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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全家福-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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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墩回身对侄子们说,我是早产儿,先天不足,又赶上自然灾害,后天失调,你们是什么营养,我能跟你们比。
  双胞胎眼馋地看着门墩偷奶喝,门墩认为喝得差不多了,对其中一个说,水。双胞胎之一颤颤巍巍地把一小铁碗水举过来,门墩将水倒进奶里,晃了晃说,稀了点儿。双胞胎之二说都让三叔喝了。门墩告诫双胞胎谁也不许说出去,谁说了他就揍谁。
  双胞胎齐声说,我们不说,我们不说。
  门墩把手一挥,大将军般的说,走,拽泥去。双胞胎便“拽泥喽!”屁颠屁颠地跟在门墩后面跑进院里。
  门墩在影壁前和了稀泥,领着两个双胞胎用泥拽砖雕上的兔子,看谁拽得准。很快雕花的影壁便被泥拽得一塌糊涂,那只兔儿也被泥糊住,俩双胞胎也成了泥球儿。最后双胞胎之一斧子成了被进攻的对象,门墩与刨子的泥像子弹一样向斧子甩去,稀泥顺着斧子的脸向下流。斧子哇哇大哭,一边哭一边喊,我不是小兔子……我不是小兔子……
  大妞闻声赶来了,训斥门墩,你比他们大,你是他们的叔,是叔得有个叔样。
  门墩说,叔就是这样。
  大妞一手拽一个泥球样的双胞胎往口走。说,早晨刚穿上的衣裳,又得脱下来洗,我成什么了,老妈子!又回头对门墩喊,门墩你还不上学啊?都九点了。
  门墩说他今天不忙着上学,今天第一节是体育,他不爱上体育。刘婶说怪了,猴了吧卿的人竟然会不喜欢体育。门墩说他主要是不喜欢体育老师。刘婶问为什么不喜欢?门墩说老师腿短。刘婶说老师腿短你也不能逃学啊。门墩说再逃学也比你们家胖套儿强,这会儿,你们家胖套儿正在小短腿手底下单练呢。刘婶问套儿单练什么?门墩说单练跳绳,说刘家的套儿连着跳不了三下。
  刘婶说,这不能怪套儿,我们套儿打小气管就不好,活动量一大就喘。
  门墩说是让那身膘压的。
  大妞把门墩的书包拎出来,替他背上说,快走吧你,油嘴滑舌的,王家怎么出了你这么块料?
  刘婶说这个门墩跟那个回国的别佳像哥俩。大妞说老马家一走有好几年了,连个信也没有。
  总算打发走了门墩,大妞又给双胞胎换完衣裳,屁股这才有机会挨了一下小板凳。刚坐下马上又想起来了,还得吃鱼肝油。反身进屋又拿出鱼肝油瓶子,抠出一粒,对其中一个说,张嘴。
  刨子说他吃过了。
  大妞说,瞎说,我还没老糊涂哪,我刚拿出来。
  刨子说他昨天吃过了。大妞说这是今儿的事。
  刨子跑,大妞追。
  大妞让刘婶替她拦住一个。刘婶顺手抓住斧子说,逮着一个算一个,你先喂这个。大妞喂斧子吃鱼肝油,喂完了还得张嘴,看看咽下去没有。斧子张开嘴说没啦。刨子在树后偷偷观看。大妞回到窗台前取药瓶子,刨子蹿出,站到大妞身后。大妞一回身看到刨子,让刨子一边去,说该那个了。说着又抓过斧子,斧子说他吃过了。
  大妞说,你昨天吃过了。张嘴——一粒药丸又灌下肚。
  梁子夹着大本回来了,说是今天天气预报有雨,停止练习了。梁子告诉大妞说他们为全国运动会排练的这个叫《革命赞歌》的大型团体操,到时候连中央首长也要来看,所以要求很严,他们组图案的翻本一篇也不能错,顺序也很严格,比如钢水从炉子里流出来,就得挨着翻,谁也不能提前。大妞不明白为什么钢水还能在画上流。梁子告诉他妈那是一种动画效果。大妞还是不明白怎么个动画。梁子说就是你翻完我再翻,画面就动起来了。梁子说,听说毛主席也要来看呢,毛主席也有一个小本,谁翻错了毛主席一看就知道。
  大妞说,那你可得精心,别让毛主席挑出错来。
  梁子说,妈,翻到最后的时候别人都是蓝的,白的,就我一人是红的。
  大妞问,为什么单你是红的呢?
