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第4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百五,上外头试试,随便哪个发廊,张嘴不要个三百五百的。
周大夫说,我一个月才挣多少,以前剃头才一块五……
丽丽说,您要找街上的剃头挑子,三毛钱兴许就给您把活干了。那是什么档次?洗衣粉洗头,十个人一盆水,剪子推子不消毒,用一百个人也是它,风吹着,土扬着,过路人参观着,那不是剃头,那是受罪。我们这儿音乐放着,空调开着,进口材料用着,一百多块钱买个满意舒坦还不值?
周大夫说他待会儿跟门墩算行不行。丽丽小脸一绷说,不行。您瞧,墙上贴着制度哪,概不赊账。
周大夫只好掏腰包。周大夫说,你们这是宰熟……话没说完,套儿披头散发地进了理发店。
丽丽热情地迎上去问,刘导,您近来拍什么片子哪?
套儿说,拍什么呀,一部八的《日头依然红》就把人搞得屁滚尿流,剧本臭得提不起来,演员个个狮子大张口,服化道一个赛一个的不开窍……
丽丽说,刘导,您看要是有适合我的角色,可别忘了我,我这辈子做梦都想当演员。
套儿说没问题,说看丽丽这小模样还行。见周大夫也在,就过来跟周大夫打招呼。一周大夫说,套儿,你兜里要是没带够钱就趁早别往那椅子上坐。
套儿说,您放心吧,我有的是钱。
挨了宰的周大夫心里虽然不痛快,还是提着箱子上了飞机场。出国是件大事,王满堂特意请了一天假,把他送到大门口。周大夫觉得脑袋利落了心里还是窝囊,他指着发廊对王满堂说,你得管管,没这么做买卖的。
王满堂说,放心走你的,你一走我就收拾那个小兔崽子去。
刘婶让周大夫到美国就来信,周大夫说他来电话。”。
王满堂看着汽车走远了,迈步向丽丽发廊走去。
发廊内,套儿已经被丽丽收拾一新,脑后扎了一个马尾巴。套儿要掏钱,丽丽小声说算了。套儿说那就不客气了,说完由后门进了院。丽丽转过身来见到王满堂问,干吗?
王满堂说,上你这儿来能干吗?
丽丽打量着王满堂的光头,一料挤不出多少油水,态度就变得冷淡而傲慢,爱答不理地对着镜子描眼睛。王满堂说,我理发。
丽丽说,从这儿出门往东再往北,马路边上有服务学校的学生义务为行人理发,不要钱。
王满堂说他偏要在这理,他就看上这儿了。
丽丽说,您看上这儿了,这儿可没看上您的脑袋。
王满堂说他理了一辈子发,头回听说还有剃头的挑脑袋的。
丽丽说,你往那儿坐什么?你先问问价儿,掏得起你再往下坐。
王满堂问坐那儿多少钱。丽丽说四百!
王满堂说,以为要多少呢!四百。四百不多。全套家伙你都给我上。
丽丽让王满堂想好了,别到时候赖账。王满堂说他从小到老,从没赖过账。丽丽说没赖过就好。说着生硬地把王满堂按在椅子上,这单子,围手巾,在王满堂的光脑袋上抹洗发液,动作粗暴。
王满堂问用的是进口的吗?丽丽说中国的有这么样吗?王满堂说他闻着怎么是馊豆汁味儿?丽丽瞪了王满堂一眼,更为粗暴地操作起来,顷刻,王满堂的脑袋上全是泡沫,已经看不出鼻子眼。
丽丽问怎么理?
王满堂说刮。
丽丽在刮刀布上蹭刀。
王满堂说,你可得找准了地方,别把我的鼻子削了去。
丽丽说,少说两句吧你,不会当哑巴把你卖了。
丽丽将王满堂的头刮得精光锃亮。王满堂照着镜子说刮得还行,接下来让丽丽给吹。丽丽说吹什么?王满堂说,你说吹什么?我的四百块钱里头难道没有吹的钱?
