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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副领事-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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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他仰着脸看着我们。〃
  有人将会说:
  〃那时,他的嘴角沾着白沫儿。我们还剩下一些人,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他身上,他叫喊的时候,大厅里面死一般沉静。那就是愤怒啊,他走到哪个角落,都在用他那骤然而至的愤怒,用他那一阵一阵的癫狂,来引起大家的惊恐
  有人在想:〃这个男人,他就是愤怒的化身,愤怒就是这样的啊,我们今天可算领教了。〃
  夏尔·罗塞特永远也不会忘记,当时,现场骤然之间空落下来,并向四周迅速扩大。一些灯火已经熄灭。传者在往外撤盘子。人人都害怕极了。副领事的时刻来到了。他开始叫喊了。
  〃冷静些,请你能不能冷静些。〃夏尔·罗塞特说。
  〃我要留下来!〃副领事叫道。
  夏尔·罗塞特拉了拉他的衣领。
  〃你不可能,这明摆着。〃
  〃就一次。一个晚上。只要这一次,让我和你们留在一起。〃
  〃这办不到,〃彼得峰根说,〃请原谅,你这个人物,只有不在场的时候,才会使我们产生兴趣。〃
  副领事开始抽噎起来,没有再吐出一句话。
  有人在说:
  〃多么可怜,我的上帝。〃
  随后,第二次出现了沉静的场面。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出现在另一个厅的门口。在她身后,站着米歇尔·理查逊。副领事四肢在哆咦,他连走带跑,朝她那边奔去。她站在那里没有动。年轻的彼得·摩根一把抓住副领事,牵着他,转向八角厅的门口。副领事已经不再抽噎,他由着彼得·摩根,没有反抗。仿佛他就等着那样似的。人家看见彼得·摩根一路牵着他,穿过花园,人家看见卫兵打开大门,副领事出了大门,大门重新关上。人家还能听到叫喊声。叫喊声停止了。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这时对夏尔·罗塞特说:
  〃现在,到我们这儿来吧。〃
  夏尔·罗塞特还愣在那里,望着她。
  有人在说:
  〃他虽然在哭叫,其实是在嘲笑吧?〃
  夏尔·罗塞特跟在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身后。
  有一个人想了起来:〃在花园里面,他口里吹着'印度之歌'的曲子。最后一个还能记得'印度之歌'的人。从前,关于印度,他所知道的一切就是:'印度之歌'。〃
  有一个人在想着:〃他在拉合尔看见的,在别的地方不曾看见的,那到底是什么?是会芙众生?是麻风病人身上的灰尘?是萨里玛的花园?在到拉合尔之前,他是希望看到拉合尔,就那样永远维持下去,永远不为其所知,好让他企图摧毁拉合尔的念头,也一直拖延下去吗?无疑是这样的。因为,不然的话,一旦他了解了拉合尔,他可能就死了。〃
  在路灯下面,在这个即将开荤的夜晚,她,加尔各答的瘦女子,挠着秃头,坐在那群疯子里面,她在那儿,头脑已经空了,心儿已经死了,她一直在等着食物。她在说话,在讲着什么,没有人明白。
  高墙后面,音乐声终于停止。
  从炊事房的门后面,传出来一阵叮叮当当和搬动东西的声响。扔食物的时候到了。
  今晚,在法国使馆的炊事房后面,很多吃的东西被扔了出来。她穿着粗布衣衫,背后漏着窟窿;她狼吞虎咽,速度神奇,一面躲闪着别的疯子挥过来的巴掌、拳头;她嘴巴塞得满满的,笑得快要接不上气来。
  她吃过了。

 



  





 
第八节

  她绕过使馆的花园,唱着歌儿,朝恒河走去。 
  〃现在,到我们这儿来吧。〃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说。
  彼得·摩根回来了。副领事一定还在花园栅栏的外边。人们还能听到叫喊。
  电唱机低音播放着舞曲,没有人在听。他们现在五个人在客厅里。夏尔·罗塞特独自站在一边,靠近门口,他还在听到领事叫喊,他看见到领事——晚礼服和蝴蝶结——趴在栅栏上,叫喊声停止了;副领事身子一跌一撞,开始沿着恒河走去,走在麻风病人中间。每一个在场人的面孔,包括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面孔,都绷得紧紧的。他们在听。她在听。
