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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部分

最后一个夏天 [苏] 康斯坦丁·西蒙诺夫-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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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板上堆着被服袋,叠着两只他熟悉的箱子——一只是塔尼雅的,另一只是齐娜依达的。箱子上有一面小镜子,这就是两个女人的全部家当。

  靠墙放着一张做得很粗糙的木床,床上垫的是草垫,草垫上一半铺着被子,另一半空着,大概这一半本来铺着齐娜依达的被子,现在已被她拿走了。看来,她们俩就一起睡在这个草垫子上面。

  塔尼雅对着镜子整了整头发,没向辛佐夫转过身来,负疚地说:“请原谅,这儿弄得象猪窝一样脏,我们过去从来也没有这样过。我们来到这儿已经三天,每天都是从早忙到夜…·到这儿来只是睡觉,连收抬都没收拾过。”

  她仍旧没向辛佐夫转过身来,走到木床边,撩起被子,把下面的被单铺开,然后把枕头拍松,仿佛她必须把这一切都做好之后才能向他转过身来。

  “我们认为反正是这个样了。”她终于朝辛佐夫转过身来,说。

  她指的是这间没有收拾过的房间,并不是指她自己,但她讲得很伤心,好象是在讲她自己似的。

  “我已经死心了,以为这几天看不到你了。不,不对。我是怕想这件事,不愿意预先作好准备,免得引起不吉利的后果①。所以就让它这样……”

  ①俄国人的迷信:事先说了好的话,会引起不吉利的后果。这里指塔尼雅不愿把房间预先收拾好,准备辛佐夫到来,她伯这样做了辛佐夫反而不能来。——译者

  她说话时,他看着她。出乎他的意料,她并不显得消瘦,相反,她到了前线之后,这些天来,身体倒稍有好转了。他看到,在她那几乎没有什么改变的睑上,有着一种过去没有的绝望的神色。

  从她的睑色来看,好象她不准备同他团聚,而倒象是要同他分别似的,这使他几乎叫了起来:“你怎么啦?”

  “我没什么。”她又扑到他身上,勾住他的脖子,没再说什么话。

  以后的一切都是匆忙地、默默地进行的。他感到了她那急不可耐的心情,感到了她那异乎寻常、毫不害羞的亲呢劲儿,感到了她那不加抑制、也不想抑制的狂热的欲念。

  他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同时也知道自己对她的思念是多么强烈,所以事先就警告过自己:决不能放纵自己,要为她着想,不能只想到自己。为此,他就更强烈地感觉到她这种急不可耐的心情。但是她却对他的这种温柔态度感到生气。他没马上迎合她的急切心情,低声问:“你的身体这么干能行吗?”她一言不答,紧偎着他的身体,生气地很快点点头,好象是在怨他:在这种时候他竟然还要问。

  于是他不敢再问她什么了。既不问她身体怎么样,也不问她怎么干行,怎么干不行。反正什么都不用问。他明白,她现在不希望听到任何问题。她只想让你感觉到,她仍旧象生龙活虎一样,你和她在一起会感到幸福。她的这个愿望是如此强烈,好象她力图向自己、向他,或者向他们两人证实什么似的……她此时成了一个放荡、贪婪的女人,仿佛换了一个人。她毫不掩饰自己的感情,急于要满足自己的全部愿望。

  后来,她抱住他,把滚烫的脸颊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开始生气地低声责备他,说他不该去当谢尔皮林的副官。她没头没脑地突然说了这些话,仿佛这些话非要此刻说不可,一分钟也拖延不得。

  他起先不想回答,只是抚摸着她的头发,沉默不语。她虽然心里明白,他想不让她讲下去,但仍然一个劲儿地絮叨着:“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同意了呢?”

  他回答说,在这之前,他刚请谢尔皮林帮忙,使他重返部队,同时,他还把到伊林团去的事讲了一遍。

  她听了之后,低声说:“这才是你该做的事!我早就觉得你应当这样,只是没有讲,因为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既然能够做到,那你干吗去当副官呢?你应当坚持自己的意见……”

  他向她解释说,最后他肯定会达到自己的目的,不过现在办不到,因为谢尔皮林需要,而他之所以能返回部队是叨了谢尔皮林的光。

  “你没有叨谁的光,”她说完后又低声说:“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同意了呢?”她的话里带着责备的口气,好象他同意当副官这件事完全不符合她对他的看法。

  “我自己也不想当,”他终于说,“你怎么不理解我呢?”

