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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全家福-第5部分

小说: 全家福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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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来说,王叔,我懂。您放一百个心。
  王满堂把大街门插好了,看着福来走进家门,这才向自家屋走去。他刚迈进门槛,就听鸭儿大声说,爸,您穿了一双什么鞋?!
  王满堂说,山东(革及)鞋。
  鸭儿说,怯啦叭叽的,您快脱了给他们还了去,这是拉拢您哪。
  大妞在里间说,鸭儿,你爸要爱穿就让他穿。
  鸭儿说,妈,您不知道,这双鞋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王满堂抬起脚欣赏着说,过去武松就穿这鞋。
  柱子上茅房,将这些话都听了进去,回到东屋自然要给他娘学说。麦子躺在炕上说,还笑话俺做的鞋,那产婆子就做不出俺这样的鞋来,连饭也不给男人做,她就不配给人做媳妇。柱,俺生你的当天就下炕烧锅了,不像她,一躺躺几天。
  柱子对麦子说,娘,我爹那个水鸭子,我喜欢。
  麦子说,你喜欢就让你爹给你做几个。
  柱子说,我爹他给?
  麦子说,他是你爹,怎么不给。
  柱子躺下了,麦子问灯怎么灭。柱子说就让它点着。麦子说点着太费油。柱子说费也不费咱的油。麦子说,那也是你爹的油。
  娘儿俩躺下了好半天,麦子忽然又说道,柱子,你是老王家的大儿子,有什么事你得撑住,你得替娘做主。
  柱子说,娘你放心,俺知道,爹不走,咱也不走。
  麦子说,咱们得咬着牙在这儿扎下去。
  柱子说,娘,你瞧着,到明天俺再不在这屋里闷着了。你说得对,俺是老王家的大儿子,俺藏个什么呀!
  麦子说,你可别出去惹事。
  柱子鼾声如雷。室内灯光如昼。
  同一时辰,王满堂躺在大妞身边,两口子为给儿子起名争执着。王满堂说,你听我的,叫国梁没错。咱们家上一个是国柱,这一个是国梁,有梁有柱,这大厦还愁起不来嘛。
  大妞这才明白丈夫心里还装着后院的那个怯小子。那小子叫王国柱,那是他们王家的大儿子。柱是支撑家的柱子,眼下这个小婴儿不过是根横梁。看来无论她怎样努力,也都不能将丈夫的心和感情全部垄断过来了,这实在是她为人之妻的悲哀。她也为自己的父亲,为王满堂的师傅悲哀。作为师傅,作为岳父,他怎么就将自己的女儿轻易地交给了这个人呢?
  许久,大妞才迷迷瞪瞪地睡去。
  王满堂看见大妞睡熟,蹑手蹑脚地溜下炕,向后院东屋走去。
  月光由窗棂照进,照在大妞身上也照在水鸭子和线坠儿上,一切都模糊得有点儿说不清了。
  这是北京一个新鲜清冷的早晨。太阳刚在东天泛红,房的檐及树的枝权上落着一层薄薄的霜,霜在晨晖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胡同里还没有行人,特别是像灯盏胡同这样僻静的小胡同,就是在正午,这儿也难得有几个人走过。
  九号的小院里也是冷冷清清的,王家的窗户还上着闸板,刘家的窗帘在低低地垂着。偶尔几声咳嗽,打破了清晨的静寂,这表明王满堂已经起来了。
  柱子早早就出来了,他抄着手,傻里傻气地站在大门口,用无限新奇的目光打量着空空荡荡的胡同。昨天夜里,爹来到了东屋,和娘睡在一个被筒里。娘哭了,又不敢大声,怕吵醒了他。其实他什么都知道,他一动不动地躺在角落里,不敢翻身,不敢大声喘气,他怕影响了爹和娘。他听到了娘压抑的呻吟,听到了爹粗重的喘息,好像娘狠狠地咬了爹,爹就把娘紧紧地往怀里拥。
  柱子以一个十七岁青年的心态,感受着父母的亲热,体味着父母久别重逢所进发的能量。他再也睡不着了,他睁着眼睛看着西窗发白,听着爹出去了,他才起来。他看到了熟睡的娘,娘的脸上是一脸的舒展,一脸的幸福。他认为从他记事起,他从来没看到娘这么漂亮过。
  爹就是爹,娘就是娘。
  柱子来到大门口,从今天起,他要好好看看这座城市。
  周大夫托着油饼从胡同口走来,由门口墙上钉的小木箱里取出一瓶奶,又打开另一个木箱子,从里面取出一封信。周大夫细细端详着淡蓝色信封上的地址,为上面那些秀丽的小字所陶醉。周大夫见柱子在一边站着,他感到了自己有些失态,掩饰地说,你起得挺早。
  柱子翻了翻眼睛没理周大夫。周大夫把油饼递过去让他尝尝。柱子退后一步,盯着周大夫不言语。周大夫想是不是他的北京话对方听不懂,一想又觉得不至于。周大夫说,你大早晨起来就这么门神似的戳在这儿,问你话也不言语,你在你们临州也这样?
