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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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满堂说,你小子学得还挺像,你要安电话也行,我不出钱。
门墩说,将来这电话百分之九十是您用,您不出钱谁出?王满堂一口咬定,谁安谁出,他又不是老打电话。门墩说,其实您是老想打电话。
王满堂死活不出钱。
门墩说,都说人老三不贵,贪财、怕死、没瞌睡,一点不假。您手里攥着那么些钱留着下崽啊?您自个儿的工资,再加上儿女们的孝敬,一个月少说也这个数,您比我阔多了。王满堂说常将有日思无日,莫待无时想有时,过日子讲的是细水长流。
门墩说,您攒钱干吗?钱再多,到最后也是二十九斤油,一个木头盒子……
王满堂问什么意思?门墩说进烟筒胡同走啦。壬满堂冲门墩瞪眼睛,门墩说,当然了,您钱多,您不用木头的,您可以用金的,24K的,您在那小金匣子里待着多舒坦哪……早晨进去,晚上就得让人给倒了。
王满堂将手里的油漆刷子拽过来。
电话安起来了。门墩将一张纸贴在电话旁边的墙上,对王满堂说王满堂所有认识人的电话号码都在这张纸上头。让他爸爸想谁了就给谁打,说用红笔抄的号码是火警、匪警、急救站、派出所、居委会、失物招领处、西口小饭铺……
王满堂说,全是瞎掰,我不会给谁打电话。
电话铃响了。
门墩接电话说,哪位?……是侯经理,我是国强,对,三千二百块,价格没变。对侯经理没的说,咱们谁跟谁呀?当然是最低价。没错,我这儿有一百吨盘条,你给个价……面议?我很忙,现在我这儿有四个客户正坐跟前等着呢……
王满堂说,说瞎话连磕巴都不打。
门墩说,没有谁,是我的客户在旁边说话呢。
王满堂大声说,我是他爸爸!
门墩说,都是哥们儿,他在这儿开玩笑呢……什么,很幽默,当然,是很幽默。
门墩放下电话又拨新码,一边拨一边对王满堂说,我联系业务的时候您别打岔,您老跟我这么搅和让我怎么开展业务。电话通了,门墩立即换了一种语调说,老李吗?我是王国强,老李,上礼拜跟你说的十三吨水泥的事……什么,还没到货?你跟他们说,要是再拖,我们就不要了……加价?合同都定好了,加什么价?他们这农民企业就是不正规,李自成的,想起一出是一出,没个准谱。三号以前必须把货运到永定门,晚一天,他怎么拉来还怎么给我拉回去!
放下这头门墩又拨电话,三秃子吗?我是门墩,你给哥们儿赶紧找五吨盘条……拿化肥换,不要支票,这是他妈什么土老帽……什么?中午让我请你一顿,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刚从王府饭店吃了进门,是湖南一个老板请的,满汉全席,没劲,比炸酱面差远了,下回吧,下回我在马克西姆请你吃西餐……
王满堂说,这电话我没出钱,我真是英明极了。
门墩又拨电话。不通,门墩就—遍一遍地拨,没完没了地拨……
王满堂不耐烦了,王满堂说,王大经理,咱们中午饭还没有着落呢。
门墩说,爸,您没看我这儿正忙着嘛,锅里还有粥,您热热,咱们一人一碗。
王满堂说那粥都三天啦。门墩说它不是还没有变味儿嘛,没味儿就能喝。王满堂说也不能光喝粥。门墩说他的包里还有一块面包……是刘主任吧,我是王国强……
王满堂无可奈何地站起身,来到里间。
里间墙上挂着大妞的遗像,是生日那天套儿给照的。不愧是艺术家水平,照片上的大妞栩栩如生,就像是要从上面走下来一样。王满堂站在大妞像前久久无语,墙上的大妞也无言地望着王满堂。
王满堂说,你听见了没有,一碗剩粥,一块面包……他就这么打发我。
王满堂觉得应该找谁聊聊,要不然他一肚子闷气发泄不出来,转来转去转到了周大夫门前。周大夫的门上挂着一把锁,周大夫现在成了了不得的大红人,成了妇科病的专家,今天这儿请,明天那儿叫,很少有时间在家待着。
王满堂转到刘婶门前,推开刘婶家的门,屋里没人,老太太不知道又上哪儿串去了……
王满堂在院里无事可干,门墩由屋里出来,推上大摩托向门外走去,对王满堂说,爸,粥您一人喝吧,我今天晚上也不回来吃饭!
