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暖 作者:何暖暖(晋江2012-08-30完结)-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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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说,女孩子,首当矜持自重,才让人敬爱的。
我的性子本也如此,喜欢的人,一大堆说不完的话;不喜欢的人,难得有什么语言。师父曾屡次劝我:“要放开心怀,多与人交往。”却实在是难。
这里,三师兄笑容灿烂地对我说:“十四妹,烦你去趟叠烟楼,唤梅婶带两人去云深打点饮食起居。”
我以为他是为了省事省时间,后来才知道,他支开我,是为了带苏弗走仙人桥——自松间到云深,有条近路,通常用来考验敌对的客人——一条单索道,铺着尺宽的木板,遥遥连在山那边的顶端,手中只可扶一条绳索,脚下,万丈深渊。
若胆量小的,当即就会腿颤头晕。
我不明白,苏弗瞧来这么和气礼貌,不微笑都不说话的,三师兄怎么一见面就当他是敌人,要考较他一番?
后来我才知道,那也许是因为我不会武功,而他们,轻而易举地就能感觉到危险。
那是武林人的本能直觉,什么样的温和微笑都掩盖不了的。
苏弗,那样温文的少年,周身隐着让人退避三舍的锋利严寒。——等十一师兄告诉我这些的时候,已是很久以后了。
☆、甜美的折磨
我喜乐乐地与梅婶们到云深书院的时候,亭子里,三师兄正与苏弗喝茶,瞧他二人的神情,明显是在枯坐熬时间。不过我喜欢苏弗的坐姿,像林间的松,微风拂过,挺秀卓然。这人,连坐姿都这么有韵味,翩然好看。
三师兄见我来了,立即安排梅婶等人收拾屋子,又安排晚饭,然后陪着我和苏弗用餐,说了一些路途劳累,有何见闻,山上气候等不相干的话后,叫上我告辞离开。
暗蓝夜幕中,我一颗花痴心飘飘然间也能感觉到三师兄不大愉快。因为他和苏弗相处得不和睦,没有共同语言?——呵,我的这些师兄们,各个都自负才华,不是好相与角色,我这一年已见多了他们彼此间的较劲。真是难为苏弗了,不知师父什么时候能回来?
到第二天早饭时,听五师兄说起昨天三师兄带苏弗走了仙人桥,我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下就有些恼了。
我放了筷子,安静问三师兄:“我不明白,山上每位师兄师姐的兄弟姐妹来,都要走一回仙人桥吗?”
三师兄见我认真,忙站起来:“十四妹你别恼,我给你赔不是。这苏弗说带你回家,如今江湖邪魔横行,极为动荡不安,试一下他的胆量武功也是为了你路途安全。再,”他停了一下,面上微微现出不愉冷笑:“我还真没见过像他这样年少轻狂不把咱们天山放眼里的人,一时气盛,你别计较我。”他端端正正施了一礼。旁边五师兄忙嬉笑打圆场:“哎呀,这也算不打不相识,以武会友。”
我实在不明白苏弗那样温和礼貌的人怎么就年少轻狂不把天山放眼里了,我不知当时情形,因此不好说什么,一旁的九师兄发了话:“人家年少轻狂也有人家的本事。昨天我是见到他过仙人桥了。平心而论,那潇洒自若的身姿,如神仙一样,除了师父,你,我,在座的谁可以?这是师父没有见到,否则,他就有可能成为我们的第十五师弟,你们还别不信!”
九师兄的话一落,三师兄瞪着桌面,额上青筋突出,不再说话,坐下来,大家闷声吃饭。
九师兄的话触及到在座每位师兄的心病。——天山的掌门弟子都有可能承继掌门之位的,我的这十几位师兄师姐,虽然不说,但个个都很用心。若苏弗被师父收为掌门弟子,日后就同样有可能成为天山掌门。师父最忌的就是嫉贤妒能,以往大师兄二师姐被赶出师门,都与此有关。师父说:“没有容人雅量,没有胸襟气度,不配位列天山弟子!”
九师兄看了我一眼,他的意思我明白,他这么说过之后,师兄中再也不会有谁找苏弗的麻烦了。
我却觉得非常歉疚和难堪。
我怎样给苏弗道歉?
