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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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子迷惑地看着李晓莉。
李晓莉说她怀孩子了。
梁子料到李晓莉不会平白无故撒手什么,就平淡地说,怀就怀了呗……
李晓莉说,好像你不高兴?
梁子说,我怎么不高兴?
李晓莉说,人家的男人知道了女的怀了孩子,都高兴得直蹦高,抱着女的又是啃又是咬的。你倒好,怀就怀了呗,好像我怀的是别人的孩子。
梁子说,又蹦高,又啃又咬那是电视里的表演,是那些编剧没词了,故意拿我们男人当大猩猩取乐呢!生活就是生活,跟艺术是两码事。我妈生了我们四个,你问我爸爸蹦过一回高没有?你这刚一个,还不知道成不成呢,就先让我蹦高。
李晓莉说,你还要当诗人呢,连一点激情都没有!就冲你在被窝里那份窝囊,这孩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梁子说,我也没指望能当马伟那样的名人。诗人的激情是有条件,有环境的,他不是在哪儿都能发动的。你看枪毙布告上的那些人,厕所旁,高粱地,水沟里,在哪儿都能随时发动起来,那是强奸犯。
李晓莉说,诗人都是阳痿。
梁子说,那是你说的。
李晓莉说,将来这孩子得让你妈给看着。
梁子说,怪不得要把电视给我妈呢!你也不看看我妈那身体都成什么了?
李晓莉说,她能给老大看就不能给老二看?老大还不是亲的,还是双胞胎。
梁子说,那时候我妈年轻,有精神,现在跟个病秧子似的,不行。你甭拿个旧电视收买我妈。
李晓莉说不看孩子也把电视给她留下。梁子有些不解,李晓莉说,十二时的太小了,咱们借搬家换个大的。再让刨子那个施工队给咱们把新房子的地面和墙壁整整,装个墙裙,安个门套,他好意思跟咱们要钱?
梁子说他的激情是彻底没了。
坠儿和出版社的宋编辑来到家里,谈论出版《中国古代建筑研究》一书的事情。宋编辑提出,书封面的名字不妨让王满堂来写,说王满堂虽然识字不多,可是干了一辈子古建,那些亭台楼阁,那些藻井牌楼,都化在他的血里头了,老建筑工人题的字会别有一番意义。
坠儿也挺高兴,认为宋编辑这个创意很好。宋编辑说要是征订数目能保住本,就可以不用交钱了。
大妞在给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梳小辫。小姑娘是宋编辑的女儿,宋编辑今天借着礼拜天来家跟坠儿谈稿子,孩子没人看,就带来了。梳好了辫子,大妞问小女孩,扎红的还是扎粉的。小女孩说要白的,大妞说不兴扎白的,死人才扎白的呢。小女孩说妞妞的妈妈死了。
大妞这才知道怀里是个没有妈的孩子。大妞把孩子搂紧了说,我的小可怜儿……才几岁呀,就没了娘,真是一棵小白菜。
妞妞说姥姥哭了。大妞说,姥姥没哭,没哭……孩子,你管我叫什么来着?
妞妞说叫姥姥。
大妞说,对,孩子,就叫姥姥,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听见孩子管我叫姥姥呢。孩子,姥姥的小名也叫妞妞,姥姥也是打小没了娘……姥姥小时候也扎白头绳,姥姥三岁就扎上白头绳了。孩子,咱娘儿俩有缘哪!
大妞把这孩子当成亲外孙女了,抱着孩子哄。姥姥给你梳小辫,姥姥给你做小花鞋,姥姥给你做小花衣裳,姥姥给你买好吃的。
大妞站起身喊,门墩,门墩!
门墩从他的商店里跑出来问有什么事,大妞让门墩带妞妞买好吃的去,说孩子要什么就给买什么,这孩子可怜。
门墩说,要什么给买什么,有点儿没谱了。她要前门楼子,您给买吗?