  柱子看着周大夫还是不说话。周大夫说,这是北京,你得懂北京的规矩,早晨见了人得问好儿。
  柱子仍旧愣愣地看着周大夫。周大夫一边往里走一边说,整个一个没熟。
  柱子反驳道,你才没熟。
  周大夫说,敢情你会说话,还是个刺儿头!我得让你爸爸教教你怎么跟大人打交道。
  周大夫进去了,柱子对那个装牛奶的小木箱反复察看,将门打开、关上,关上、打开……
  鸭儿起来了,她来到母亲房里。看到母亲在伤心地哭泣,她问母亲是不是又为后院的娘们儿伤心。大妞不置可否,有些话她跟孩子说不出口。
  鸭儿问她爸呢。大妞说……一大早就走了……鸭儿说才几点,走那么早干什么?大妞一脸委曲,想了想说,鸭儿,到现在你就是妈的主心骨了,你是妈的大闺女,在关键时候你得替妈说话。鸭儿问到底怎么了,大妞说,你爸他昨天晚上在后院睡的。
  鸭儿一听就炸了,她说那娘儿俩欺负人欺负到家了,这还了得!
  鸭儿来到后院东屋,踢开房门,怒视着正在梳头的麦子。麦子坐在桌前,也不退缩,迎着鸭儿的目光。两人四目相对,无半点言语。
  鸭儿说,你把我爸还给我们!
  麦子不甘示弱地说,俺不认识你爸,俺就认识俺男人。
  鸭儿说,趁着我爸上班了,你跟你的儿子给我早早地收拾东西走人。
  麦子说,俺们走不走,不是你说了能算的。
  鸭儿说,你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说着抄过麦子的包袱就往外头扔。麦子也不动,看着鸭儿把东西一件件扔出去。
  刘婶由厕所出来,见状,赶忙走过来,拉住鸭儿,让鸭儿快回去。说坠儿在哭,等着鸭儿给她穿衣服呢。鸭儿不走,鸭儿要让山东娘儿俩走人。刘婶说山东娘儿俩走不走不是鸭儿的事,让鸭儿不要管。鸭儿说,怎么不是我的事,它关系到我的切身利益。刘婶说,新名词还不少,还会谈什么利益!告诉你,这事我都不敢往里搅,你还往里搅。鸭儿说,您是外人,您当然不敢往里搅。
  刘婶说,这孩子怎么说话哪?你把我当外人,你妈都不敢把我当外人,你跟我到你妈跟前论理论理去。刘婶说着就把鸭儿往前院拉,周大夫出来见了,自言自语地说,没你搅倒好,有你搅,越搅越乱。
  刘婶一下松了鸭儿,回身说,你说谁呢?
  周大夫说他没说谁。
  刘婶说,你说了,我明明听见你说了。
  来到王家里屋,大妞劈头盖脸给了刘婶一顿数落。大妞说这都是刘婶的馊主意,说没刘婶那娘儿俩也不能在后院住,她这是引狼入室。这事她跟王满堂要说清楚,有她山东人就没她大妞;有她大妞就没她山东人。他王满堂不能两头都占着。
  刘婶说,你别忘了,鸭儿她爸从今往后就是国家的工人了。政治上说了,工人都是要自己当家作主的。
  大妞怒道,放屁!我不发话他敢作主。
  做了主的工人们都在建筑队的大会议室学唱《咱们工人有力量》。大家都穿着新工作服,就很有了新工人的意思。王满堂现在是队长了,唱完歌王满堂就开始派活儿。王满堂觉得现在的古建队和过去的“隆记”营造场是不一样了,这工作服,这唱歌,这精神,这气氛,这心劲儿都是以前所没有的。现在多好,现在他不必再忧心忡忡地找活等活,不必为几十号弟兄们的吃喝操心。现在他和他的弟兄们只要一门心思扑着干,别的什么也不用想……他们干的都是国家的大活,都是说得出名堂的紧要活,干着让人心里畅快。
  王满堂说,咱们古建队领的头一个任务就是修东直门。北京几个城门楼子东直门建得最早,是样城,永乐年间咱们营造场的老掌柜就参与了东直门的修建。老辈儿建了,小辈儿惨,靠这北京才一代代维护下来。解放了,国家刚一开始建设就想着修城门楼子。北京这几座城门楼子是真该修了,上个月我去了一趟东直门,东直门楼基沉陷,立柱倾斜,榫头拔出,墙体开裂,大部分立柱底部糟烂腐朽,整个城楼向北歪斜。这回咱们不是修旧,是抢险。施工难度非常大,大伙得有充分的思想准备。
