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夏天 [苏] 康斯坦丁·西蒙诺夫-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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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看着讨厌,那就把它拿走吧,”谢尔皮林说。
“既然摆上来了,那就喝吧,”巴久克说。“往后的表现,往后看,我们论功行赏。要说过去呢,不管怎么算,战争已经进行三年了。这三年里不管大家怎么互相责骂——上级对下级是大声地骂,下级对上级是肚子里骂,——不管怎么样,大家已经打了三年仗了,德国人的闪电战算是吹了。这样说,这酒也该喝。况且今天我身上受了潮。这鬼地方到处都是沼泽地,加上夏天又潮湿。不过,要喝,得大家一起喝,”他转过脸对李沃夫说。
李沃夫默默地点点头,伸手拿过酒瓶,给自己倒了四分之一杯酒,而后把酒瓶递给巴夫克。
“我看,您今天完全是一副有病的样子,”巴久克说,好象想到李沃夫有病,他就感到高兴似的。
谢尔皮林看了李沃夫一眼。李沃夫那张瘦削的三角形的脸上,显得疲惫不堪;眼圈发黑,眼圈下边有点儿浮肿,看去确实是一副病容。他的身体比平时更糟了。
李沃夫和巴久克斟过酒之后,大家也挨个儿给自己倒上白兰地,服务员弗罗霞端上一只冷盘—一鲱鱼凉拌菜,——巴久克端起一杯比李沃夫斟得多一点的酒,打开了话匣子,谈到北方又有一个方面军转入反攻,第一份战报挺出色。
巴久克提到的那个方面军,就是他在调到南方当近卫集团军司令之前,曾当过将近一年副司令的那个方面军。
“那里一直很平静。我在那里的时候,除了打过几次小仗之外,几乎一直没有战事。在这种情况下,纵然你有满腔热情,可是哪来用武之地呢?你们说我有什么办法?打了三年仗还活着的人,愿他们继续活下去;在三年里牺牲了的人,愿他们在地下安息!”说罢,巴久克朝大家看了一眼,把酒一饮而尽。
李沃夫也干了杯,他象吃药那样,索然无味地喝了下去。其他的人也都喝了。
“谁知道,我们第一个反攻的地方,出人意料,会在和罗马尼亚接壤的边境,第二个地方会在和芬兰接壤的边境?起先在南方,现在在北方……”巴久克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如果他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那他还要说上一句:现在该看我们的了。但是,他住了口,不想说出他们大家面临的那件事情,不想说出一直蔡绕在他们心头的那件事情。那件事情已经近在眼前,他们一直在扳着指头计算,离开那个约定的“进攻开始”的时刻还有多少钟点。
“我们把这次战役开始的前后,比作耶稣降生的前后,”近日来,谢尔皮林常常这样开玩笑说。
服务员弗罗霞端来了鸡块面条汤,在每个人面前放了满满的一盆。
“这一道菜之后还有什么?”巴久克抬起头来看着她问。
“肉丸子还是红焖牛肉,随您选一种。”
“什么也不要了。我们把你的面条汤吃完,把分到的鸡块啃完,就乘车上路。茶留着到友邻部队去喝,免得他们见怪。好吗?”巴久克转过脸问李沃夫。
李沃夫点点头。
谢尔皮林想起了一件事。上次李沃夫在这里吃饭的时候,唤副官到汽车里去拿东西。副官拿来了一个油纸包交给他。李沃夫打开纸包,拿出了几个自备的专供病人吃的菜丸子;他自己吃了不算,还请人家吃。现在他谁也不唤了,桌上也没有菜丸子了。大家吃什么,他也吃什么。
“你们的伪装搞得不坏,订出的制度能一直坚持到底,”巴久克一边吃面条汤,一边说。“各条路上的车辆通行纪律,也搞得非常出色。这样严明的纪律,是伏龙芝的战友在这里搞的吧?”巴久克朝库兹米奇扬了扬头,对谢尔皮林说。
“是的,伊万·瓦西里耶维奇出了不少力呀,”谢尔皮林说。他感到高兴,库兹米奇在和巴久克一起巡视的时候,看来并没有捱训。
“纪律严明啊!”巴久克又朝库兹米奇扬了扬头,笑着说:“他本来想让我和军事委员同坐一辆车子,我们俩怎么能同坐一辆车子呢?我喜欢呼吸新鲜空气,坐车时,喜欢四面没有遮拦。而伊里亚·鲍里索维奇一上车,就马上把所有的玻璃窗都插上。我们俩怎么能坐在一起呢?另一方面,你们集团军里有命令,接近前沿的地方,在一起行驶的汽车最多不能超过两辆。没有办法,只好让库兹米奇将军和我坐一辆了。既然你们保证打个漂亮仗,我就只能照你们的规矩行事了。”
“我们保证,司令同志,”鲍依科虽然说得不响,但是口气非常严肃,使大家都不由得对他注意起来。
“我今天和李沃夫同志总算弄清了一件事,”库兹米奇被大家在饭桌上的愉快心情感染了,就对谢尔皮林说,“原来,在二O年,在这里西线,我和李沃夫同志是在两个邻近的部队里。我在七师师长谢尔盖耶夫子下,指挥以莫斯科无产者命名的二十九四,而他,”库兹米奇把睑转向李沃夫,“在我们的左边,是十四钢铁旅的政委。可以说,我们俩并肩作战,几乎一直打到了华沙。可后来,形势急转直下,我们一下子往后撤了一百多里。战场上的事,真是变幻莫测啊!”