大妞说,你甭抬杠,拣着好吃的买,什么好吃你给她买什么。
门墩问多少钱的标准。大妞说把门墩兜里的钱全用了,门墩间回来报不报销,大妞说实报实销。
门墩这才对小丫头说,走,跟三大爷走。
大妞说,是三舅舅,你是她舅舅,你得背着她。
门墩蹲下来,说他今天给个小丫头片子当坐骑,窝囊极了。
大妞说,我喜欢这孩子。
妞妞爬上门墩的脊背,高高兴兴买吃的去了。
坠儿和宋编辑从屋里出来了。宋编辑要走,大妞说宋编辑的小妞妞真着人疼。这孩子跟她自来亲,一见她,就好像是打小抱起来的似的。坠儿说她妈是老没哄小孩了。大妞说不是那么回事,那个斧子,虽然也在她身边长大,终归是哪儿别扭着,这个妞妞跟她顺……
门墩背着妞妞回来了,妞妞手里举着一根棒棒糖。
姐姐说是三舅舅给她买的,门墩说他的兜里就六分了。大妞想责备他,可当着宋编辑又不好说什么。
王满堂开始了他的练字生涯。大妞除了做饭以外,还充任了红袖添香的角色,干得最多的工作是给王满堂磨墨。王满堂字不识几个,规矩却不少,每回练字不用现成墨汁,必得大妞临时现研墨,稀了字没色气,稠了拉不开笔……挑剔得很。
王满堂练字的架势也很有特点,桌上铺开纸,先围着桌子转几圈,左看右看,东神西拉,仿佛在审视一块木料,对着白纸琢磨够了才捋胳膊挽袖子,开始运笔写字,那做派整个一个开刨。
周大夫从政协的老李那儿给王满堂借来几本字帖,有王羲之的《兰亭序》,有颜真卿的《多宝塔》,这是基础,还有苏武的《一夜帖》和米芾的《七绝》,由王满堂任意挑选。
王满堂说都好,这些字都写得很刷溜,老王和老颜的尤其漂亮。
大妞说,什么漂亮,你不是在挑字,你是在挑书皮儿。
王满堂说,什么书皮儿,这叫封面。要不怎么说书的封面很重要呢,一目了然的事,不能马虎。宋编辑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我,咱们也不能马虎。说着拉出一本王羲之说,就是它。
王满堂在纸上歪歪扭扭写出了几个字。周大夫说,停!停!你这个老王跟那个老王整个不搭调。
王满堂退后几步,细眯着眼睛得意地说,这张我得裱。
大妞小心地问,这么说很快就能写书名了吧?
王满堂说那当然。
大妞说,题了书名马上就出书?
王满堂说,书名都有了还等什么。
大妞眼前一黑……
第十章
大妞得的病是急火攻心。按中医理论是上焦气实而不运行,下焦气道而不吸纳,是为气厥。周大夫给扎了针,开了南星、木香、摈榔等几味药;急火猛煎,连续服下,病情稍有缓和。只是一夜间起了一嘴燎泡,连米汤也喝不下去了。
周大夫私下问大妞,究竟有什么事让她如此心急上火,大妞不得已,跟周大夫说了将给坠儿出书的八千块钱挪用了。如今门墩一拍屁股走人,连临街的门面房都不顾了,让她一个人抓瞎。周大夫将医院补发的工资让大妞先拿去,说跟谁也别说这件事。大妞不要……周大夫说,钱这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一个人,无牵无挂,一人吃饱了,一家子不饿,锁上了门,不怕饿死小板凳。
大妞拿了钱只是感激,只是骂门墩不是东西。
刘婶领来了一个被称为“小钱”的中年妇女。这个小钱是刘婶们的婚姻介绍所推出的一号“产品”,是几个老娘们儿精挑细选,选过了一百八十遍,专门为周大夫挑出来的“对象”。老娘们儿们做了多方权衡,无论从学识,从经历,从品貌,小钱与周大夫都是天配的一对,地造的一双。他们没有理由不成。
刘婶无数遍地向小钱介绍,周大夫是好人,解放以前是傅作义所属国民党部队的军医。傅作义一九四八年起义,算是革命的老干部。周大夫本人有技术,没结过婚,脾气柔和。你跟他先处一段,要是彼此都觉着合适,也甭拖着,立马就办喜事。这个岁数了,谁也甭说考验谁的话。毛主席说过,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朝夕是什么意思?朝夕就是早晨跟晚上的意思,也就是说,早晨的事情,晚上解决,具体说就是早晨谈恋爱,晚上结婚……
小钱说她有点紧张。
刘婶说,你紧张什么?你都有过一次经历了。人家周大夫还是个童男哪,按说他应该比你紧张。
小钱说,要不,我回去得了。
刘婶说,回去可不成,你是我们介绍所介绍的第一号,大伙都等着我回去汇报情况呢。第一号是十分重要的,我们大家都抱定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决心,这关系到我们介绍所的声誉和下一步工作开展的问题。
小钱说正因为意义太重大了,所以怕胜任不了。刘婶说搞对象这事也得下定决心,不怕……干扰,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小钱说听这话不像去搞对象,像去修水库。刘婶说就当是去修水库,拿出修水库的顽强干劲,一准成。
周大夫在给大妞开药方子,见刘婶领了个女的来,就猜是街道婚介所的老娘儿们在行动了。大妞一看这情景,也明白了八九分,很知趣地出去了。刘婶介绍说,这就是小钱,钱明英,这位就是周大夫,周一凡。
倒了茶,一通寒暄过后,三人三角而坐,谁也不说话。
刘婶没话找话地说,这是小钱,钱明英。
周大夫说刚才介绍过了。
刘婶说,这是周大夫,周一凡。
小钱说刚才介绍过了。
刘婶说,是吗?我介绍过了……
三人谁也不说话,刘婶也没有走的意思。
墙上挂钟猫头鹰的眼睛一左,一右,滴嗒,滴嗒……
小钱终于憋不住,扑哧一乐。
刘婶说,你乐什么?
