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福-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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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石郑重地跟老剩儿握手,鸭儿给老剩儿别了一朵大红花,敬了一个队礼。老剩儿还了一个礼,又向师傅,向老石,向众人敬礼。
大伙儿将老剩儿送出大门。
麦子用衣襟擦着眼角说,送走了你,俺也该回山东了。咱娘儿俩要见面怕是不容易啦,多少年没有这样撕心裂肺的事了。
刘婶说,这是保家卫国,亏你还支援过前线,怎么没点儿觉悟。
麦子说,俺经过打仗,俺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
有谁说在这分别的时候,大家应该合影留念。可惜的是谁也没有照相机,就是专业摄影师福来,也没有权利B己单独摆弄机器。照相这样的事情有点太奢侈,都觉得很应该,也很遗憾,就把这情景深深地记在心里了。
东直门的修复遇到了新问题,以柱子为首的年轻人认为,东直门北墙暂不能砌。他们的理论是北面砌到墙里的柱子,连接的方式为榫头和斗拱,目前样头的粗细不及柱子的五分之一,这可能吃不住劲儿。王满堂则认为儿子太“张狂”。干建筑才几天,挂浆对多少灰多少水都没搞清楚,就提出“北墙不能砌”。
柱子说拆北墙的时候就发现那边基础下沿立技顶斜了近二尺,再照原样修,过不了几年又会出问题。王满堂认为老祖宗当初造城楼时给的就是这个口分,有了这个口分东直门才巍峨屹立几百年。现在是修复古建,把祖宗的玩艺儿改了,叫什么修复。柱子说老祖宗建得好干吗今天还让修?北边柱子不少接点的位置在建造时就有偏差。王满堂说有偏差也是老先人的偏差,原先怎么着就得怎么着。
柱子说,先人偏一分,到今天就偏一尺。您没看见折北墙时;大部分的样头都拔出来了?
王满堂说,你照原样再给我插上!
老石听了半天,问柱子,依你们的意思该怎么着?柱子说要扩大样头与柱子的接触面,把立柱根都插进柱础石上,不是像现在这么浮搁着。再用1:2:3:4的比例,把水泥、土、砂、白灰混合,加固柱基,保证新砌的北墙安全稳定。
大摊儿看着柱子在地上画出的图凝眉沉思。老石问大摊儿的看法,大摊儿说得容他再想想,东直门城楼是座南北对称的砖木结构建筑,周围虽有围墙但并不承重;承重的是南、北、中三排立柱,北墙立柱究竟起多少作用……这得计算。
王满堂说,它只起墙的骨架作用。
朱惠芬说她父亲是搞建筑学的,让他帮着算算。大摊儿问朱惠芬的父亲都搞过什么建筑,朱惠芬说她爸爸是过去老中国营造学社的。老萧说是梁思诚那批人,喝过洋墨水,有真才实学的。老石问计算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朱惠芬说她骑车回家,一会儿就折回来。
刘婶让大妞上街道开会去,发行公债的会,上边号召了,吃窝头,啃咸菜,千万别忘了买公债,说这是公民的义务。大妞说她不是公民。刘婶说不是公民是什么?大妞说她是家庭妇女,三个孩子他妈。刘婶就说大妞落后,说这不是钱紧的问题,这是对新中国态度的问题。什么时候街道要给他们这些后进的人开个会,让他们好好受受教育。大妞听刘婶说她落后,又想起“小老婆”的话,不由冒出一股邪火,张嘴就说刘家的儿媳妇是婊子。刘婶当然不答应,非让大妞把话说清楚。大妞让她去问媒人老萧。老萧什么都知道。
刘婶说,问就问。白新生要不是婊子,我跟你没完!
东直门建筑工地。朱惠芬拿出她爸爸画的东直门由于地基下沉,榫头拔出,力位移动的曲线。朱惠芬指着几个数字说,这个数据是基础与立柱之间最大的摩擦力,这个数据是加长加大榫头,它的弹性应变力在这儿……
王满堂对着那一大堆数字发蒙。他说,你父亲的结论是什么?