王满堂没理门墩,回到屋里坐在桌前,与电话久久相对,一会儿王满堂拿起了电话,说,喂——是鸭儿她妈吗……我是……
王满堂的嗓子有点发紧。
电话里传来嗡嗡声。
王满堂撂下电话,在墙上寻找号码,拨通了鸭儿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了车间的嘈杂,鸭儿问王满堂有什么事,王满堂说没事,就是告诉鸭儿,家里装了电话,号码是60000888,好记,打四炮,放三枪。王满堂问鸭儿什么时候回来,说他现在还没吃中午饭。鸭儿说都三点了怎么还没吃饭哪,门墩呢?王满堂说兔息子扔下我自个儿走了。鸭儿让王满堂先出去买点儿点心,说明天是礼拜六,她一大早就回家。
王满堂在墙上又找到了第二个号码。
王满堂说,喂——
是坠儿家的妞妞接的。妞妞说,是姥爷呀,我妈出差了,上西安考察古城墙去啦,得下月回来。我爸,我爸上班了,我?我都上四年级了……
王满堂说,姥爷也没什么事,我就是告诉你,姥爷装电话了,号码是……好记,打四炮,放三枪……你记下了没有?记下了,那我就把电话放下了,记着问你爸爸好。
王满堂继续在墙上找,又拨电话。
王满堂,喂——
经理不在家,是经理太太李晓莉接的电话,李晓莉说他们是王经理,不是什么梁子。冷冷地问,你是谁?王满堂问她是谁,李晓莉说你管我是谁。这口王满堂听出声音来了。王满堂说我是你们家咪咪的爷爷。李晓莉的声音这才缓和了一些,但充满警惕地问有什么事,听口气就有一种随时准备撤退的架势。王满堂心里很不舒服,他甚至后悔打这个电话了,王满堂匆匆忙忙说也没什么事,就是告诉梁子家里装电话了……刚说完号码,对方就挂了电话,王满堂听到里面的忙音,冲着话筒说,我就是想告诉你们电话号码,没别的意思。
王满堂似乎意犹未尽,很不甘心,继续在墙上找号码,又拨电话。
刨子是在奔驰的小汽车里接到了王满堂的电话的,他问爷爷现在正在干什么,王满堂说他正门得慌。刨子说他派个人陪着王满堂上山东临州转转,王满堂说不想去,想上刨子的工地来看看。刨子说他这几天特别忙,等过了这几天他去接王满堂,把他承包的几个大工地都让爷爷看看。王满堂最后说他还没吃饭,主要是没人给做饭了。刨子问他三叔上哪儿了,王满堂说跑得不见影儿了。刨子说,爷爷,我让人立刻给您送吃的去。王满堂说吃的不吃的不是主要,告诉你,咱们家装电话了,号码是四炮三枪……
刨子对身边的秘书说记下来。秘书说记下来了。刨子吩咐秘书,上苹华楼要几个山东菜,再上稻香村买点萨琪玛,马上送到灯盏胡同九号去。
秘书问标准,刨子说五百。秘书问要不要把老爷子接工地去?
刨子说,你可千万别价。
王满堂像孩子一样对电话产生了一种游戏心态,尽管在古建队当队长的时候也拨过无数次电话,毕竟跟现在不一样,那都是有正经事情的。现在呢,是玩,纯粹是玩,不花他的钱,花门墩那个兔崽子的钱!想想门墩的可恶行径,想想那些什么金骨灰盒的屈话,不玩小子的电话玩谁的,又拨号。
是周大夫。周大夫说他是周一凡,问王满堂是谁,王满堂说他是王满堂。周大夫说他竟然没听出来,他刚回来,衣服还没换呢。王满堂说他就是看见周大夫进后院了才打的电话,估摸这会儿也就是开了锁刚进门。周大夫问有事?王满堂说役事,就是告诉一声他们家装电话了,号码是……王满堂说他是小人乍富,有了电话就想抖擞抖擞,甭管道远道近,挨个儿打一遍……
周大夫说,这回好了,真方便到家了。
刘婶刚进院子,就听见自家电话响,三步两步奔了进去,对方已经挂断。刘婶说,谁呀,这么性急?
王满堂放下电话,走到窗前,望着刘家,一乐。
老石和大摊儿来了,王满堂如迎亲人解放军一样把二位迎进家门,亲热异常。老石说一退休,连见面的机会都少了。王满堂说一晃三四年了,时间怎么就过得这么快呢?大摊儿说连他都退休了,能不快吗?