“倘若不是图哈切夫斯基,我们是不会往后撤的,”李沃夫怒气冲冲地说。他说得又短又快,就象打了一梭子弹似的。
饭桌上顿时笼罩着一片沉寂。大家都以为李沃夫接下去还要不顾情面地说出一些尖刻的话来,可是,他却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拿起给客人准备的、用练习簿纸裁成的揩嘴纸,用它裹住鸡腿的一端。他左手拿着鸡腿,右手使着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来的一把小折刀,把鸡腿上的肉一块一块切下来。
从一九三七年下半年开始,图哈切夫斯基就被认为是叛徒,对此,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但是,战争的时间拖得越久,军队里也就越来越不喜欢谈论这一类话题。不知是由于这类话题已经越来越变为遥远过去的事呢,还是由于它已经被人撇在一边了。因此,当李沃夫突然说出这些话时,大家都感到不自在。
“你那时在什么地方?我记得你好象在波列科普吧?”巴久克打破了沉默,对谢尔皮林说。
“起先在北塔夫利雅,后来在彼列科普,在那里指挥一个团,”谢尔皮林说。
他感到,巴久克本来就清楚地知道他那时在什么地方,现在是由于李沃夫讲了这些话,才故意提出这个问题的。
他看了看李沃夫——李沃夫为了不让指头沾上鸡油,还是用那张纸裹着鸡腿的一端,用小折刀割鸡腿上的肉……
“我那时得了伤寒病,”巴久克说.“当时,第一骑兵军正从西布格河向卡霍夫卡挺进,可我却什么事也没干,在生伤寒病。”
他没让李沃夫把鸡腿上的肉割完,就站起身来。
“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就走了。”巴久克扣上制服的风纪扣,用手指把口髭抿平。
“司令同志,有一个紧急问题,”谢尔皮林说。他没忘记,问题要尽快提出来,可是得等他们先把饭吃完。
“什么问题?”
“是不是到司令部去谈?我想在地图上……”
“就在这里谈吧,”巴久克说。“你的地图我已经了如指掌了,说吧。”
谢尔皮林先从今天航空兵再次证实德方军部所在的地点谈起。
“已经向你再次证实了,却还没有向我报告过呢,”巴久克嫉妒地说。
“这是在我的地段内,”谢尔皮林说。“您当时又不在场。”
“好吧,“巴久克冷冷一笑。“回去后,要弄弄清楚,为什么这些情况先向你报告,而不先向我报告。你有什么问题?想炮击这个军部?”
“是的”
“我们会炮击的。”
从他的脸色可以看出,他现在一心想走。可是,对谢尔皮林来说,最难启口的事还在后头呢。
“我们有一个建议和请求,”他说。
“请求?”
巴久克睑上流露出不满的神色,谢尔皮林从他的脸色中看到早在意料之中的那种责备:“已经给了你多少东西了!把所有友邻部队的装备都拿来给你了!我们自己的装备也都给你了。方面军留下的预备队才勉强够用。一切都给你了!你怎么还要提出请求呢?”
