说,咱们都七八十了……我希望你能跟我一块儿走完人生最后这几步……
  刘婶说,过了这村没这店,咱们谁都不能倒着活。
  老萧激动地说,你就不能骗骗我?
  刘婶说,我不能。
  老萧说,你就假装说你喜欢我,要跟我在一块儿过日子……
  刘婶紧闭着嘴,一声不吭。
  老萧说,你对我难道就连一点情分也没有?我们总还是亲戚吧,亲戚!
  老萧的喊声将王满堂惊醒。王满堂说,你嚷什么,咱们进球了?还是零比零嘛!
  第十四章
  梁子到东四电影院门口找过几次英子,都没有见到她,他不知道英子到哪儿去了。没有了英子,他突然觉得在心的某个角落里有点空,一这个空只有英子和她的歌可以填补。英子不漂亮,连徐娘半老这样的词用在她身上都不合适了。粗短的身材,花白的头发,暗淡的服装,整个一个北京老娘们儿形象。她往糖葫芦车前一站,十分的和谐、贴切。你绝不会想到这个卖糖葫芦的还会唱“你看那万里东风浩浩荡荡”……
  找英子,成了梁子一下班的主要活动。可以说是寻找,也可以说是一种游戏。总之,让梁子有点牵肠挂肚了。东城找过了找南城。找北城,找西城。梁子开着车在北京大街小巷转,天天晚上转,转了两个月。
  终于,在一个地铁出口,梁子看见英子在吆喝着卖糖葫芦。
  梁子将车远远地停在一边,向英子走去。英子看见了他,招呼说是梁子啊。英子蘸了一串山植的给梁子。
  一切都平静而自然,好像他们昨天才见过面。
  梁子掏出五块钱给英子,英子找了他两块。梁子说不是两块五吗,英子说上个月山里红涨了,几乎翻了一倍。梁子问英子怎么不在电影院门口摆摊了,英子说那儿晚上要没电影就不在那儿,黑灯瞎火的连个人影儿也没有。梁子说车站这儿好卖?英子说后头一溜四个歌舞厅,对面是小吃夜市,天越晚买卖越好。
  说话间有几个人来买糖葫芦,英子忙着招呼生意,梁子就帮着英子串山植。英子告诉梁子。得按大小个儿来,上头的大,越往下越小。梁子说吃的时候可没留神这个。没有买主,他们就各谈各的家。英子说她丈夫……会修电器,能装空调,能疏通管道……除了脾气不太好,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梁子问怎么脾气不好。英子说爱吃醋,小心眼儿。嘴笨手就勤,有时候话跟不上了,手就上来了,没轻没重的。梁子说爱吃醋不好……英子说,这说明他爱我。
  英子问梁子怎么样,梁子说离了。英子说大款都是喜新厌旧,有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换老婆,梁子虽然是老同学,看来也没逃出这个规律。梁子说,是她看不起我,现在又要跟我复婚,整天缠着我。孩子上高中,跟着我,是个懂事的姑娘。
  两人都不说话。梁子帮着英子串,串得比卖得快,已经串了一堆。
  梁子轻轻地哼起了一首歌:
    ……
    我们有火焰般的热情,
    战胜了一切疲劳和寒冷。
    ……
  英子说,有时候就是想找谁说说话,没别的意思。
  梁子说,是,没别的意思。
  王满堂常有些至理名言,让人敬佩。他说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发明有两样,一样是小板,另一样就是电脑了。王满堂所指的小板就是电视遥控器。他说小板实在是了不起的东西,拿手指头轻轻一点,就能从黑龙江一下蹦到香港,从华盛顿的白宫一下蹦到中南海的紫光阁;一秒钟的事,神仙驾云也没这快。这小板,想灭谁就灭谁。你刚在电视里一犯嗲,我这儿就把你掐了,换个猴,猴不会犯嗲。所以,王满堂就对那个小板看得很重。怕落上土,用塑料纸包了,手枪一样地放在随手可得的地方,看电视永远在手里攥着。后来,门墩在地摊上给老爷子的小板买了一个专用的黑色塑料套,这一下,王满堂的小板就更像手枪了。
  小板以外,王满堂还深深地喜爱着门墩买的那台电脑。王满堂不懂程序,不会英文,更不知道什么是DOS和WIN。王满堂用他的办法,照样可以将电脑玩得很溜。王满堂和电脑的关系主要是麻将关系,他爱和电脑打麻将,一边打还要一边和电脑说话。电脑比他的八哥可爱。
  建筑学博士生斧子坐在爷爷旁边看他和电脑里的“人”打麻将。王满堂敲击着键盘大声喊,和,和,可是电脑就是不让他和。王满堂问门墩,我要和是按这个梯子吧?