丽丽说吹……头皮?王满堂说吹头皮。于是。吹风机嗡嗡响起,在满堂的光头上来回扫荡。王满堂闭眼端坐,如同一尊佛爷。
一切收拾停当,王满堂闭着眼仍不起来。
丽丽说完了。王满堂说还没按摩呢。丽丽不情愿地开始连捶带打。王满堂说,闺女,我可不是没理过发,知道什么叫按摩,既然你收我四百,就得把活做到家……这儿,还有这儿……丽丽动作夸张,应付了事。王满堂说,你还得掐掐麻筋儿。
丽丽说她没掐过麻筋。王满堂说,剃头的不会这个还能叫剃头的?还敢张嘴就收四百?知道哪儿有麻筋儿吗?丽丽说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王满堂说,那我就给你指点指点。王满堂在丽丽后脖梗子某处一点,丽丽哎哟一声,蹲下去,眼泪也流出来了。丽丽说王满堂耍流氓。王满堂说,我给你当爷爷的岁数也有了,我还耍流氓。丽丽要打110报警,让警察把王满堂带走。
王满堂将墙上的服务公约一类的刷刷撕下,揉作一团,扔在地上说,漫天要价,还要打电话给110,我先打个电话给消费者协会吧。
丽丽说,你打呀,你不打是孙子。
王满堂说,我还真不是孙子。
王满堂是个急性子人,进屋就给消费者协会打电话。因为有了平时的电话游戏,所以动作熟练而准确,三五下将电话拨通,着着实实告了门墩的“丽丽发廊”一状,还特别强调发廊的法人,就是领执照的那个人,名宇叫王国墙,国家的国,一堵墙的墙……说他虽然自个儿改名叫强大的强,不过家长不认可……
王满堂放下电话,发现门墩站在身后。王满堂说。有电话是方便多了。
门墩说,我长期的怀疑今天终于得到了证实,您根本就不是我的亲爸爸。从今往后,您是您,我是我,我的事您别干预,您的事我也不管。
王满堂说,我是你的老家儿,你不管我谁管我?
门墩说,您是消费者协会的爹,您有事找消费者协会去。
门墩气愤地出门,站在院里指着北屋说,以后我要再管你叫一声爸爸,我不是人养的。
刘婶说,怎么了?刚才还好好儿的呢,这么一会儿就忽雷闪电的了。
门墩说,有他这么当老家的吗?成心堵自个儿儿子的路,往消费者协会告我!我真后悔,干吗要装这个电话!
王满堂说他的眼里揉不进沙子,干什么就得敬什么,平,平不过水;直,直不过线……门墩说现在是商品经济,有人愿买就有人愿卖,两相情愿。王满堂说那也得有个谱!
门墩说,我知道您看着我不顺眼!打小您就看我不顺眼!行了,我往后让您看不着我行了吧?惹不起我还躲不起?
刘婶说,哪儿也不许去,你走了你爸连口粥也喝不上。
门墩说,消费者协会管他的饭。
王满堂让刘婶别拦着门墩,说你越拦他,他越来劲儿。他爱上哪儿就让他上哪儿,没鸡蛋还做不了槽子糕了!
门墩说,我上法院,宣布跟他脱离父子关系。以后姓王的事再别来找我,本大爷改姓了,随娘的姓,姓赵。
王满堂说,我们姓王的也没你这路货。
刘婶说,这爷儿俩……
王满堂跟门墩彻底掰了,从此爷儿俩见面无话。门墩倒没什么,王满堂的生活却受到了直接影响。有时辛辛苦苦从外面回来,要喝水,拿起暖瓶一摇,空的。饭也没有,连剩了两天的粥和干面包也没有了。
这晚,照旧没饭。王满堂来到胡同口的小饭铺,靠墙坐了,要半斤炒饼。掌柜的说他们这儿雇了个四川厨子,新添了不少川菜,眼下北京正时兴吃川菜。王满堂说他就认炒饼。掌柜的说现在可着全北京找,也找不出几家卖炒饼的了,利太薄,不赚钱。王满堂说以前怎么就赚,现在就不赚了呢?掌柜的说是赚得多少而已,开饭馆的谁不愿意多赚点儿。王满堂听这口气跟“丽丽发廊”的观点一样,有点认钱不认人,惟利是图的感觉。王满堂问饭馆包饭不,他每天晚上回来在这吃。掌柜的说那得看王满堂吃什么,王满堂要是天天吃炒饼,他们就划不来。王满堂说,天天在你这吃大菜我还划不来呢!