他远途到天山接我来,我的师兄们待他这样不友善。
我步入云深书院的偏院时,梅婶正在院子里晾青色长衫,见了我,梅婶笑道:“这是你家哥哥的衣衫,他可真是个勤快人,一大早就来洗衣服。我说,小哥快放下,我来洗就好了。他那样谦让客气,瞧着尊贵公子哥般的人品,却一点架子也没有。”
我听了心下喜欢,入后院的时候,苏弗已经站起来在等我,他本是拿了书在看,此时将书卷在手中,定是听到了梅婶的话,面容有些微的腼腆。
红柱绿顶的亭子间,他一身白衫站在那里,映着苍蓝远山与晴空,眉目清亮,姿仪出尘,恍如手绘画中走出,耀目晃我的眼。
世间确有一人,当你看着他的时候,天地亮润,一切都是光明明的。
我抑制住心跳,问他住得可好,他谦谢一番,我便微红着脸说:“我不知昨日三师兄带你从仙人桥过来的——”
“啊,”他不待我难为情说下去,接话笑道:“沿途真是好风景,山峰,松林,草甸,震撼的美丽,都是我从没见过的,人说天山是世外仙境,果然名不虚传。”
他截住我的话,也截去我的难堪,那样温柔似水的笑着,恍如什么都不知的一般。
我当然知道,他是什么都明白的。
我望着他,世间竟有这么让人舒服的人,这样照顾我的情绪,这么敏捷,善良,三师兄还说他轻狂,怎么会?
外面有弟子飞报:“掌门回来了!”
我欢喜,请苏弗随我去拜见。哪知方到师父院门,就被守在那里的十二师姐拦住。十二师姐此番与十三师兄陪师父去了一趟金陵,许是江湖风霜历练的原因,人明显沉稳端严了许多。
她亮炯的眸子扫一眼苏弗,对我道:“师父远途辛劳,这一会儿正在休息,师妹请先回吧,等明日再拜见。”
她的言语表情都坚决没有余地,我心下疑惑,依言告退。
歉然对苏弗说:“我们明日再来——”
苏弗笑道:“正可以准备行装和路上食物——”
是啊,我欣然:“我带你去汇香苑,瞧瞧路上带些什么。”
自我穿越来,代乔期掌管了半年天山饮食,汇香苑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宗宗美味,如数家珍。天山弟子来自各地各名门正派,武林和气一统,发扬光大的意思,也带来了天下各地的名吃美食。当我在汇香苑里沉醉于缭绕的香气美味时,觉得就算是为了这些美食穿越也值得了。
今年由七师兄负责饮食,我将来意一说,七师兄立即将我去年汇编成册的《食谱》自橱柜里拿出来,由我们挑选。
七师兄很正常地礼貌客气,让我稍稍心安。若是我的师兄师姐们都不友善,苏弗会怎样想象我的为人呢?
唉,我本来就敏感的心在苏弗面前成倍地扩大,煎熬,却又欢喜。仿佛灵魂的某一部分自苏弗的出现忽然苏醒,对周遭的感觉分外的清晰,又分外的慌乱。
真是甜美的折磨。
☆、相信爱情
午后我小睡方醒,雪莲堂的门被推开,八师姐探亲回来了,披的斗篷撕一道扯一道的,从没有这么狼狈过。她家在鄱阳,顶顶有名的武林世家之女,一向豪爽,大说大笑的,可是这一回归来明显不对劲,不但没有大包小抱的物什,人也似失了魂,进屋来,定定不发一声。
我忙问:“八师姐,这是怎么了?”
她摇头,眼中恨得含了泪,冲里屋沐浴去了。
唉。
难道是因为苏弗出现的缘故,我的师兄师姐们都变得不对劲?蝴蝶效应么,还是鲶鱼效应?
我去汇香苑将蒸好的糕点小吃包好,弄了一大袋子。啊,我是要与义兄到江湖旅游的,可不是去流浪的,所以美食一定要备足。想八师姐还没用饭,便挑了她喜欢的桂花枣糕、茯苓夹饼给她带回来。
自我穿越来,师姐中只八师姐和十二师姐常住天山,其余的师姐都嫁了人。我们三人住一室,日常很亲密友爱的,尤其八师姐,因我失了武功失了记忆,分外怜惜照顾我,关于乔期的一切都是她讲给我听的。
这一会儿,她换了装,挽了发,一边吃桂花枣糕,一边对我说:“你知道恶魔南宫陌吗,谁当着他的面叫了他的名字,他就杀了谁?”