  门墩说,什么梯子,那念H。
  王满堂说,我看它像个梯子,就是蹬儿少了点儿。这个是曲尺,这个是墨斗,这是瓦刀,那个是抹子,小抹子还带把儿呢……
  斧子说,爷,那是Q。
  王满堂说,明明是个袜子。
  门墩说他真后悔教会了老爷子跟电脑打麻将。门墩说,一天到晚吃、碰、和,占着机子不撒手,除了麻将您没别的,把我的正事都给耽误了。我买了机子我用不成,您看看吃、碰、挺、和这几个键都让您接成黑的了。吃完油饼就上机!我这台586的电脑它在商店待着的时候绝想不到自个儿会有这下场,我要是这台电脑,我得自杀,我活得亏。
  王满堂哪顾得上门墩的挪揄,仍旧很投入地自言自语,干脆碰,碰,碰是瓦刀。瓦刀在哪儿呢?瓦刀……哈,你小子躲在这个小角落里,别以为我找不找你……
  门墩对柱子说,成天这样,半疯似的。亏了我还没把下象棋跟打扑克教会了,等老爷子会玩鼠标了,非成精不可。
  柱子说,这是你自找。
  斧子说他爷爷的指法不对。王满堂说这就是爷的指法,一指禅。斧子说怪道他当不了爷爷。
  斧子考上了伦敦大学的博士研究生。门墩问斧子什么时候走,斧子说开春。门墩说斧子是王家第一个留洋的博士。斧子说为这个博士他把媳妇都耽搁了,当初跟着门墩在灯盏胡同进行了一次实战演习,到现在也没有进行到实质的战争阶段。门墩说出去以后有的是洋妞追,让斧子稳住了劲儿。别挑花了眼。要是看著有合适的,给他也划拉一个过来,他过去也行。
  突然,啪的一声把两个人吓了一跳!原来王满堂大巴掌拍在键盘上,对着电脑大呼,不讲理,耍赖!
  门墩心疼他的机子,拉住王满堂不让他再拍。王满堂说,该我和它愣不让我和。我三五条对倒,来了个五条它不让我和。忒不讲理,我灭了它。
  门墩说,咱们把电门关了就把它灭了。
  王满堂气忿忿地离开电脑,对门墩说,你给315消费者协会打个电话,告这个几八六。
  斧子说是586。
  王满堂说,告它,说它心数不正,就许它和不许别人和。你给我换台只许我和不许它和的来。
  门墩对正给阳台拴铁丝的柱子说,你看这不是半疯是什么?
  柱子压根不知道几八几,对这边发生的事也毫不关心。柱子说,铁丝折了也不知道控上,你们洗了衣服往哪儿搭?
  门墩说,我们就不洗衣服。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柱子接电话,说他立刻就去。柱子的紧张神情引起了大家的注意。柱子放下电话说,爸……萧叔死了
  王满堂说,不可能!我们才在刘婶那儿吃过打卤面,给刘婶过的生日。
  柱子说,是急性心肌梗塞。医院打来的。萧大爷没有一个亲人,我得去医院。王满堂也要去。门墩不让,门墩说,您在那儿一难受,再来一个心肌梗塞,就伴跟老萧一块儿就走了也有可能。王满堂说走了就走了,他这个岁数还怕这个!