王满堂让两位都别走,待会儿他孙子给送好吃的来。老石们说有好吃的当然就不走了。
果然一会儿有人送来不少吃食,五百块钱的标准,除了各种菜肴以外还包括着饮料、水果。王满堂老石大摊儿对着一桌子吃喝,只感觉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王满堂说他在家闲得发慌,除了跟门墩生气,再没有其他的娱乐。老石说他没技术,只好给变压器厂看门,小小的变压器厂,总共一百来人,科级单位,却找了他这么个厅局级的看门人,他比那厂的厂长还有水平。那个厂长一拿不准主意就钻传达室,搞得传达室在变压器厂比厂长室还重要。大摊儿说现在好些仿古建筑的施工单位都缺少技术指导,古建对王满堂来说,那是太熟悉不过的了,他今天来,就是特意请王满堂出山,跟他一块儿去给人家当顾问,顾问费用可以按月给工资,也可以从中提成。
王满堂说不给钱都成,只要是不出土木行,他愿意白干,这比在家里闲着打电话玩强。大摊儿说王满堂付出了经验和技术,这是高级脑力劳动,报酬是绝对应该给的,让王满堂千万不要客气,要的价也不能低了。现在,像王满堂这样有技术的古建老工人,全国也没几个了。
王满堂说,我真这么宝贝?
老石说,我打一解放就说,你是中国的宝贝。
从此以后,王满堂早出晚归跟着徒弟大摊儿参与了不少仿古建筑的施工设计,也是这几年园林大兴,哪儿都在盖亭台楼阁,中央好像有文件停建一批楼堂馆所,但那是对国家机关而言,限制不了民间。民间照样该怎么盖还怎么盖。歇山式、悬山式、虎殿式、卷棚式,飞檐、斗拱、雕栏、彩画,盖戏台,修大庙,活计一件接着一件。
王满堂成了忙人。
门墩的门面房又换了幌子,“丽丽发廊”的大招牌鲜亮而醒目,里头安了大玻璃镜,置办了转椅,满地铺了小花瓷砖……
周大夫要到美国探望他的妹妹了。门墩将周大夫拉到“丽丽”,专意要为周大夫服务一番,让周大夫“鲜鲜亮亮走出国门,以壮我国威”。
门墩端着个小茶壶看着丽丽给周大夫理发。门墩说苟丽丽的手艺没的说,她爷爷是老“四联”的,她爸爸给周总理理过发,她哥哥是老“白玫”的年轻技师,强将手下无弱兵,丽丽的水平在东城首屈一指。周大夫问怎么叫个狗丽丽。丽丽说不是小狗的狗,是草字头一个句字的那个苟。周大夫说闹了半天还是个苟。
丽丽跟周大夫聊天,说理发讲的是舒服自然;理完了,人精神了,像才睡醒了一个小党,头发利落了,还得让人看不出是才理过的,这才叫高手。有的理完发,一脑袋青碴,死眉瞪眼,跟傻二哥似的就不成。周大夫说丽丽洗头也不把头发打湿了,上来就拿洗发液干抹,这种洗法没见过。丽丽说这是从日本进口的资生堂洗发水,现在洗头都是干洗。周大夫说怪不得闻着这个味怪怪的。
丽丽为周大夫修剪。
丽丽为周大夫按摩。
门墩问周大夫感觉怎么样。周大夫说,美。门墩说他找来的人都错不了,他是什么眼力呀。门墩问周大夫上美国还回来不?
周大夫说,我不回来在人家那儿老待着算怎么档子事?
门墩说,您回来干吗呀?外国多好。您看电影里,人家外国吃的、住的;哪点不比咱们强,听说咱们的星级宾馆在人家外国就是贫民窟。
周大夫说,要是贫民窟都上了星,那有钱人得上月亮。
门墩说,岂止上月亮,人家连宇宙黑洞都钻进去了。
丽丽问喷不喷摩丝,门墩说喷。周大夫舒服地闭着眼睛任丽丽折腾,一会儿丽丽说好了,周大夫睁眼看,的确不错。丽丽说,您这个人很传统,所以我就给您理得也很传统。
周大夫说,传统好,传统好。传统多少钱?
丽丽说一百五。周大夫有些傻眼,用目光四下寻找门墩,门墩已不知去向。周大夫说一百五,贵了点儿。丽丽说这叫货真价实,没这个技术也不敢要这个价。周大夫说都是街坊……丽丽说就是看着是街坊,才收一百五,上外头试试,随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