小钱又低头坐着。
大妞在窗外低声叫,他刘婶,出来一下。刘婶对两个无语的人说,你们看,我简直忙得连坐会儿的工夫都没有。
大妞把刘婶叫出来说,你把人领进去就得了,你在里头紧待着干吗?
刘婶说她得看看他们说什么,他们要是没话,她给提个头。大妞说人家搞对象不用提头。刘婶说那不一定。说着隔着窗户往里看,却见周大夫在摸小钱的手。刘婶回身对大妞说,有门儿,敢情我刚一出门他就摸她的手了。大妞问谁摸谁的手,刘婶说男的摸女的手。大妞说这么快就摸手了,真看不出,周大夫还是急碴儿的。
周大夫给小钱号脉,诊断小钱是功能性子宫出血,跟更年期有关,给她开了六服药,说先吃着,不好再来,好了就不用来了。小钱很感谢,谈到介绍所提的那件事……周大夫说那个事是扯淡。小钱说扯淡就扯淡。
周大夫将小钱客客气气地送出来,嘱咐一定要小火慢熬,后下阿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毛病。
刘婶问小钱,这么快就谈完了?小钱说谈完了。问感觉怎么样?小钱说周大夫不错,耐心和气,看问题很准。刘婶说他们婚姻介绍所对每一个被介绍者都是要负责的,他们的介绍所是正规、负责任的介绍所,不是乌合之众,如果将来这事成了,刘婶提醒小钱给婚介所送面锦旗。小钱说锦旗是要送的,“华伦再世”也行,“妙手回春”也行。刘婶问约没约下回什么时候见面,小钱说要是好就不来了。刘婶问什么意思?小钱说得小火慢熬。大妞说周大夫说得对,是得小火慢熬。
小钱走了半天,刘婶还在琢磨“好就不来了”这句话的意思……周大夫说,你也别想什么“好就不来”,告诉你,以后你少给我找这些麻烦,我不想搞对象,你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给我。
刘婶问周大夫对小钱印象如何,周大夫说小钱是功能性子宫出血。刘婶说谈恋爱没谈三分钟就谈到子宫上去了,你这是成心拆我们介绍所的台。
周大夫说他还没收诊疗费呢。刘婶说周大夫的做法是一种变态,一种对幸福生活缺乏追求热情的变态,她非要治治这种变态不可。说了,明儿再给他介绍一个没有功能性子官出血的来。
门墩穿着高(革幼)皮靴,扎着宽腰带出现在九号院里。他身后跟着一年轻女子,那女子也穿靴子,着小坎肩,攥着皮鞭子,似马戏团的驯兽师。
大妞看了打扮很独特的儿子问他这些天上哪儿去了,差点儿把妈给急死了。
门墩说,我不是告诉您找马去了吗?
大妞说,你找什么马呀?你先把ROSE的那些马给我处理了再说吧。那些衣服压在那儿,你看着不堵心?
门墩说ROS那些衣服他早处理给套儿了,那些搞电影的什么都能穿,什么都敢穿。就是给他们一块兜裆布他也敢穿着上台跳华尔兹。刘婶问门墩什么时候跟套儿还有这笔交易,门墩说在找马之前,五块钱一件,衣服让套儿全抱走了。
大妞说,你个败家子啊,你把钱就这么不当钱,我还指望着你……还骗我说什么骑马找马,我看马把你找着了。你还以为是短耳朵驴呢。
门墩说,妈您别这么说,我还真把马给找着了。现在十几匹精壮蒙古马正沿着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