  乔治·克莱恩——一双眼睛深陷,眼圈看不到睫毛,眼光咄咄逼人——,看见他那双眼睛,好像他人很凶残,不过,看她的时候除外。他离她很近。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俩认识的?至少从北京开始吧。他转身朝向夏尔·罗塞特。
  〃有时,我们到蓝月亮去喝一杯,你愿意去吗?〃
  〃随你们吧。〃
  〃唔!今天我想不想去蓝月亮,还不知道呢。〃她说。
  夏尔·罗塞特努力想驱散副领事的影子,但却没有做到,他想象着副领事正沿着恒河往前走,跌倒在沉睡的麻风病人堆里,嚎叫着爬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件可怕的东西……而后,他逃了,逃了。
  〃你们听……〃夏尔·罗塞特说。
  〃不,他不喊了。〃
  他们在听,不是叫喊的声音,是一个女人唱歌的声音,从马路上传来。仔细听的话,好像也有人叫喊,但声音很远,像是来自马路的尽头,大概副领事已经走到那里。再仔细听的话,好像什么都在发出低沉的叫喊,在远处,在恒河的那一边。
  〃用不着担心,他现在一定到了家里。〃
  〃我们还不认识呢。〃米歇尔·理查逊说。
  他是从哪里来的?他不住在加尔各答。他来这里是为了看她的,为了待在她身边的。他就希望和她在一起。他比夏尔·罗塞特想象的年龄要大一点,已经三十五岁。夏尔·罗塞特这时想起来,有一天晚上,在俱乐部里面,也看见过他——他来这儿大概有一周了。一定有什么东西,把他俩连在一起,夏尔·罗塞特暗暗寻思,想必是一种牢固的东西,一种关键性的东西,但是,好像不再是变化着的爱情在起作用。是的,夏尔·罗塞特已经想起来,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是在副领事开始抽噎之前,还要早些的时候,夏尔·罗塞特回想起来,在他黑色的头发下,那双阴郁的眼睛。有人想象,也许有一天晚上,他俩被人发现,已双双死在尚德纳戈尔的一家旅馆里面,之前,他俩在蓝月亮共度了一夜,这样的事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也许,它就发生在夏季风期间。也许,什么原因也没有,单单是因为活着没有意思。夏尔·罗塞特站在那里迟疑,要不要坐下来呢?没有人请他坐下。她在暗暗地注意着他。他现在还来得及,还可以拒绝那岛上的温情,拒绝傍晚时分往尚德纳戈尔去的兜风,拒绝那不尽的体谅和宽解。在这把扶手椅上,另一个男人断是不可能坐下来的。夏尔·罗塞特第一次发觉,自己处在了加尔各答白人的神秘圈子里面。他还可以做出选择,离开这里或者坐下来。他敢断定,她难在注意着他。他扑通一下,坐在那扶手椅上。
  多累人啊,实际上,也很快乐。她垂下眼睛,望着地面,大概她压根儿就没有怀疑,今晚他会留下来的。事情正是这样。
  彼得·摩根回来了。
  〃他睡一夜,就会好的,〃彼得·摩根说,〃安娜一玛丽,我对他说,你不会怪他,没有关系。他已经完全醉了。你知道,他听别人说,你去蓝月亮,他一路讲着,正是因为这个事情,他才控制不住自己。一个女人去蓝月亮,你想想看
  夏尔·罗塞特说,确实有一个女客人,对他们俩说起了蓝月亮。
  〃他怎么看?〃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问彼得·摩根。
  〃他发笑,他说一个法国大使的夫人,居然去蓝月亮那样的冰屋。他还说到另一位夫人,我不认识。〃
  〃你看,〃乔治·克莱恩说,〃我对你说过,在加尔各答,人家会知道的…你还不在乎?好吧。〃他又说道,〃奇怪,这个男人竟能让你去琢磨他。〃他又转向夏尔·罗塞特,〃我看见你们俩在一起说话的,你们在谈印度吗?〃
  〃是的。我觉得他是在嘲笑……除非他就是……那么个人,就是那样子看事的。〃
  米歇尔·理查逊在叹气。
  〃我本来想要过去的。安娜一玛丽不让,我真后悔,唉!真后悔。〃
  〃他那种人,你是忍受不了的。〃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说。
  〃那你呢?〃
  她微微耸了耸肩膀,而后一笑。
  〃哦!我嘛…俄也忍受不了……但没有必要大家都搅进来。〃
  〃你和他说了什么?〃
  〃说了麻风病。〃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说。
  〃只说了麻风病……嘿。〃