  “唉,你这个人哪!嘴上说不想当,可就是当了……”

  “要是人家对你说,他需要你,你也会当的。”

  “我就是不当,”塔尼雅生气地说。

  他深信她会当的,但他不愿争下去。

  “你应该辞掉这个职务,无论如何应该辞掉。”

  “我会辞掉的。等打完这一仗,我就走。”

  “可是这要等到哪一天?”

  “不知道。”

  “瞧你,什么都不知道……”实际上她对他很理解,但故意找他的碴儿。“你得想办法让他现在就把你赶走。”

  “什么叫赶走?难道我是他的奴仆吗?”

  “反正我希望他把你赶走。”

  “他不会把我赶走的。只要我尽力把事情做好,他就不会把我赶走。”

  “难道他看不出你根本不愿意当副官吗?”

  “也许他以后会看出来。但现在未必会察觉。如果他找人换我,那就得花一段时间跟这个人处熟,可他现在没有这个时间。你知道他的工作情况吗?”

  “我只知道你的工作情况。送送信啦,递递公文啦……”

  “不完全是这样,”他沉住气说。

  “不完全是,但总出不了这一套。只能是这一套,”她伤心地低声说。

  他感觉到,她不是不相信他。她懂得他在这个时候不能不去当谢尔皮林的副官,因为他不是去当别人的副官,而是当谢尔皮林的副官。但是她不能克制自己。她所以生气,是怕人家看不起他。

  谁知道呢,也许他们会由于这个副官的问题而争吵起来,因为她对他讲了这么多刺耳的蠢话。但是,她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却仍然把脸颊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要是他们没有偎依在一起的话,可能会吵起来。但既然他们偎依在一起,他们就不会吵起来。她嘴上虽跟他纠缠不休,但她的身体仍旧紧贴着他的身体,这说明她不会,也不想离开他。

  她责备他,劝告他,态度显得异常严肃,仿佛今天说不服他,以后就不能再说服他了。

  对于这一点,他只是想了一下,但没有想下去,因为去想这一点是荒谬的。但是,他毕竟想了一下……

  她忽然沉默了,似乎想起了什么更为重要的事情。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改变了刚才急促的低语,用平静的语调小声说:“唉,归根到底,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总而言之,反正一样。”

  “怎么会反正一样呢?”

  “就是这么回事,反正一样嘛,”她重复了一遍。

  他感到奇怪的是她刚才还在为这件事生气,现在却突然完全失去了兴趣。但是,她终于不作声了,这使他感到满意,因为这场谈话是没有什么意思的:不管她怎么说,他已经不可能改变自己的决定了。他认为自己在这一点上是正确的。她认为,人家会贬低他,可是对他来说,不能履行自己的诺言才是对自己最大的贬低。

  后来,塔尼雅第一次离开了他的身体,朝天躺着,她双手枕着头,出其不意地说:“当我软弱无力地躺在野战医院里的时候,我想,在遭受了这么些痛苦之后,我今后什么也不想要了,而且和谁在一起都不会感到幸福了。”

  “‘和谁在一起……’,这是什么意思?”他不由得问。他并不是为了这句话本身才问她,而是听到她讲话的语调才不得不问。

  “是的,和谁在一起都不会感到幸福,”她重复说,“不管是和你还是和别人在一起都是这样!要是你离开了我,我只能和别人在一起……但是,和谁在一起都不会感到幸福。”

  “你为什么这样想?”

  她沉默了很久,才说:“不知道。”

  他觉得,这不是真话,不过是为了敷衍一下而已。

  她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话了,仿佛是在继续她内心早已开始的默默无声的独白:“我的柯尔卡也被打死了。”

  这使他感到奇怪,因为她以前从未当着他的面这样称呼过自己的前夫……

  “去年冬天,在科尔松一谢甫琴科夫斯基附近……医务人员常常是这样牺牲的。德国人突围的时候,经常要杀人。他们突围时,碰到我们的野战医院的人员,就要杀……”

  “谁告诉你的?”