朱惠芬说,她父亲说古建筑木结构屋顶重量大,刚度也大,特别是挂瓦以后,屋顶太重可以加速地基沉降。现在,不承重的围墙与承重屋顶重量与地基沉降的关系已经计算出来。因此我们在维修的时候,必须加强屋顶与下部框架的连结刚度以及墙柱框架的刚度,才能避免以前发生的问题。
众人都看王满堂,王满堂说,拆!拆了重装。
年轻人们松了一口气,一轰出去干活了。
老石对王满堂说老祖宗建东直门的时候,绝没算出来几百年以后它的地基会下沉。王满堂说还是得信科学。老萧说其实这个隐患在建城楼子的时候就有了,还记得鲁班压平了东直门西北角的说法不?西北角上翘,正是由于东北角下沉的缘故啊!咱们就当故事听了,没往心里去。老祖宗在几百年前就暗示了东直门东北角下沉的事,是咱们悟性不够……悟性不够……
王满堂只是说,后生可畏。
老萧说,让年轻人这么一改,东直门这回可真是万万年啦。
有人对老萧说,外面有个姓刘的妇女找他。
明白了真相的刘婶不能容忍白新生的存在、她让白新生离开刘家。白新生只是哭,福来向周大夫求救。周大夫说,待得好好的怎么唱起《孔雀东南飞》来了?刘婶不听周大夫的劝,反复强调说这种女人不能进刘家的门。周大夫将一本新颁布的《婚姻法》递给刘婶说,人家小两口愿意,你就不能再说什么了,这些《婚姻法》上都写着呢。咱们的脑筋得跟得上趟,人家小两口要是想在一块儿过,您拆也拆不开,要是不想在一块儿过,您捏也捏不到一块去。这些都受法律保护。这是政府才颁发的婚姻法,我们医院一人发一本,让大伙学,你先拿去看看。
刘婶说她这样是为福来将来的子嗣着想。
周大夫说,你不是急着抱孙子嘛,公鸡、母鸡让你圈开养,你把母鸡赶走了能孵出小鸡儿来?人生看开了就这么回事。你也别急,我给福来媳妇开几服中药,慢慢调理调理,或许有用。
刘婶说,周大夫,你真给白新生治好了,我好好谢你……
周大夫说,别说谢的话,我说的是或许有用,没打保票。
东直门城楼修复竣工的大会上,柱子、大摊儿等人胸佩大红花,在众人掌声中满面春风地站在主席像下。《咱们工人有力量》的歌声振奋而响亮,城楼上有“庆祝东直门大修竣工”的标语。
朱惠芬在众人中鼓掌鼓得很热烈,她的目光热辣辣地投在柱子身上。
福来和他的师傅扛着照相机来给先进们照相。福来将机子架好,伺候师傅上去“咋喳”。师傅慢条斯理地把手里的小茶壶递给福来,又把西装上衣脱了递给福来,正了正脖子下头的蝴蝶领结,理了理小胡子,这才向照相机走去。师傅刚要往布里钻,只听大摊儿喊,让福来照!
柱子也喊,让福来照!
众人都喊,我们要让福来照!
照相馆老板不得已从布帘里钻出来。王满堂过去说,兄弟,该撒手的时候就得撒手啦。你放心,你一辈子都会是他师傅。
照相馆老板把快门交给福来,接过小茶壶和上衣。
大家热烈欢呼,掌声四起。
福来拿着照相机快门,眼里闪烁着泪光,激动地看着柱子、大摊儿、朱惠芬等这些熟悉的面孔。
庆功会已经结束,人们纷纷散去。朱惠芬约柱子,今天上她们家吃晚饭。柱子高兴地答应了。
后院东屋,麦子在做抻面。
前院,大妞也把窝头、拌小葱、臭豆腐之类摆上桌,净等着当家的王满堂往桌上坐。王满堂没上桌,对大妞说,我今天到后院吃去。说罢神情坦然地走出门去,把个大妞晾在桌前。
今天是麦子的生日。
柱子在朱惠芬家吃得投入而热烈,朱母不住地往柱子碗里夹菜,朱父不动声色地观察柱子的举动。柱子说太多了,吃不下了。朱母让他再尝尝醋炯肉,说这是他们朱家的传统菜。盛情难却,柱子只得大口吞咽,他吃得越猛,朱母越高兴。
柱子回到后院东屋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桌上的面已经凉透发硬,没有了一丝热气,两瓣蒜,一双筷静静地搁在面碗旁。麦子问怎这晚才回来?柱子说他上朱家了。麦子说柱子忘了今儿是啥日子。柱子说是东直门竣工的日子。麦子说,我没跟你说东直门。
柱子看墙上日历,又看桌上的面,恍然大悟说,娘,今天是您生日,我真忘了。柱子愧疚地说,娘,这碗面我吃,您的长寿面,得吃。为了讨母亲高兴,柱子装模作样,假装吃得很香,但几口之后便有些勉强。
麦子让儿子不要乱花钱,不要乱交朋友,下了班就早早回家,把钱都攒上,明后年把桂花娶过来才是正理儿。柱子说学徒不让结婚。麦子问谁订的这章程。柱子说国家。麦子说国家咋啥都管,还管谁什么时候娶媳妇。柱子说新婚姻法上写着呢……
评剧《刘巧儿》的唱段从周大夫家的收音机传到小院。
巧儿我自幼许配赵家呀,
我和那柱儿不认识怎能嫁他,
那一回劳模会上我爱上了人一个,
他的名字叫赵振华,
……
大妞说,唱得真好,新凤霞不愧是个角儿。周大夫,您把声再放大点儿。
唱戏的声音又大了许多,刘婶在读《婚姻法》,王满堂在收拾他的水鸭子,把两只水鸭子漂在水中,往一块连线。柱子问爹怎么又折腾起了这个。王满堂小声地对柱子说,小子,你知道古建队下一个任务是什么?
