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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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满堂一动不动地眯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周围的一切似与他无关。
一只小鞋砸在他身上,王满堂拾起鞋,是当年坠儿穿过的小红鞋,绣着蝙蝠的小鞋,出自麦子的双手。鞋穿破了,又经大妞用彩线细细地缝补过了的……王满堂将鞋爱惜地在手里抚摸,又恋恋不舍地将小鞋丢到门墩扔出的衣服堆中。
又有东西不断从屋里飞出。
王满堂索性闭眼不看。
水鸭子从屋里也飞出来了,咣当砸在地上。
王满堂一下睁大了眼翻身跃起,将水鸭子紧紧抱在怀里,冲着门墩喊,你给我停住!停住!
门墩出来问怎么了?
王满堂说,你搬你的东西,你别碰我的。
门墩说就是不搬家,这些陈年的老破烂也该处理处理了。王满堂说谁敢说它们是老破烂?门墩说就是老破烂,就是没用的东西。王满堂顺手抄起小椅子就往门墩身上砸。门墩一边躲一边故意嘶着声地喊救命,让周大夫赶快来救驾。
周大夫拉住王满堂说,心里不痛快也不能这样啊,这是干吗哪这是?
坠儿回来了。刘婶说,二姑娘回来了?快劝劝你爸吧,猴急了,要打人哪。
王满堂说,坠儿,咱们这院要拆啦!你知道不?
坠儿说她知道,规划方案就是她们设计院定出的。王满堂一听就冒火,说拆哪儿不行,偏拆咱们灯盏胡同!坠儿说这儿拆了要盖一座大楼。主满堂说哪儿拆了不是盖大楼,咱们北京还缺大楼?坠儿说这座大楼还真是缺,全国独一份。王满堂说这院房,这影壁也是全国独一份。坠儿说拆了这片民房要建一个博物馆。王满堂说就是那些搁死人骨头、死人碗的博物馆?坠儿说是中国古代建筑博物馆,重檐庑殿顶,玉石须弥座,斗拱飞檐,一派古色古香。这是个重要工程,是归结咱们土木行建筑精华的殿堂。
王满堂说,你没骗我?
坠儿说,我骗您干吗?
王满堂说,那我看看你的图纸。
坠儿将随身拿来的图纸打开。大家围上来,一片辉煌展现在阳光下。
周大夫说,好气派呀!
刘婶说,就是台阶多了点。
王满堂说,那不是台阶,是房顶,你看倒了。
别佳帮鸭儿在往纸箱子里收炊具。鸭儿已经和王老师说好,明天去婚姻登记处登记。
院里浙渐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别佳说下雨了。
鸭儿显得有些不安。
傍晚,雨越下越大,雨中传来别佳的歌声,他唱的是梁子的诗:
潇潇的雨将心田拨动,
踏出了生活的泥泞。
我把爱情留在了昨天,
留住了青春,留住了梦。
鸭儿寻着歌声推门而进,坐在别佳对面听他唱歌。别佳唱完了,鸭儿说别佳唱得好。别佳说,你就不问问我的情况?
鸭儿不知道别佳有什么情况,将目光投向桌上的相片,那是别佳一家幸福的合影。别佳说菲利娅已经不在人世了,三年前死于车祸……我们是一对恩爱夫妻……我很想念她。
鸭儿说,别佳,原谅我。我不知道……真不知道,你从来没说过……
晚上,鸭儿给王老师打电话,说下雨了,改天再去登记。
搬家了。
刨子指挥几个民工进进出出。王家的大大小小都来帮忙。柱子和朱惠芬也从国外回来了。刘婶说,柱子你真会赶。刚好赶上我们搬家,你要是晚回来几天,可就找不着灯盏胡同了。
周大夫问朱惠芬,这回回来住多少日子?朱惠芬说不走啦。周大夫说彻底回来啦?朱惠芬说彻底回来了。
为了防止门墩再胡乱扔东西,王满堂亲自监视着门墩将桌椅板凳搬上车。一民工搬来一个绿瓦盆,问还要不要。门墩看了王满堂一眼说,要,装车!
大瓦盆上了车。
又一民工拿来水鸭子问要不要。门墩说,要,装车!
王满堂说,等等,别装。
门墩说,您终于觉悟了?