  老萧说东直门是北京的门口。北京城八座城楼,彼此不可替代,各有各的时辰,各有各的堂奥,各有各的阴阳,各有各的色气。城门是一城之门,是通正气之穴,有息库之异。东直门,城门朝正东,震位属木,五季占春,五色为青,五气为风,五化为生,是座最有朝气的城楼。每天太阳一出来,首先就照到了东直门,它是最先承受太阳的地方。这就是咱们中国建筑的气运,中国建筑的气势。
  青年人对老萧的发言持听之任之态度,谁也没认为老萧的发言有多么重要,谁也没认为老萧能为修东直门拿出什么好主意,使出多么大的力气。大摊儿对王满堂表态说,师傅您放心,咱们队几乎集中了全北京的能工巧匠,修东直门,除了咱们,谁干得了。
  老萧说,其实也是一种缘分,几百年才轮上的事,让咱们轮上了,这是定数。走到这一步了,谁要说他建过东直门城楼子,那稀罕;谁要说他修过城门楼子,那一百年也见不着几个。
  王满堂说他跟工程师商议过了,修东直门,其他问题都好办,难就难在城砖上。永乐年建北京时候用的砖,包括紫禁城的砖都是由临州供奉,俗称金砖,是细料澄泥砖。造金砖的土,以临州为最佳。因为那儿的土是黄河水底泥沙的沉积,细腻含胶,可塑性强,澄浆容易。也只有这种砖做砖雕才最出效果,现在就缺这种上好的砖。有人问是不是还得上临州拉砖去,王满堂说现在临州已经没人烧砖了。
  大摊儿说,没砖东直门怎么修?
  王满堂说他也正为这事犯愁。修旧如旧,从工艺到材料,一点儿也不能走样。这才叫有水平的古建队。
  老萧说,没砖是件大事……但修东直门上承天意,下合民心。至于缺城砖这个坎儿自有贵人相助,过得去,绝对过得去。
  年轻人看着老萧那神里神经的模样,嘻嘻地笑。王满堂说,老萧,什么天意呀,贵人呀,你往后要少说。从明天起你跟着老剩儿一块打小工,清东直门的渣土。
  老萧说他干不了小工,他是穿长袍的先生。
  王满堂说,古建队里就没有先生这个建制。
  会议结束后,老萧把王满堂拉到一边低声说,昨天夜里你干的事都带出相来了,别以为谁都不知道。你媳妇做月子,你在别处寻欢作乐,你对得起你师傅咱们的老掌柜吗?赵家跟我们家是世交,我们的友情比你深了去啦!你别以为你让我进了古建队就是对我有多么大的恩典,我就得感激你,没门儿!当初你个临州怯小子,背着烂铺盖卷进“隆记”营造场的时候我已经是赵掌柜手底下拿罗盘的先生了。临了,临了,你让先生清渣土……
  王满堂没想到老萧看破了他昨天的行径,一时有些慌乱,语无伦次地说……那你说……你能干什么……
  老萧说他能把握东直门主体施工的进程,全面安排建筑构置,甚至可以管理施工队伍。王满堂说这怕不成,队里有工程师,也有队长。老萧说工程师只是管工程,他比工程师和队长更全面一点。
  王满堂说,得了,您明天还是运渣上去吧。
  大摊儿的饭包里散着香味,老剩儿问是什么好东西,大摊儿说是给母亲买的烧鸡。提起鸡,王满堂想起了兜里的纸条,就问大摊儿鸡是打哪儿买的。大摊儿说北小街南口,路东一个回回馆子。王满堂就让大摊儿给他如样再买两只来。大摊儿不明白为什么要一下买两只,王满堂说,让你买就去买,问那么多干什么!
  老萧一副明察秋毫的神情,对王满堂说,你虽然让我明天清渣土去,我今天还是要教你一招。你回家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就记住一条:以柔克刚。
  王满堂下班走到胡同口碰见了周大夫,周大夫也正好下班,两人就一块儿往回走。周大夫称赞王满堂身上的工作服漂亮,说一穿上这套衣裳人就精神了,很有工人阶级的气派了。王满堂说不过是件干活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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