  〃是的。〃
  〃你好像心神不安。〃米歇尔·理查逊对夏尔·罗塞特说。
  〃今晚发生的事,对他来说太残酷了。〃
  〃究竟怎么回事?请原谅,当时我不在……〃
  〃最终被永远赶出……这地方……这好像已成了他的一种死念头……我看……〃他对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说,〃很久以来,他就想认识你…海天早晨,他去网球场,好像没有其他的原因……〃
  他们都看着她,等着,但是她那神态,似乎她与这事没有任何关系。
  〃你是说安娜一玛丽……〃彼得·摩根问。
  〃当然是的。〃
  〃他去网球场,想寻找什么?〃彼得·摩根又问。
  〃我不知道。〃她说。
  她的声音又轻又细,就像一个针尖儿,但是不会刺痛你。她看见夏尔·罗塞特的那双眼睛,正盯着她不放。
  〃他是漫无目的地过去,漫无目的地看看吧。〃她说。
  〃关于这个人,到此为止吧。〃彼得·摩根说。
  他二十四岁,平生头一回来到印度。乔治·克莱恩与他谈话最投机。
  又有低沉的叫喊声,沿恒河传来。夏尔·罗塞特不由得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他到家了没有,不像是在家里……五分钟的时间。〃
  〃他一定是站在自家的阳台上叫喊呢。〃彼得·摩根说。
  〃如果他发现了你,〃乔治·克莱恩说,〃你只能使他更清醒地意识到,按你的说法,意识到他失败了。〃
  〃不用管他,我向你保证……〃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说。
  夏尔·罗塞特这才重新坐下。他不安的心情有所缓解,最近几周来,烦躁和疲乏一直纠缠着他,可想想,又算得了什么。
  〃也许你说得对。〃
  〃她什么也不需要。〃
  彼得·摩根和乔治·克莱恩今晚进行的这种交谈,将来还会有。他俩在谈加尔各答的那个疯姑娘,那个女乞丐,她的时间是怎么过的,她吃过食物的那些地方,是怎么记住的。
  夏尔·罗塞特已经一点儿木想出去。米歇尔·理查逊还在想着副领事,他向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提了不少关于副领事的问题。她怎么看的?怎么想的?
  〃起先,他没有开口说话的时候,看到他那种神态,我觉得,他的眼睛里面有一种……他在注视着某个失去的东西,他刚刚失去的东西,…他在一个劲儿地注视着那个东西……
  可能是一种信念,一个破灭的信念……不过,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是不幸造成了这种结果,你不这么看吗?〃
  〃不管这个男人是个什么人,什么东西,〃她说,〃我不认为是不幸造成的。不过,他可能失去了什么?怎么谁也看木出来?〃
  〃也许失去了一切?〃
  〃在哪里?在拉合尔吗?〃
  〃也许是失去了一切,不过,如果他真有什么失去的话,准是在拉合尔失去的。〃
  〃反过来说,在拉合尔,他又得到了什么?〃
  〃他是在深夜的时候,朝人群里面开枪的吗?〃
  〃啊,对了,是朝人群里面胡乱开枪吗?〃
  〃当然啦,白天就看见人了。〃
  〃在花园里面,他口里吹着'印度之歌'。〃
  乔治·克莱恩和彼得·摩根又凑到一块儿,在谈那个女乞丐,她睡在麻风病人中,每天早上,又从麻风病人中出来——端端的,还是那个样,居然木会染上麻风病,这非常令人惊奇。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站了起来,在听什么。
  〃就是这个疯姑,〃她对彼得·摩根说,〃她正在马路上唱呢……你们听…哪一天,我得想想办法,还是可以了解
  〃称什么也不会了解到的,〃彼得·摩根说,〃她已经完全疯了。〃
  歌声渐渐地远去。
  〃我也许弄错了吧,我们现在离印度支那有几千公里,这不可能呀…他是怎么来的?〃
  〃你知道吗?〃乔治·克莱恩说,〃彼得在写一本书,就是从沙湾拿吉的这首歌谣开始写的。〃
  彼得·摩根最后笑了起来。
  〃我对印度痛苦的一面很感兴趣。我们大家多多少少都感兴趣,不是吗?我们只能在自己内心真切地感受痛苦的时候,来谈论痛苦……关于这个疯姑娘,我是凭自己的想象,随意地写下一些文字。〃
  〃为什么写她呢?〃
  〃因为在她身上,什么不测也不会再发生,甚至是麻风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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