王满堂说,留下它,我把它跟影壁上的砖雕一块儿捐给建筑博物馆。
坠儿说,这算得上博物馆的精品了。爸,那个玉坠要是还在多好,这样就齐了,就能让后代看看老祖先们建北京用的都是什么家什了。
东西都装齐了,门墩让大伙再看看有没有什么落下的。刨子里里外外仔细看了一遍,说都空了。门墩说空了就好,门墩走到司机跟前悄悄说,师傅麻烦您把这车东西拉到废品站,全卖了,一半算您的车钱,一半您给我。司机说这车东西卖不了多少钱。门墩说就看会不会卖了。司机说他还没干过这样的差事。门墩说改革开放了,每人每天都会遇到许多新生事物,没干过的事情很多,要适应新的形势,新的变化。作为司机,头脑自然也要变得灵活一点,并不是纸票子才是钱。
司机发动汽车,汽车缓缓驶出。司机探出头来说,上交道口废品站吧,那儿的秤准。
王满堂说,怎么?你把这车东西都卖啦!
门墩说,一车破烂,您留它们一点儿用没有。那边全套家具我们几个都给您准备好了,您就请享用吧。
王满堂追着汽车使劲喊停,梁子让他爸爸别追了。王满堂说,你妈的相片还在车上哪!
门墩说,您怎么不早说!
门墩追着汽车大声喊,等等——我妈在车上哪!
王满堂在儿女们的簇拥下最后巡视一遍院落。空荡荡的房屋,墙上有挂相片的痕迹,贴画的痕迹。院里的枣树,结了一树的红枣,默默地与众人相对……这里曾经是家,是温馨的家……
王满堂来到影壁前,不忍离去。坠儿说,爸,我下午就让人把它取下来。
王满堂说,别碰坏了。
套儿背着照相机跟在大伙后面。套儿说,王大爷,最后留个念想吧,我妈我奶他们已经照过了。
大家意识到,这是在灯盏胡同的最后纪念了。
众人在影壁前站好,别佳游离于众人之外,被鸭儿拉人队中。
一张全家福定格。
第十三章
阳光明媚的住宅小区,与灯盏胡同相比,完全是两个时代了。多了许多现代化,也少了许多人情乐趣。王满堂、刘婶、周大夫不能抬杠了,这实在是个太大的遗憾。在老宅里抬杠斗嘴,对三位老人来说是一种绝佳的精神按摩,是一种友情的粘合剂,更是一种即兴而来的机智与幽默。
这一切,随着各家的封闭而消失。三个老人,竟然难得有见面的机会,除非是彼此有意的相约。那种在小院里的锅勺相碰,那种经意不经意的不期而遇,再也没有了。
王满堂家三室两厅的宽大房屋完全为现代化陈设所填充。王满堂坐不惯那一陷半人深的沙发,屁股底下不踏实,不透气,痔疮频犯;看不惯那如同电影屏幕一样的大彩电,人影晃动,眼晕,血压猛升;听不惯那砰砰的音响,连玻璃杯都能震得跳跃,更何况是王满堂的心,搬到新楼就增加了早搏症状。但这一切都是按照门墩的思想来设计的,充分体现了门墩的精神。王满堂认为,离开了灯盏胡同的那一刻起,他就失去了自我,就彻底地败在了门墩手下。他的地位,他的威风,他的权力,好像都随着那些破家具被那个卡车司机给卖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陌生现代家庭的参观者,这一切都不是他的,都不是他喜欢的,也不是他所需要的。他无法坚持他自己,正如他无法再和刘婶们抬杠。这种无奈深深地嵌进他的心里,使他更为苍老,更为固执。在这高楼之上,他推一能不妥协的,就是将大妞的遗像挂在客厅的墙上。尽管不和谐,尽管一进门就有些阴森森的感觉,但王满堂愿意。这是他从灯盏胡同带来的惟一纪念,是他坚守的最后一块阵地。
早晨,王满堂由厕所出来,不高兴地砸门墩卧室的门。门墩受不了老爷子的干扰,早早地就在家里弄出这些响动。要是在小院里,老爷子砸谁的门也不会砸他的门。现在,老爷子除了砸他的门不会再砸别的门。门墩睡意朦胧地问有什么事?王满堂说他拉不出屎来。门墩说拉不出来多坐会儿。王满堂说平时蹲惯了,坐着拉不出来。门墩说还是不憋,要是蹿稀,在钟楼顶上都能蹿出来。王满堂说他有一礼拜没拉屎了。
门墩说,不是给您买果导片了嘛,还有蕃泻叶、麻仁丸,您吃啊。
王满堂说不是泻的事。是厕所的事,他让门墩给他把厕所改了,改成蹲坑的。他蹲了八十多年坑了,他没坐着拉过屎。门墩说没听说过有这么改的,这是进步向落后的倒退,是违反历史发展规律的反动。王满堂说历史爱怎么动怎么动,但是他得拉屎。门墩说实在拉不出来可以上下头的公共厕所,那里是蹲坑。王满堂说去是可以去,但不是长久之计。上一趟公共厕所交两毛,这月还没过半,他八块钱已经出去了。照这么着,他一个月十五块打不住,一年光上厕所得小二百……
门墩说,您买月票。
王满堂吼道,买月票?!我让你给我改厕所!
