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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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老石的话,王满堂觉得老石在东北待了几年,好像沾了不少老萧的味儿。王满堂想,待会儿第一件事就是得问问老萧的情况。
古建队下一个任务是要修复德胜门。王满堂担任总监工和总指挥,王国柱担任队长。德胜门是北京八座城门中惟一保存下来的一座,是城文化留给北京人的记忆,是一个见得到,摸得着的辉煌又残旧的梦。这次修复,一改修旧如旧的宗旨,要整旧如新,不但使德胜门重现当日风采,也要使我们的古建艺术达到辉煌阶段。从德胜门动工那天开始,每道工序,每项抢救工程,都要有记录和相片,这是一件能把看家本事全使出来的硬活。
散会后,王满堂把柱子和老石邀到家里,让大妞搞了几个菜,他要听老石讲讲老萧的事。老石说老萧有一天上山砍柴火,一早晨出去了就再也没回来,谁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派人找也没找着。东北那冰天雪地的,凶多吉少……大妞听了就抹眼泪,她心里难过,她认为是她把老萧伤得太过了。老萧之所以不辞而别,是因为觉得人间再没有可信赖的人了……王满堂问老萧平时就没露出些想上哪儿的蛛丝马迹?老石说他也说不上,只是听老萧说过他要上昆仑山。老萧认为天下山脉,祖于昆仑,昆仑山为天下第一山,是天之中柱。要辨山向水脉,搞古建的就得认宗,就不能不去昆仑山。但他分析老萧不可能上昆仑山。昆仑山在青海,终年积雪,地远天荒的,老萧从东北折到西北,就为个昆仑山?
柱子说了些国外的情况,大妞基本没听进去,她还在想着鸭儿和苏三的事。白天让苏三和门墩、刨子继续找人,到现在哪个也没有回音,大妞心里七上八下的总不踏实。大儿子刚从外国回来,一进门不能就听见这样的事,还有老石……
柱子临走的时候,给了大妞三百块钱,说是在国外攒的。大妞推让,老石建议再添点,买台电视。大妞这才把钱收了。
傍晚的时候,苏三来了,仍旧没找到鸭儿,疲惫而悲痛的苏三扑到炕上,孩子一样呜呜地哭起来。大妞让他起来,有事好好商量,苏三搞不明白他究竟有什么错,鸭儿会这样对待他。
王满堂一人坐在八仙桌前喝茶,一会儿,苏三走出屋来,坐在王满堂对面,垂着个脑袋不说话。王满堂给他倒了碗茶,苏三一口气喝了说,事情搞成这样,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就是搞不通。
王满堂说他也搞不通,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瞎折腾。苏三说他是很爱国英的,爱得一刻也分不开。王满堂说北京的爷们儿要是看上哪个娘们儿从来不会说爱,像苏三刚才那话,他说不出口。苏三问北京的男人要爱上了女人怎么说呢?
王满堂说,不错。对付。还行。
苏三说这不是感情语言,哪里还有爱的成分在其中,人又不是袜子,不错,对付,还成,难怪国英老是那么冷冰冰的。大妞说国英她心里热。苏三说他没感觉到。大妞说那是苏三没跟她贴心。苏三说他们睡觉的时候偶尔也贴过心。大妞骂了他一句二百五。
大安来了,告诉大家说派出所的民警在八宝山找着鸭儿了……
苏三着急地问,进炉了没有?
大安说鸭儿是不想回家,说那儿清静,在那儿散散心,现在大安把鸭儿送到坠儿的集体宿舍去了,让坠儿陪她聊聊。大安还没有吃饭,大妞给他下挂面,苏三说他也没吃,让大妞也给他下一碗,多放些猪油和葱花。
厨房里,大妞由锅里捞出荷包蛋,一个碗底放了一个,一个碗底放了俩。又捞出挂面盖上,端进屋去。
苏三看着挂面对大安说面就是碳水化合物,是最没有营养的东西,他每天要给国英吃一个鸡蛋,四两青菜,十八粒黄豆,三分之一勺猪油,这样才能保证一天的营养。为这个,他养了四只老母鸡,一只公鸡,他的蛋都是受过精的蛋,营养成分比没有受精的蛋高0。3倍。
大安只是笑。
苏三向大安介绍自己,酒不沾,烟不吸,把全部精力都用在提高生活质量上。每天早晨要拖地、烧饭,把两人的午饭做好,装在两只饭盒里,花样每周不重复,红烧成鱼、清炖蹄膀、海米菜心、甜咸豆腐干……可是国英她偏偏不吃,国英要吃食堂!食堂里有什么?大锅烩萝卜、水炯洋白菜、土豆炒豆腐……
大安边吃边噗的一下乐出来,奇怪土豆跟豆腐能炒到一块儿去。苏三说他们厂的食堂什么都做得出来,他们还做过抹布青菜汤呢。
大妞说,我闺女放着红烧咸鱼不吃,非吃抹布青菜汤?
