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夏天 [苏] 康斯坦丁·西蒙诺夫-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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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阿尔杰米耶夫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很高兴提到这次会面。这时候,如果换了别人,也许就会迫不及待地对司令说。“是啊,我也记得您,一辈子也忘不了!”可是,他却没有讲这种话,他没有接话。
阿尔杰米耶夫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他不喜欢在首长面前转来转去。不久以前发生的一件事足以证明这一点。五天前,朱可夫元帅到集团军里来听取有关战役准备工作的汇报,包括几个师长的汇报,阿尔杰米耶夫也是其中之一。听完汇报后,朱可夫把情况设想得更复杂,提了几个问题,问他们在这种或那种情况下准备如何行动。他对汇报很满意,后来又抽出时间和几个军长和师长进行所谓“无拘束”的交谈。临走前,朱可夫在军委食堂里喝茶,突然发现他认识阿尔杰米耶夫。他问起谁是他们中间最年轻的师长,扎哈罗夫回答说,是阿尔杰米耶夫,并说:“他是一九一二年出生的。可是打仗比别人开始得早,在哈勒欣河就开始了。”
朱可夫听了这话,皱起眉头想;“现在才把他给想起来了……刚才听他汇报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是不是我过去侦察处里的人啊?”
阿尔杰米耶夫曾经在朱可夫领导下在哈勒欣河打过仗,这件事朱可夫回忆起来了。阿尔杰米耶夫本来完全可以刊用这个机会插上几句,可是他没有这样做。谢尔皮林根据自己的看法,认为这是阿尔杰米耶夫的优点。
“你呢,斯捷潘·阿瓦科维奇,我看,你是在战争的第一天就开始打仗的吧?”
屠玛年点了点头。
“也在现在这个方向。在正西的方向。当时,我们的团部就设在格罗德诺西南五十公里的地方,离索库利卡车站不远。”
“你是在战争的第一天就开始打仗的,这我记得,至于在这个方向,我可不知道。”
“我和师长统一了口径,”屠玛年说。他是很少开玩笑的,现在脸上不带一丝笑容。“随着我们往前推进,我们俩请求指挥部把我们派往格罗德诺近郊。我是在那里第一次参加战斗的。他也有他的原因。”
谢尔皮林抬起眼睛看着阿尔杰米耶夫。
“我的母亲留在格罗德诺,是战争开始的第一天起就留在那里的,”阿尔杰米耶夫说。“她身边还有我的外甥女。您的副官辛佐夫没有跟您谈起过吗?我的外甥女就是他的女儿。战前,他跟我的妹妹结了婚,现在我的妹妹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跟师长说过:咱们一起去找!怎么能把自己的母亲丢了呢?”屠玛年带着亚美尼亚人固有的骨肉情深的感情,用一种异常悲痛的语调说。
阿尔杰米耶夫没有开口,谢尔皮林也避而不答。明天早晨,德国人的防线终究要被我们摧毁的,冲破了德军防线之后,在我们这些人中间,究竟谁生谁死,现在难道能够预料吗?
谢尔皮林没有回答屠玛年的问题,却谈起了自己:“我第一次参加战斗的地方离这儿很近,就在莫吉廖夫城郊……”
说完了这句话,他不禁想到,他的集团军里有很多人都是在这里,在白俄罗斯开始参加战斗的。原来屠玛年也是在格罗德诺近郊参加战斗的。集团军参谋长鲍依科也一样,他在谈起自己的时候说过,他那时是在布列斯特南面的多马切沃附近,在团长牺牲之后接受团长职务的。还有炮兵司令马尔基安尼,他在回忆过去时也谈到,他那时是在斯洛尼姆附近,因为不能把自己的一二二毫米榴弹炮运过沙腊河,而把它们炸毁了。辛佐夫那时也在莫吉廖夫附近。他的那个小医生也在那里……
“是啊,”谢尔皮林想起明天的进攻,对德国人顿时怒不可遏,“那时他们以为我们已经完了,他们的战车从我们身上开过,把我们轧得粉碎,我们就此完了。但我们没有完——这些不都是我们的人吗?!”
“该回去了。”他把没喝完的第二杯茶放在茶碟上,站了起来,又问屠玛年:“叶弗斯吉格涅耶夫在你们这里表现怎么样?”