柱子说修西直门。王满堂说修西直门不值得他动用老物件,下个活儿要修故宫角楼。
柱子惊喜地说,真的?
王满堂说落地重建,跟盖新的一样,这活儿过瘾。
麦子见到刘婶在看小册子,问刘婶看的是不是《婚姻法》。刘婶说是《婚姻法》,她正看打离婚这一段。麦子说,先别顾着打离婚,给俺看看结婚那段是怎么说的?
刘婶翻找,说在这儿——你听好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规定一夫一妻制,禁止纳妾,禁止一夫多妻……错了,错了,应该是前边这页……
麦子问啥叫纳妾。刘婶说就是娶小老婆,一个男人俩媳妇。
柱子说,爹,爹,您这水鸭子歪了,没对准。
王满堂已跑了神。
根据《婚姻法》的规定,王满堂犯了重婚罪,这件事一下把王家搅得上下不安。周大夫说王满堂这事得立断,不能拖泥带水。王满堂说这边有一堆孩子,那边有老娘,他该顾哪头……周大夫说哪头都得顾,还不能重婚。
麦子失神地坐在炕沿上。
柱子对他娘说,得跟俺爹讨个准话,这个时候不能乱了方寸,这可关系着娘的下半辈子。麦子说那不也关系着鸭儿她妈的下半辈子嘛。
柱子说,娘,现在不是谦让的时候。
大妞和她的两个女儿敏感地注视着王满堂的一举一动。这几天,不但王满堂的伙食得到了充分改善,大妞对他的态度也有了充分改善。就连小扭妞坠儿也怀着父亲说不定就要离开的不安,讨好着,巴结着父亲,以期通过自己的温情,留住父亲。
小院里静悄悄的,坠儿不再跳皮筋,也没了大妞的粗喉咙大嗓子。偶尔有几声梁子的哭声,也很快被哄住……刘家檐下,炉子上一锅中草药在无声地沸腾。王家铁丝上晾着梁子的尿布,在风里轻轻摇曳。
王满堂开始行动了,他一声不响地打点着行装,看样子,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切都不可挽回了。大妞忍住眼泪问丈夫,你真拿定主意跟她回乡下?
王满堂说,跟她一块儿回。
鸭儿在一边无望地注视着父亲,坠儿拽着父亲的衣襟说,爸爸不走。
王满堂问鸭儿,那双布袜子呢?鸭儿说不知道。王满堂说,你都惯得没样了。
鸭儿说,那也是我妈惯的,不是您惯的。
坠儿讨好地说,爸,我是您惯的。
大妞无可奈何地从柜里拿出一个点心匣子,交给王满堂,让把这盒点心给临州老太太捎去。说原本想等梁子大点儿把老太太接来……看起来,她们娘儿俩是无缘……王满堂不客气地接过点心,打进包里。
大妞越看王满堂收拾东西越伤感,终于哭出声来。埋怨她爸爸说,爹,您当初……怎么这么糊涂哇!
王满堂说,你们家老爷子一点儿也不糊涂。
后院东屋,麦子也在收拾行李。麦子从墙上摘下柱子修东直门得来的大红花说,这朵花我给桂花捎回去,让她看看你多有出息。
柱子说,您别介。
麦子说,你留着它也没用,我寻个小盒,把它装了,别压坏了。
收拾好行李,麦子来到北屋,叫了一声大妹子,说她就要走了。在这种时候,大妞仍不失北京人的客气和礼数,赔着笑说,这么快就走,怎么不再多住些日子啊。麦子说这回来北京给大妞添了不少麻烦,说把柱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