我听师兄们说起过。“沉默南宫,笑面姚金”,时下江湖风头最劲的两大男女恶魔。据说南宫沉默的时候就要杀人,而姚金笑容绽放的时候也是要杀人。这两人师出同门,武功神鬼莫测,江湖闻之色变,不过传来传去的,少有人见到他们就是了。
“我的哥哥遇到了这个恶魔,指认了他的名字,结果!——”
我大惊站起来,她已幽幽道:“结果他没有杀我哥哥,却把我的家烧成灰烬!我追着他报仇,不是他对手!”
她咬牙切齿,我悚然而惊:“你追着他报仇?你不怕?——”
她撇嘴道:“怕他做什么,我又不当面叫他的名字,他不能杀我的。而且,而且——”她声音暧昧了一会儿,期期艾艾地问出一个名字来:“你听说过陆小凡吗?”
陆小凡?没有,我听说过张小凡,听说过陆小凤,可是没听说过陆小凡。
从此她埋头吃东西,不再说话。
我去霓裳馆取我上月订做的衣服,边走边想,八师姐这么神神道道一反常态的,是不是恋爱了?
陆小凡,何方神圣呢?
哎,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钟情呢?
便如那位“义兄”苏弗,平白无故地突然出现我面前,恰合我幻想的心,如越剧《红楼梦》里唱的“天上掉下来林妹妹——”他就是“天上掉下来的苏哥哥”?
路上,我意外看见了师父,她正一个人在山坡上散步,素袍广袖,拖着一身的忧郁金光,优美、孤独、惆怅。
我听八师姐说过,师父的丈夫——我们的大师伯,年前忽然喜欢了金陵的一个歌妓,半个江湖都知道了。
多么奇怪的一件事。
师父的美貌惊绝一世,师父的武功江湖动容。大师伯竟然喜欢了一个歌女,只因她有黄鹂般宛转娇丽的歌声?
师父看见我,招手说:“来,阿期,帮我写封信。”
今年由我负责天山对外书信联络。我随着师父向苍墨斋里走,师父说:“阿期,若是你爱的人不爱你了可怎生好?”
我为师父伤心,但趾高气扬地说:“那是他失落了福气,我会同情他的错误,替他抱憾。”
师父轻拍着我的手,笑了。
苍墨斋里,师父沉吟了好一会儿,终究轻轻地说:“代我给你大师伯写封决裂的信吧。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他的妻,他不再是我的夫。”她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恍惚似怕碰碎什么。也许,她怕碰碎的只是那颗求完美的心,不忍打破,不能打破,却仍是无可挽回的破灭,于是只有小心的呵护住脆弱,让声音听起来清平如故。
那一刻,她竟然微微一笑,春光丽丽中,她的笑容里是无边的黑暗、荒凉和悲伤。
我将卓文君的《白头吟》与《诀别书》写了,念给师父听。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师父垂了头,我知道她落泪了。
我怀中是苏弗捎来的那封信,可眼下不是与师父说这个的时候,因此先去书院寻苏弗。一路走一路想,师父与师伯同门学艺,青梅竹马,是江湖羡慕一时的神仙眷侣,竟落得如此结果,你,还敢相信爱情么?
遥遥听一向清静的书院里有莫名的喧乱。待我寻声出书院后门,见临近绝壁的那片空地上架起了篝火,一围的普通弟子们手提长剑聚在那里比比划划议论着。
他们这是在做什么?烧烤野炊么?
我向来喜欢这片紧邻悬崖绝壁的空地,安静时坐在这里看对面山峰,常让我想起《天龙八部》里的“青衫磊落险峰行,玉壁月华明”,就会发好一阵子白日梦:段誉不见,萧峰也不见,钟灵木婉清都不见。只十几个师兄姐弟争天山掌门,我的运命大约便是到了出嫁年龄,凭父亲一句话嫁人?
当然,现在来了一个叫苏弗的人……
我走近人圈一看,赫然发现,那毕毕剥剥燃烧的柴上架着烤的竟然是一个人,而不是野猪全羊什么的!
他们疯了,怎么吃起人肉来!
我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