门墩根本不理王满堂。门墩看了一下表,匆匆跑到电视机前扭开电视,电视里正播报股市行情。
王满堂说,你指望那个就能赚?做梦吧!猜仨攥俩的小伎俩,没意思极了。有钱还是存银行,保险!谁垮了银行也垮不了。
门墩对王满堂说,您的观念忒落后。人家深圳一个没文化的家庭妇女,炒股愣炒成了一个亿万富婆。您怎么就不想当个亿万富翁呢。
王满堂说他从来就不做那样的梦。指不定哪一天,亿万富婆就成了一无所有。
据电视报道,门墩买的股跌了。门墩的心情变得很不好,抬头看见母亲的遗像,就对王满堂说,您把这个像摘了,一进门迎头就是一个死人,晦气。
王满堂说,那不是死人,那是你妈!
门墩说,人家的厅里都供关公,供财神爷,供招财猫,没见供死人相片的。您要想看我妈,挂您自个屋里去,一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王满堂说,这可是你妈。你妈在几个孩子里头,最疼的就是你。
门墩不再理满堂,走到冰箱前拉开冰箱拿橘汁,却见冰箱里全是剩菜。装蔬菜的格子里塞满了东西、拉出来一看是件皮袄。门墩说,您这是干什么呀?糟蹋冰箱呢!几根炒疙瘩丝、半碗棒子面粥,一小碟酱瓜。这电钱比您这棒子面粥钱还贵,也真有您的,把皮袄还塞冰箱里。
王满堂说,这楼上没地方晒,我怕它长虫子。
门墩说,亏您想得出来。屋里冬天有暖气,要皮袄干什么?将来哪儿受灾,捐了得啦!
王满堂说,捐皮袄?这是上好的滩羊皮,我跟你妈结婚那会儿你姥爷给我买的。这件皮袄二十块大洋哪,说不要就不要了?旧社会的地主老财也没阔到这地步。我们临州仁记棺材铺掌柜,是有钱的主儿,他穿的皮袄也不过是二道毛的,比我这个羔皮差远了。
门墩说,您的生活水平早超过地主老财了。旧社会您要过今天这日子,一解放就得把您枪毙了。
王满堂说,把你枪毙了。
门墩说,大早晨的我不跟您磨牙,我得上股票交易所。您快点拉您的屎去,拉回来接着玩您的各种保健器械。
王家大厅的一角搁着不少保健器械:摇摆机、按摩器、频谱仪、血循环机等等,都是儿女们的孝敬。门墩说,您把这些练完,就到了吃晚饭的时候了。
王满堂说不想练,腰疼。门墩说腰疼才更应该练。王满堂说他腰疼是睡软床睡的,门墩得给他换床。
门墩说,您有完没有?我再不走,您得让我给您换儿子。
王满堂说,我还真有这想法。
门墩出门了,扔下话说晚上不回来吃饭,家里又剩了王满堂一个人。王满堂从客厅转到阳台,从阳台无聊地往下看,楼底下有几个人在走动,有一个半大小子在甬道上一趟趟溜滑板,技术不怎么样,只要两只脚全站到板上去就摔跟头;不成荫的小柳树底下有胖女人在迢狗,准确说是狗在遛女人,女人被绳牵着跟着狗跑;南面喷水池旁边,有个卖西葫芦的正跟小区管理员争吵。吵的什么,听不见……
有叮咚门铃声。王满堂兴奋地跑去开门,是刨子和已经挺起大肚子的青青。王满堂说,我正门得慌呢,这楼房不是房,是个监狱。把我关进这笼子,我一天也见不着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也没有。你们来了好,跟爷爷待一天。
刨子说他们是路过,顺便上来看看。刨子说他在东边大陈庄承包了一套工程,他们要盖个仿古大礼堂。王满堂说盖礼堂,顶棚跨度大,全凭两边的立柱吃劲,材料要选好,木头要硬棒。刨子说现在不用木头,全改水泥了。王满堂说要这样钢筋得吃得住劲。王满堂要跟刨子一块儿去大陈庄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