  “我妈妈。她也是听他妻子说的。……四三年在厂里接待过我的那个老书记也死了。是妈妈在我身体快好的时候告诉我的。他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啊,我和妈妈一起为他的死痛哭了一场!”

  她只说是老书记,跟从前一样没说出他的姓名,所以辛佐夫一直不知道,玛里宁已经在塔什干的一家工厂——塔尼雅的母亲就在那里的翻砂车间于活——的工人居住区里与世长逝了,而这个人过去曾帮过他多少忙啊……

  塔尼雅提到老书记时说,“我和妈妈一起为他的死痛哭了一场”,听她的口气,仿佛她是经常哭的,哭,对她来说,是很平常的事。

  辛佐夫想,她流眼泪大概也有不同的情况。刚才她提到的那种痛哭,这是女人的眼泪,在女人之间是不把这种眼泪当作一回事的。可是,她当着他这个男人的面流的眼泪,那就不同了——这是一种不轻易流淌的、痛苦的眼泪……

  辛佐夫开始问她生孩子的情况,问她怎么会早产的,后来的情况又怎么样。但是,看来她为此受尽了折磨,所以现在不大愿意谈。她显得很勉强,仿佛她已经把一切经过情况都跟他讲过了,现在又得重复一遍。

  她把产院里的医生、护士、卫生员全都夸奖了一遍,想以此说明,她的不幸遭遇跟谁都没有关系,责任全在她自己身上。她甚至没忘了火车上的旅客,说她怀着孩子乘火车到塔什干去,一路上旅客们都很关心她,给她送茶递水,不让她出车厢,怕她滑倒摔跤。

  可是她说到自己的时候,却是气呼呼的,好象在讲某个她早就感到讨厌的人似的:“就是有这种荒唐可笑的不幸的女人……她们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做不成,什么都不如人家……”

  然后她讲起了女儿的事。这一点他没有问,怕引起她伤心,但她自己突然讲了。她说,女儿虽然没有足月,但是生下来的时候并不小。

  “是一个很好的小姑娘,长得挺秀气。他们抱来给我看的时候,样子挺健康。所以,当他们后来对我说,他们不抱来给我看是因为她受了感染,我就相信了他们的话,以为她还活着。”她最后伤心地说:“谁都没有错,全是我自己不好。我太瘦弱了,不能给你生个孩子。她就是由于我的缘故没活下来。因为我太瘦弱了。”

  辛佐夫把身体向她靠近些,吻着她的手、脸和头发。他满怀柔情地吻着,吻了很久,竭力使她感受到他对她的爱情,使她了解到他是多么地爱她。

  但是她满脸愁容,一动不动地躺着,默不作声。后来,她突然翻过身来,紧贴在他的身上。她不想再离开他,始终要和他贴在一起。她甚至跟他低声讲了许多以前从未讲过的话。然后,她又象刚才那样,把头枕在他的胸口,开始讲述地这次回来后会见卫生部主任的情景。她说,她感到自己象是犯了什么错误似的,因为她离开前线已达三个月之久。

  “可我为什么离开前线呢?没什么理由!就这样离开了。而在那里,在后方,你可知道,人们的生活是多么艰苦啊…我甚至不想多说。我这样回去,在他们面前感到难为情。到了这儿呢,我也感到不自在,因为我是空手回来的。因此我要求主任把我派到团里去。”

  “你应该先跟我商量一下!”

  “跟你商量什么呢?你自己也没有跟我商量呀。可我感到难为情,所以想设法弥补。大家都认为,那边总要艰苦些。尽管我们这儿工作也不少。在哪儿工作都一样,不过……”她没说下去,但他懂得她的意思:她不是说工作艰苦不艰苦,而是说危险不危险。

  “那他怎么说呢?”辛佐夫指的是卫生部主任。他想起了这个眉毛浓浓的阴郁的少将,昨天他刚到谢尔皮林那儿去作过汇报。

  “他把我赶了出来。他说,你原来在哪儿工作就回到哪儿去工作,要是你敢胡闹,再打报告来,我就要撤你的职。我将委派一个委员会,审定你不够服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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