然而,谢尔皮林还是把他打算说的话都说了。他提到那个到方面军来报到待命的远射程炮兵团,还说这个炮兵团必须暂时归集团军指挥,用它来打击德方的军部。
谢尔皮林说这些话的时候,巴久克的睑慢慢地涨红起来。他想克制自己,但是克制不住。
“我不给!”他毫不客气地说,同时把一直拿在手里的军便帽往头上一戴,然后抓住帽檐往下一拉,一直拉到额上。
“司令同志,请允许……”谢尔皮林还准备说下去。
“我不允许!完全是蛮不讲理。你们以为,我们这个方面军里就只有你们一个集团军吗?我们拨啊,给啊,就象填无底洞似的,什么都填下去了!可你却还想要!要知道,这个炮兵团是昨天才到我这里的!昨天才到,今天你就要我把它给你吗?你们从哪里打听到,这个炮兵团到我们这里来了?是谁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你们的?兰斯科依,是你透露给他们的吗?”巴久克转过身来问站在他背后的上校。
“作战处对谁也没有透露过一点消息,司令同志,”上校说。“预备队从最高统帅部到这里来,按规定是绝对保密的。”
“对有的人保密,对有的人就不保密!对他们就是不保密。”巴久克已经往汽车那边走去,可是,一边走一边又转过身来,说:“按道理,还得问问清楚,这件事你们是从哪里打听来的?”
“可也确实应该问问清楚,”一直没作声的李沃夫干巴巴地说了一句。
“本来是应该问的,可我不想问,”巴久克把手一挥。“反正弄到后来,上面的人都把责任推得一于二净,还不是下面的人变成替罪羊!我不想在进攻马上就要开始的时候,来追究这种事情,否则我倒真是要问问清楚。这个炮兵团我不给,你也休想!”最后一句话他又重复了一遍。
听到巴久克第二次讲“我不给”的时候,谢尔皮林心里想:他们要这个炮兵团是为了战斗,这个想法毕竟印入了巴久克的脑子里。可是,巴久克现在怒气冲冲,对谢尔皮林大为不满,在这种情绪下,他是不会冷静思考问题的。
“谢谢你的款待,”巴久克一边坐上吉普车,一边说。“我倒以为你请我们白吃一顿,原来不是白吃的!我们明天在观察所再碰头吧。”他举起手,碰了碰帽檐。
“方面军司令同志,”站在车旁的库兹米奇开口道,“我可以送您到我们集团军的边界吗?”
“您要没有事的话,就送吧,”巴久克说,“不过,得乘您自己的车子,”说罢,对司机挥了挥手:“开吧!”
李沃夫冷淡地、不慌不忙地同谢尔皮林和鲍依科握手告别之后,坐上自己的“爱姆卡”。谢尔皮林根据李沃夫脸上的表情估计到,李沃夫还是要查究,他们的集团军是从哪里获得关于从最高统帅部预备队来了一个炮兵团这一消息的。
库兹米奇开玩笑似地摇了摇头,象老年人一样咳了一声,坐上停在这里食堂旁边的备用的吉普车……
“费多尔·费多罗维奇,在上次世界大战的时候,有一个故事,讲的是:什么是下属服从上司,你听说过这个故事吗?”
“没听说过,”谢尔皮林说。
“等我回来向你报告陪同巡视的情况时,我再讲给你听。”
库兹米奇的吉普车调过头来,跟随着前面两辆车子驶走了。食堂门口只留下谢尔皮林和鲍依科两个人。
“您干吗垂头丧气呢,费多尔·费多罗维奇?”鲍依科望着谢尔皮林问。“别理他。”
“对他的态度,我可以不计较。但对事情的实质,却不能置之不理。我宁愿给他臭骂一顿,可这个炮兵团得给我们呀。他不采纳合理的建议,这我是不能容忍的。当然,在这里,在我们这个集团军里,不可能看到全局,但是我相信,明天在我们建议的那个地方动用这个炮兵团,是再恰当不过了!眼看着一个人好象正在一步步变好,可是后来你却会突然发现:在某些地方,他是变了,在其它地方,还依然如故。”
“我们去研究一会儿工作吧,”鲍依科建议道。
“不去工作又去干什么呢?去哭鼻子吗?我们走吧。”
他们工作了三十分钟左右。电话铃响了,鲍依科拿起听筒。
“我是鲍依科。是的,在这里。你最好过一会儿再打来,现在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