苏三说他也不理解……上海刚刚流行的卡他就给她买了两套的卡衣服,两套啊,世界上有哪个男人两套两套地给老婆买的卡的。苏三说,难道我不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十分称职的丈夫?我没有不良嗜好,性格温顺,会过日子,相貌也出众,还读过大学,这样的理想丈夫是多少女孩子做梦也梦不到的。我们厂一个女青年,公开提出,她择偶对象就是要找会讲普通话的南方人,要找我这个档次的……
大妞说,什么话!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
苏三说,我怎么会看到锅里的,我是吃着自己碗里的,也看着大安碗里的。
大妞说,你还惦记着小姨子!
苏三说,我的碗里只有一个蛋;他的碗里有两个蛋。
大家都明白了,苏三是生生把媳妇爱跑了,哪个媳妇也受不了他这份爱。而苏三则认为他的确是真爱!
大妞说,行了行了,当着小辈儿,张嘴爱,闭嘴爱的,寒碜不寒碜?要爱两口子回家关上门偷偷摸摸爱去,别满世界嚷嚷。
车已经没有了,苏三回不了昌平,大妞让他睡门墩那儿。苏三不去,嫌门墩脏,门墩也不愿意要他,嫌他酸。大安让苏三跟他到派出所值班室去凑合一宿。苏三更不去了,说他进了派出所,在大安那儿睡了,明天早晨出来说不清楚,这样国英会说,她一宿没在家,他就进了派出所,没法解释。
大安说,我也在那儿睡,谁能说什么!
苏三说,你在那儿睡,你是执行公务,我的角色除了受审别无其他。
大安说苏三是个死牛筋。
大妞说,难怪鸭儿不愿跟你过,对你这样的人,我有办法。大妞坐在床沿上,拍着枕头,转身对苏三说,躺这儿来,挨着妈睡。
苏三向后退。
苏三对大安说,我还是进派出所吧。
王家用柱子给的钱,自己又添了点,买了一台十二英寸的黑白电视,那台电视的牌子是“昆仑”,这个“昆仑”大概跟老萧说的“昆仑”是一个“昆仑”。
刨子抱着电视往院里走,王满堂在后头不停地嘱咐把脚步放轻点儿,别震了里边的机器。门墩在旁边护驾,仿佛刨子抱的不是电视机是老王家的祖宗牌位。
看爷儿三个汗流使背的模样,周大夫问怎么累成了这样?王满堂说他们从百货大楼轮流抱着走回来的。问怎么不坐车?说汽车太颠。周大夫乐了说,汽车颠,那这台电视怎么从工厂进的商场啊?
大妞给电视机缝了一个红绒套,作为一个大件,电视机在正屋很显眼的位置摆着。有了电视就没了寂寞,只要一打开,电视机前立即就会坐上大人孩子,有意思的,没意思的什么都看,连英语讲座也看,不看到电视台上板绝不抬屁股,唱歌跳舞样板戏,电视真是个好东西。
频道只有两个,除了中央就是北京,都是很权威的,播音员个个长得漂亮,字正腔圆,不苟言笑。大伙先看交响音乐《沙家浜》,又换《地道战》,再换还是《沙家浜》,再换是有人唱《挑担茶叶上北京》。大家就耐心地等,耐心地听,看《上北京》完了还有什么新内容。
福来说天线没调准,净刷啦刷啦地冒雪花。福来就调天线,王满堂说有个影儿就行,这比听话匣子强多了。套儿也说没关系,说在大操场看电影他们还在银幕后头反着看哪。
经福来一调,电视清楚多了。
刘婶放出风来,下月得让王家自己单独安个电表。
一个干部模样的人,陪着一个穿西服的,来到了灯盏胡同九号。穿西服的头发梳得油光,皮鞋也很扎眼,在小胡同里出现这样的装扮,不少人以为是在拍电影。特别是那身西服,在经过了“文化革命”的北京人的眼里是很新颖的服装,什么人穿西服?赫鲁晓夫穿西服,艾森豪威尔穿西服,坏蛋才穿西服。无产阶级革命派不穿西服。但是西服的确很精神,很提人,坏蛋穿上了也就跟好人似的。比如说眼前来到灯盏胡同的这位。
干部对西服说周大夫就住后院。刘婶迎出来了,问他们找谁。干部说他是区外事办的薛干事,这位是美国来的客人施启儒,要见周大夫。刘婶问有事?干部说有事。刘婶还要问什么,想了想自我介绍是街道的治保主任。干部噢了一声。