门墩披着衣服进了饭馆,见了王满堂也不打招呼,王满堂索性装没看见。掌柜的把门墩往王满堂桌上让,说爷儿俩坐一块儿正好。门墩说他就在临窗户这桌吃,能看外面的夜景。掌柜的多聪明啊?掌柜的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掌柜的将菜谱递上,门墩说他不看了,说听说这儿新来了个四川厨子,让厨子把他的拿手菜尽管往上端。掌柜的问门墩这月包不包饭。门墩说,干吗包饭?我不包。
门墩的菜一样样端上,美丽而丰盛。王满堂的炒饼却还不见动静。王满堂催问他的炒饼,说他比靠窗户那个先来的,怎么那个都吃上了他的还上不来?掌柜的让伙计上后头给王师傅看看,又对王满堂说,不行您就坐过去吃。
王满堂决心死等。伙计告诉掌柜的说,买饼去了。
王满堂说,还好,有盼头,我以为得买化肥现种麦子呢。
门墩在大吃大喝,王满堂在另一桌枯坐傻等。
掌柜的跟伙计说,这爷儿俩有意思。
王满堂的饼终于来了,临窗那边已经吃完,门墩高呼一声,买单。掌柜的算了一共是九十四块三,给九十。门墩说,那盘炒饼算我的。说罢扬长而去。
王满堂吃完了算账,掌柜的说门先生已经给了。王满堂说,他是他,我是我,各是各的账。
掌柜的说,我要再收您的,不就多收了吗?
王满堂说,你这回多收了我的,下回我来就不用给了。
掌柜的说,门先生的菜没吃多少,扔了可惜。我让伙计给打了包,您替他拿回去。
王满堂说,他的事我不管。
也许是因为消费者协会的干预,也许是因为其他,总之,没有两个月,“丽丽发廊”就关门了。门面房上了锁,贴了封条,发廊的招牌半挂半吊在门楣上,半截电线在秋风里悠荡……给人一种“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的意境。
门墩背着一个巨大的蛇皮袋子来到刘婶门口,告诉刘婶他要上俄罗斯了……刘婶惊奇地说,上俄罗斯?你爸爸答应?
门墩说,干吗让他答应?我叫赵国强,跟他没关系。这是我屋子的钥匙,您先替我收着,我什么时候回来您什么时候给我。万一要是我回不来了,就把屋里的东西全送给套儿,让他留作纪念。
刘婶说,听这话好像诀别似的。别说您那屋里没什么,就是有什么,套儿也未必就看得上,您也不是哪哪儿的亲王,还给我们留什么纪念品。
门墩和刘婶说话的时候,王满堂就坐在八仙桌前,看着。听着,越来越上气。
院里的门墩告诉刘婶,他背了一口袋旅游鞋,到那儿一卖就是本钱。刘婶说这回还好,还有一口袋鞋,不是空手套白狼。
门墩说,刘婶,一看见您我就想起我妈来了。人说,宁死做官的爹,别死要饭的妈。这话一点不假,我现在,跟个孤儿没两样了。
刘婶说,你这孩子,心思还挺重。
门墩说这回他上俄罗斯,不混出个人样儿来,决不回灯盏胡同。刘婶说别说那话,混得好混得坏,都回来,这儿总是家啊。门墩说,我妈活着的时候是个家,我妈不在了,就不是家了。
门墩话音未落,从北屋里飞出一把茶壶,差点儿砸在他的脚上。
刘婶赶紧推着门墩走出大门。
北京的西风一起,天气立刻就凉了。这几年,北京的天气跟世界许多城市一样,没有春秋,只有冬夏,那碧蓝如洗的秋日天空是越发地难见到了。以往,站在长安大街往西看,能看见苍茫的西山,现在只是一片迷茫。西边有高楼,有雾霭,就是没有西山。
一辆小车经过各种车辆的千堵万堵之后、终于停在九号门口,从里面下来一位很有风度的白发长者。长者进门,在雕花影壁前久久站立。
长者不是别人,就是老萧,萧益土。
这如同在九号炸了个雷。
谁也没想到还有今天,老萧说他自己也没想到。老萧说,甲乙运八西方,壬癸路经南域,不是我记着灯盏胡伺,是运数该着走到这一步,我必须回来。
王满堂说老萧没变,还是那个老萧。
老萧说他在东北农场,有一天利用上山砍柴火的机会就走了,并不是有计划的算计,完全是随心所欲,想走就走了。先奔了苏联,又从苏联上了欧洲,从欧洲到了东南亚,现在他是南亚某建筑院的院士了。东南亚一带,建筑尤其讲究风水,大凡搞重要建筑,测点风水是第一的,他不点头,设计的便不能设计,施工的便不能施工。
王满堂取出当年为老萧出的书给老萧看。王满堂说这就是老萧因此而获罪的那个本子,他一人收着,终归是收不住,变成了书,大家收着,它也能派上用场。出版社的宋编辑说这里头有不少古代建筑的理论精华,不都是封建迷信,他把没用的删了,有用的全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