“给您报告过了,我们把他安排在作战处。您是不是想看看他?他就在这里附近,五分钟内就可以把他找来!”
“我问起他不是为了要找他。”屠玛年想去找叶弗斯吉格涅耶夫,谢尔皮林对此感到不快。“他的表现怎么样?你们同意把他留下来,现在不感到后悔吗?”
“他还没有来得及表现呢,”阿尔杰米耶夫说。“没有机会。参谋长认为他工作很认真。我还没有跟他打过交道。”
“他一到,就请求我把他派到团的侦察科去,”屠玛年一边说,一边等待谢尔皮林发表意见。
“那么你怎么安排呢?”谢尔皮林问。
“那里暂时不要人,可是他坚持要去。”屠玛年说这句话,是希望谢尔皮林暗示一下,对他过去的副官应该如何安排。
但是谢尔皮林似乎没有听出屠玛年的言外之意。他和他们俩—一握过手之后,就乘车走了。
从——一师回来的路上,谢尔皮林一直在想刚才和他分手的那两个人。
屠玛年尽管有个坏习惯,喜欢过于匆忙地对首长讲“是”,然而他是说到做到的;他答应做什么,就无论如何也要做到。尽管他自尊心很强,喜欢听表扬,但他一贯是老老实实地去争取这种表扬的,报告的时候从不夸大自己的成绩。他意志坚强,很有毅力,谢尔皮林认为将来可以把他从参谋长提升为师长。
阿尔杰米耶夫受到谢尔皮林的器重,是因为他年轻有为,经验丰富。他的资历不浅:进过军事学院,搞过参谋工作,指挥过团,当师长也已一年多了,可他才三十二岁1
象他这样的年龄,在部队里还可以千二十五年,前途未可限量。这次战争——尽管奥尔沙·伊万诺芙娜认为不该讲这种不吉利的话——毕竟未必是最后一次。既然如此,就应该多想想那些还有大半辈子事情可做的人。
原来,辛佐夫战前是和阿尔杰米耶夫的妹妹结婚的。阿尔杰米耶夫说他的妹妹“已经不在人世了”,就是说,要么早就死了,要么在战争中牺牲了。可辛佐夫从来没有谈起过这件事。早在斯大林格勒会战之后,集团军里的人都认为他和小医生是夫妻哩。
“是啊,”谢尔皮林不再去想辛佐夫和他已经死去的妻子了,他想起了自己,“这样的事是常有的:起先认为至死不渝,可后来却又另有所恋了!”
公路穿过一个树林,通到一片开阔地。在树林边缘的地方,有一辆吉普车停在拦木旁边。车里跳出一个军官,乱挥着双手,正在和一个自动枪手争吵。路上车辆通行的制度已有严格规定。发给每一个部队的车辆通行证的数量是极其有限的。通行证实是各不相同的:一条路线使用一种通行证,以便保证所有有部队集结的地方都不让德国人发觉。
白天,在集团军所属的地区内,车辆通行不得超过两个月之前的数量,其余的车辆只能在夜间通行!应该为库兹米奇说句公道话,他从早到晚在各条路上奔波,把秩序整顿得井然有条。
谢尔皮林的车子开到拦本前时。他命令古特科夫刹车,斜眼往右面树林里一着,发现树下停着几辆从大路上被赶到那里去的汽车——一辆不知哪一个司令部的大客车和两辆“爱姆卡”小汽车。
“到我这里来!”谢尔皮林从吉普车的车窗里探出头来,对那个军官喊了一声。那个军官没有看见首长到了,还在大骂那个端着自动枪固执地站在他面前的中士。“到我这里来,您听到没有?”
军官转身看见一个将军,马上就跑步过来。这个身材魁梧、气得脸红耳赤的军官, 是个少校,头戴坦克兵的帽子,身穿工作服,外面披着一块两用油布。
“少校工程师布雷金,一○八独立坦克旅的技术副旅长,”他报上自己的姓名,同时也没忘记报告他们的旅不是普通的旅,是荣膺“红旗”勋章和“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勋章的卡拉切夫近卫旅!
“你们是近卫旅,这很好,对坦克兵我们是尊敬的……可是您有什么理由对执勤的中士骂爹骂娘呢?他在执行指挥部的命令,我的命令。既然我的命令您不喜欢,那是不是对我也要大骂一通呢?”