  老萧的丧事办得快捷又简单。没有亲人,用不着等谁,头天咽气,第二天就火化了。一个人的突然消失给人们产生了一种错觉,老萧没死,只不过跟大家开了一个玩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推门进来。就像当年他从国外回来,突然走进灯盏胡同一样。
  送走老萧回来,王满堂、周大夫、刘婶每人臂上都戴着黑纱。不用谁招呼,自动聚在了刘婶家。默默地坐着,谁也不说话。
  许久,周大夫说他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王满堂说他跟老萧对头了一辈子,也要好了一辈子……
  刘婶在厨房里发现了给老萧炸的饣各馇,原本是要祭奠老萧的,却忘了给老萧带走!刘婶看着饣各馇泪如泉涌。刘婶对王满堂们说,我欠他的,我这辈子欠着他的,就这几块炸饣各馇我都没给他,那天他临走时跟我说,你就不能哄哄我,说假话骗骗我……他其实已经算出他要走了,他是想带着一个满意走。哪怕这个满意是假的,他也知足了……可我,当时就没明白他的心!我要知道昨天晚上他就……我怎么也不会是那种态度……我现在才知道,老萧是真心对我好,什么也来不及了。
  周大夫说从老萧的死,他悟出一个道理。王满堂问什么道理,周大夫说,活着就好好儿活着。
  王满堂说,对,好好儿活着。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出了刘婶家,王满堂没有上楼,他直接奔了大儿子家。从老萧的死似乎想透了很多,他有一种抓住好日子的紧迫和弥补遗憾的决心。
  柱子对父亲这个时候的到来感到奇怪,他们父子下午才在火葬场分手。朱惠芬料定王满堂还没吃晚饭,要给他下冻饺子。王满堂说他从来不吃什么冻饺子,商店里那些冷冻的东西他从来不沾,他要吃烙饼,烙春饼。
  朱惠芬说,您今天晚上先凑合凑合,我明天白天给您烙。
  王满堂说,我不凑合,我不留任何遗憾在人间。
  朱惠芬说今天晚上吃不上春饼不算遗憾。王满堂说怎么不是遗憾?大遗憾!
  柱子明白他的父亲,柱子让朱惠芬去烙饼。朱惠芬说你看看都几点了。柱子看墙上的表,表的指针已指向十一点。
  柱子说,烙!
  朱惠芬说,那就烙。
  朱惠芬进厨房,翻冰箱,找出了一个天福号的酱肘子。也巧,还有一包全聚德的甜面酱……
  青青挺着大肚子,剥着葱从厨房里出来。对王满堂说,爷爷,我就佩服您这做派,说一不二。
  王满堂问青青最近见刨子了没有,青青说刨子在下头给人家承包礼堂,忙得连睡觉的工夫都没有。她也有日子没见他了。
  王满堂说,他不是有手机嘛,”你给他打电话,就说我要见他。
  青青说行。王满堂说现在就打。青青只好拨电话,电话通了,王满堂对刨子说,刨子,是你,你抓工夫给我回来一趟,我有要紧话问你……口不来?回不来也得回!怎么老沙拉沙拉响?没电了。
  王满堂撂下电话说,怎么早不没电,晚不没电,偏偏等我打电话的时候就没电?
  ……
  春饼的桌子已摆好,上面有甜面酱、酱肘子、摊鸡蛋、炒黄花粉、葱丝。菜不全,但也说得过去。门墩找爸爸,找来了,柱子说他是赶饭来了。门墩说他不但晚饭没吃,连午饭也没吃呢。看着桌上的菜肴,门墩挑剔地说还缺豆芽莱跟小肚。朱惠芬说半夜三更没地方弄豆芽菜去。王满堂说还缺小米粥。柱子吩咐朱惠芬,熬小米粥。
  爷儿三个围着桌子卷饼吃。
  墙上的钟打了一点。
  王满堂说,吃完了你们俩给我直接奔火车站,上临州把你娘给我接来。
  柱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决定冲击得不知说什么好。
  门墩被一口饼噎住,那张脸已经变了形。
  梁子站在英子的糖葫芦摊前聊天。地点换了,不是在地铁出口,又换了雍和宫门口。英子说来雍和宫的老外多,老外图新鲜,卖得快。梁子说英子这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地方工商不管吗?英子说这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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