  梁子说,我是和平鸽的眼睛啊。
  大妞说,也是不能翻错色儿,你要翻成绿的那就成了别佳的眼睛了。
  娘儿两个关于别佳的眼睛还是和平鸽的眼睛的话题还没有说完,老萧和王满堂走进院来,老萧一进门就要往下倒。大妞一把扶住老萧,直说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刘婶从自己的屋里跑出来,用腿顶住坐在地上老萧的后腰,大声说,别让他窝住气!
  梁子拿来了一碗凉茶,给老萧灌下去,老萧缓了半天,终于像狼嚎一样扯着嗓子出了哭声。
  刘婶说,看样子是出大事了,让他哭,哭出来就好了。大妞让梁子快叫周大夫来。老萧被众人扶进屋,靠在八仙桌的椅子旁,仍旧抽泣不止。周大夫来了,给老萧号了脉,摇了摇脑袋说老萧的病不是扎一两针能了的事。大家问老萧究竟哪儿难受,老萧指着胸口说他胸口疼。大妞说怕不是心脏病?王满堂冷丁冒出一句:拆东直门!
  王满堂的一声“拆东直门”再次勾起了老萧的伤心,他抹着鼻涕眼泪说,心血啊!祖宗几代的心血啊!拆了它再上哪儿找城门楼子去?中国几千年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城墙。北京没城墙还叫什么北京城?拆了东直门这八臂哪吒城的风水全破啦!
  大妞说,东直门是我们家老祖先盖的,谁拆,他得先来问问我!
  王满堂说,你儿子就敢拆。
  大妞说,你说柱子?
  王满堂说,他是拆城楼子的负责人。
  大妞说,这兔崽子,他敢!
  周大夫也说拆了怪可惜的,小时候上东直门途蛐蛐,摘酸枣,这回就真成了梦里的往事了。
  大妞说,就没别的办法啦?
  老萧说,大铲车都开上了城门楼子啦!
  大妞说,这么说就没辙了?
  王满堂说,没辙了。
  老萧说,说是为了便利交通,为了北京的基本建设。你说,城门楼子几百年都没碍着谁,到今天它怎么就成了挡道的了呢!
  片警大安在院里找门墩,大妞和王满堂赶快迎出去,他们知道这个大安只要上九号来,准没好事。
  原来西口的交警在警察楼子里发现了一个书包,送到了派出所,大安一瞧是门墩的,就给拿回来了。看样子门墩是逃学了。王满堂本来为拆东直门就窝了一肚子火,现在又来了个逃学的,气得咬牙切齿地说等门墩回来就打折了他的腿。大安说门墩回来说说他就行了,千万别打,小孩子都淘,他小时候也逃过学。
  大安要走了,周大夫说有件事托你大安反映一下。大安问什么事,周大夫问奶站归不归派出所管。大安说派出所不管奶站,说周大夫有事尽管说,他能办就帮周大夫办了。周大夫说他觉着近来这牛奶稀得跟兑了水似的,搞不清楚究竟是牛变了还是奶变了。大安说他明儿上奶站给周大夫跑一趟。
  刨子说,是三叔……
  王满堂警觉地说,你二叔怎么了?
  斧子说,三叔不让说。
  王满堂大喝一声,说!
  刨子说是他三叔偷喝了,三叔说需要营养。王满堂对大妞说都是大妞惯的。
  大妞说,怎么是我惯的?他不也在你跟前长起来的嘛。
  老萧从王家走出来,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说是要回家。大妞让梁子送送萧大爷,大安说他去送老萧,顺路。
  傍晚,拆东直门的负责人回来了,王满堂自然没有好脸色,不跟儿子在一个饭桌上吃饭。大妞也少有地坚决站在老头子一边。“负责人”叫了爸,叫了妈,爸与妈只用嗓子眼儿哼了一声,根本没拿正眼看他。“负责人”只好拿他的两个儿子解除尴尬,无奈儿子们早已被收编,一个冲他翻白眼,另一个不声不响用小勺舀了一勺粥,啪的一下泼在“负责人”的脑袋上。
  柱子一边擦着脸上的粥一边跟他的爸爸说,您跟我致气有什么用?这是北京市政府决定的,东直门、西直门、德胜门。崇文门……八座城楼一圈城墙把北京围得透不过气儿来,交通要发展,城建要改善,北京要腾飞,必须摆脱旧城的束缚。旧的东西挡道了,就得除掉。
  大妞说,你有劲没处使上西直门外头拆火车去,你在城里头较什么劲?
  柱子说,北京要向国际型大都市靠拢就不能守住旧的不放,就得有所牺牲。
  王满堂说,赶明儿你还要拆故宫呢!
  柱子的声音也不低,如果需要也得拆。
  朱惠芬赶紧收拢两个双胞胎,哄着劝着,拉回自己屋去睡觉。大妞跟出房门担心着她的小儿子,想她的小儿子一走走一天,天都这么晚了,还不见回来,早晨走的时候就喝了一碗粥。大妞嘱咐孙子,以后三叔犯了错别当着爷爷面说。刨子问为什么?