中美建交了,民间的来往慢慢就多了。西服受周大夫美国亲戚之托,来北京办事,顺便看看周大夫。干部和西服往后院走,刘婶也随着去。
大妞不明白周家家里来人,刘婶瞎掺和什么。刘婶的想法是她得盯着点儿,看他们都干些什么。她是治保主任,她有这个责任。
美国来的人告诉周大夫,他的妹妹还活着,现在全家移居美国,还时刻惦记着大陆的哥哥。拿出一张照片说是周女士托他带给周大夫的。周大夫看着照片,只感到照片上的人都老了,跟他印象中的人已经相距甚远……
刘婶也要看照片,想看看周大夫的妹夫穿国民党军服的模样。来人说张先生五三年就退役了,目前在美国当寓公。刘婶希罕美国也有移山的愚公,周大夫说是公寓的寓,不是愚蠢的愚。刘婶问什么意思,周大夫说就是在家闲着。
来人说张先生和周女士几次通过英国、香港带信给周先生,询问周先生的情况……周大夫赶紧说他一次也没接到过他们的信息,一次也没有!
刘婶扫了周大夫一眼。
来人要带一张周大夫的相片回去,给周大夫的妹妹,说最好要近期的。周大夫找了半天,最后从医疗证上揭下一张相片……刘婶建议周大夫赶明儿好好照一个,给他妹妹寄去。说罢,把周大夫那张小照片拿过来了。
……
大妞已经包好了包子。见周大夫送一行人出来,出于北京人的礼貌,也赶紧打招呼,说是刚蒸好茵香馅包子。吃了再走。来人感到周大夫的邻居都很热情、真挚,周大夫说都是多年的老街坊了,彼此就跟一家人一样。又嘱咐大妞,给他留俩包子,他回头过来拿。
送走美国来人,周大夫的矛头立即就对准了刘婶,两人一边吵一边从门口走进来。周大夫让刘婶以后少管他们家的事。刘婶说这是她的革命工作。刘婶说,你别以为这是你们家的私事,没那么简单。不是我拦着,你早把自己的照片给美国送去了,特务的表格上把你的小照片一贴,你说得清楚吗?
周大夫说,我妹妹想了我几十年,好不容易联系上了,竟盼不来一张照片,我……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呀!
刘婶说,亲不亲,阶级分。亲兄妹也有个阶级立场在里头。真有什么,置你于死地的就是亲兄妹,那个江南小妹妹的教训你还没吸取够吗?
大妞用盘托着几个包子来说,这话听着绝情,按这么着,这世界上谁还能信谁?又对周大夫说,五个包子,够你吃的了吧?
周大夫说,够是够了,还缺一碗粥。
大妞说,我管包子还管粥?凑合吧您哪。
刘婶说大妞刚才跟那美国来人张口茵香馅闭口茵香馅也不合适。大妞问茵香馅怎么了?刘婶说,让人外头人看了我们没见过什么似的,一个烂茴香,也宝贝似的挂在嘴上。
大妞说,我就不相信他外国就不吃茵香!
周大夫问刘婶应该说是什么馅。刘婶说再不济也得说猪肉白菜馅。大妞问猪肉茵香怎么了。刘婶说显得没水平。
周大夫托着包子往后院走,让刘婶记着,赶明儿把属于无产阶级的,有水平的菜给列个单子,大家只吃无产阶级的,不吃资产阶级的。
刘婶说,你这是什么话?
周大夫说,人话。
刘婶说,你这只什么精来了?对,孔雀精!别想乍翅!
刘婶嘴里骂着“孔雀精”,却由自家锅里舀了满满一碗江米粥,递给白新生,让白新生给周大夫送去。白新生说还是刘婶自个儿送去好。
刘婶说,我不愿见他,一见他就要抬杠。
白新生说,抬杠也是一种乐趣。不是谁跟谁都能抬。
正说话间,大妞扑门而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护城河那边传过信儿来,捞鱼虫的孩子掉进河里淹死了!白新生立即想到,他们家的套儿跟门墩他们都在那儿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