“司令同志……”这个坦克旅副旅长本来不认识谢尔皮林,但是已经猜出在他面前的是集团军司令了。“旅长命令我在十五点钟之前亲自向他报告两辆损坏的坦克完全修复的消息。不报告,就要剥我的皮。可他却拦着我!”
坦克旅副旅长继续保持“立正”姿势,只是猛地把头往拦木的方向一摆。
“你们旅和其它旅一样,已经发给你们两张白天通行证了,”谢尔皮林说。“如果旅长知道您的车子没有通行证而叫您去,那是他自己的过错。如果您有一辆有通行证的车子,可是却开一辆没有通行证的车子来,那您只能去给旅长解释,为什么不能按时去报告。”
“有一辆有通行证的车子,司令同志,”坦克旅副旅长说,“我让它装上配件先走了,而自己……”
“而自己,管它的!大首长嘛,所以嗓门才这么粗……”谢尔皮林冷笑一声,对他改称为“你”了。“士兵面前还不是一冲就冲过去了!可就是冲不过去,战士知道自己的职责,你却不知道!他应该受表扬,而你应该受批评。把车子从公路上开走,开到树林里去!到二十一点再走。”
“是,马上执行您的命令,司令同志!’
“等一等。”谢尔皮林朝坦克旅副旅长打量了一下。“为什么还戴坦克兵的帽子?关于伪装措施的命令你们知道吗?”
“是,我们知道的。”
“那么你就是无法无天了?急着要暴露自己的身分吗?要让德国人知道你们这个荣膺‘红旗’勋章和‘亚历山大·涅夫斯基’勋章的卡拉切夫近卫坦克旅到这里来了?想使德国人闻风丧胆吗?你们这样搞我们可不允许!”
谢尔皮林本来可以对这个少校工程师加以严厉的训诫。如果这事发生在三天之前,他确实会这样做的。但是,明天早晨就要发动进攻了,战斗一开始,这个坦克旅就要参加进攻,这个技术副旅长。是明天战斗中不可缺少的人物,如果把他拘留几昼夜,就会在战斗之前破坏旅部的情绪,因此谢尔皮林不想这样做。
最近一个星期里,已有好几个军官由于违反伪装纪律而被拘留。有一个明知故犯的甚至被送交军事法庭。不过今天对这个人只要吓唬一下就够了……
“走吧!”谢尔皮林说。他看到坦克旅副旅长向他自己的吉普车走去,一面走,一面从工作服里掏出一只船形帽戴在头上,把坦克兵的帽子藏在两用油布里,看到这副情景,谢尔皮林又冷冷一笑。
谢尔皮林的吉普车开到拦木前,他把中士叫过来。
“在您值班的时候,除了这次,还有没有人企图违反命令?”
“还有过一次,司令同志。”
“今后再有类似情况发生,把它记下来,向上报告。””
“是,向上报告!”中士说。
“您的任务执行得很好,谢谢您!这里一切都井井有条。”谢尔皮林指了指后在吉普车挡风玻璃上的通行证说:“我们可以过去了吧?”
“是的,司令同志!”
吉普车一直开到指挥所,谢尔皮林下了车,走进司令部。现在,司令部的作战组已经在树林里了。谢尔皮林考虑到过几天司令部就得往前移,因此,他命令不要造掩蔽部,只要把去年秋天从德国人那里缴获来的一座金属小房子架起来,就能对付着用。这座小房子象手风琴一样,只要拉开来,就能很快地架好了。冬天,待在这个金属的手风琴里是很冷的。现在是夏天,正好拿它来派用场。
小房子架在绿荫如盖的大树下,房子里很凉快。谢尔皮林在一张折椅上坐下,叫辛佐夫过来:“你报告一下我不在这里时的情况。方面军司令在什么地方?”
“在基尔皮奇尼科夫那里。还没有离开那里。他们还没有打电话来。”
基尔皮奇尼科夫是个军长,他那个军将在突破地段的右翼行动。
“知道了,”谢尔皮林说。“午饭准备好了吗?”
“行政管理科科长报告说,一切都准备好了。”
“有谁打电话来过吗?”
“检察员打电话来过,他问有没有变化。您叫他十五点到这里来的。”
“您怎么回答的?”
“我回答没有其它新的命令。”
“妻子看到了?”
“看到了。”
“她身体好吗?”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