  大妞说,你爷爷厉害,要打人。
  刨子说,我就爱看打人。
  斧子说,我也是。
  朱惠芬说,走,睡觉去。
  儿子到底是儿子,王满堂说是要打折了门墩的腿,真不回来,心里又满是惦记。看看天已经黑透,王满堂不免来到门口,向着胡同口眺望。柱子拿件衣裳给父亲披上,让父亲回去歇息,由他来等门墩。王满堂说这孩子越来越不听话,发展到了夜不归宿的份儿上。柱子说门墩还小,王满堂说他照门墩这么大的时候都知道帮着娘上地里刨食了。
  王满堂走到影壁前,见到被泥糊严了的兔子,叹了口气,细心地用手将泥拂去。自言自语地说,老剩儿一晃走了十三年了,修建东直门的时候还是他帮着从练武场找的砖……要拆了……现在要拆了……
  柱子说,我师兄要在……
  王满堂说,他保准反对你拆东直!
  柱子说,那不见得。
  门墩垂头丧气溜进大门,蹭着墙想往里钻,没蹭几步就被王满堂喝住。王满堂问他上哪儿了?门墩说上学了。王满堂让门墩回屋去,说回去以后再好好收拾他。
  门墩问柱子,我妈在不在?
  王满堂说,你妈在也救不了你。
  王满堂押着门墩刚走近屋门口,门墩忽然大嘴一咧,号陶起来,妈吔——
  大妞闻声由屋里飞出,一把将门墩搂在怀里,先问俄不饿,又问渴不渴,最后又看身上有伤没有。王满堂与柱子对视,柱子苦笑说这也是一招,说毕回自己屋去了。王满堂推着门墩,将他带到屋里,又指着坠儿的屋子,让大妞那屋待着去。大妞不干,说你是要把我们母子生生拆散哪!
  没了保护,门墩老实了许多,他坦白说今日是上动物园看猴了……哪儿来的钱,是把王满堂的铜烟袋锅卖了……卖了两毛……是不够,把他妈的铜汤婆子也卖了……卖了三块……怎么花的,坐车……买烧鸡、冰棍……照了张相……书包就藏在警察阁子里……
  王满堂越听越来气说他的四个孩子,哪个也没门墩主意大,数门墩让人费心淘神。门墩说先不要这样说,说不定王满堂将来就得他的济,靠他养活呢。王满堂说他得鬼的济,先揍门墩一顿是必要的,说着四处找掸把子,门墩鬼哭狼嚎,将声势造得很大。
  大妞哪里肯去什么坠儿的屋。大妞一直站在屋檐下,听见里面用了刑,流着泪说,他爸,你拣那肉厚的地方打。
  王满堂说,我还没碰着他呢。
  门墩“痛苦”的尖叫传遍小院的角角落落,没有人出来劝解,大家都已熟悉门墩风声大雨点小的伎俩,就是真打,也活该,实在是太不招人待见了。两个双胞胎缩在床中心,既惊恐又兴奋,有许多事不能说他们不是三叔的同谋,是共犯。朱惠芬说应该把俩孩子送幼儿园,老这么在家混不是个事。
  柱子说,看你送得出去不。
  昨天晚上,门墩是着着实实地挨了一顿打,王满堂没有找到掸把子,是用鞋底子打的,效果也很不错,害得门墩趴着睡了一宿。
  一大早晨,门墩就趴在大妞的腿上,说屁股疼。大妞撩起儿子的裤子,惊叫着,瞧瞧给我们打的,屁股都青了,这胳膊,红一条紫一条的,简直惨不忍睹哇!你个糟老头子,也真下得去手,门墩就不是你亲儿子吗?!
  门墩更来了劲说,妈,我的屁股疼,里面疼,大半是有内伤了。
  大妞说,真把我儿子打出内伤来,我就跟他没完。
  王满堂说,你就惯吧。早晚是你害了他。
  坠儿上学,看了门墩的样子说,羞不羞,多大了,还装个吃奶的样。梁子也要去体育场,对门墩说,昨晚上我一听就是干打雷不下雨,你那套哄谁呀?
  问墩说,滚,去翻你的小本吧。
  柱子推着车出来,车上坐着俩双胞胎,俩双胞胎衣帽齐整,嘴里喊着,去幼儿园,去幼儿园。大妞问去什么幼儿园。朱惠芬说,是这样,我们单位幼儿园办得不错,我领着刨子跟斧子去看看。好了就送进去,不好还回来。
  大妞说。幼儿园是什么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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