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明夷-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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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海尘道:“方才我给国务卿也号了下脉,国务卿是心经受损,以至三焦不调,气血有亏。一般来说这也不算大病,只消多加休息,静养几日就好了。”
只是父亲也没有静养的闲暇。郑司楚不禁有些黯然。回想自幼以来的经厉,母亲对他一直极为慈爱,父亲虽然十分来历,却也十分关心他。他学会骑马时,极为珍爱母亲那匹飞羽,但那匹马已老,母亲也不怎么让他骑,父亲就专门请高手相马人找了一匹骏马来与那匹飞羽相配,直到现在飞羽代代相传,第三代都有了。后来父母分居,他因为在上学,没有跟母亲一起回五羊城,就留在父亲身边,父亲纵然没有多少空陪他,但每年生日他都能收到父亲的礼物。小时候他一直很害怕父亲,总觉得父亲是个陌生人,后来纵然没有这种感觉了,可还是和父亲相当疏远。直到父亲现在病倒,郑司楚才发现自己其实对父亲也并不是视同路人。
不过戚海尘这人,方才还大为局促不安,但一说起医道,马上神采飞扬,直如换了个人一般。郑司楚正想再问些什么,却听屋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呻吟,戚海尘面露喜色,道:“国务卿醒来了!”
他站起身向内室走去,郑司楚也跟着他走了进去。一到里面,却见郑昭躺在床上,一只手已伸出被子外面。戚海尘给郑昭号了下脉,扭头道:“郑先生,国务卿已经不碍事了。让他躺到明天,吃些易于消化之物就可,不要吃发物。”
郑司楚道:“什么叫发物?”
“发物就是鱼虾海味羊肉之类。这些食物本身无毒,但容易让体内毒物发散,因此大病之人尽量少吃,还是吃些肉汤蔬菜。”戚海尘顿了顿又道:“生冷现在也最好少吃。”他放下郑昭的手,又道:“郑先生,我先去看看给国务卿的药熬得怎么样了。要是好了,就去给国务卿服下。”
郑司楚听他说得头头是道,点了点头道:“好的。”他将父亲的手放回被下。这些年来他还是第一次与父亲离得这么近,只觉父亲的脸苍老之极,其实他现在也不过五十出头而已。看着父亲的脸,郑司楚心头一酸,见他额上尽是冷汗,便拿过边上的汗巾给郑昭擦了把汗。
刚擦了一下,却听郑昭低低说了句:“南武兄。”
声音很含糊,但郑司楚却听得清楚。南武是大统制的名字,郑司楚没想到父亲昏迷中还在叫大统制,只怕现在他混乱的脑海中依旧在想着发病前的事。他也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擦拭着父亲额头的汗。
郑昭说了一声,停了片刻,突然道:“南武兄,此事还应从长计议。”这句话说来语气已连贯许多,看来他确实已经好了许多。郑司楚也不知父亲说什么从长计议,想必和大统制讨论什么国事时产生了分歧,以至于现在还在想着。虽然郑昭是他父亲,但这一类国家大事父亲也不会跟他说,不过郑司楚猜也猜得到,定是父亲为出兵之事向大统制进谏。
三上将出兵,这个消息已经隐隐流传。要出动如此大规模的部队,其间牵涉到的方方面面足以让郑昭筋疲力竭。父亲一直反对妄动刀兵,郑司楚也知道,三年前的朗月省一战,父亲就曾经向大统制提出过不同意见,但那一次议府通过了这项决议,而当时朗月省一直在五德营控制下,对于共和国来说亦是一个不能不解决的问题,因此当议府表决时通过了决议,郑昭就没有再表示异议。这一次五德营已经逃到了共和国势力以外的西原一带,仍然出动如此庞大的远征军,郑司楚也看不出其中到底有什么必要。薛庭轩固然是一个不简单的人物,但他在西原最终立不立得稳脚跟尚属未知。就算五德营真在西原扎下根来,反扑共和国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即使薛庭轩每一样事都侥天之幸,顺利无比,他具备对共和国造成影响的实力也起码得二十年以上。而且到时就是五德营劳师远征,想真正对共和国形成威胁几乎不可能。
现在远征五德营,对正在恢复中的国力影响极大。父亲就是基于这个原因反对出兵吧?郑思楚想着。三上将出兵,兵力到少要有三万。三万人每天耗费的粮食是近三万斤,行军至楚都城,起码得两个月。这样算来,仅仅是行军途中的粮食就需要一百五六十万斤。西北不能进行船运,运输大成问题,只能用车运,加上民夫也要吃掉一大批粮食。如此一算,单单人吃的粮食,起码得准备一千万斤。而为了巩固战果,投入更将成倍增加,到时共和国只怕会被这一战拖垮。
所以那本兵法心得里,就说是“劳师不远征”吧。事实上从战史来看,大多数远征都会以失败而告终。当然这也是因为真正的远征本身就没有几次,国力强盛时各地都驻有相当实力的驻军,不必劳师动众远征。当要远征时,往往就是不得已而然,而这时国力实已捉襟见肘,失败的可能性当然更加增大。现在的国力还不能算捉襟见肘,只是也不能说非常强盛,现在采取巩固边防,屯田积粮的办法,方是上上之计。
当然,大统制执意远征,也一定有他的道理,到底会是什么?
他正想着,门外忽然又响起了阿四的声音:“司楚!司楚!”
郑司楚站起身,拉开门道:“怎么了?”
阿四的脸上,写着着惶恐。他结结巴巴地道:“有有人要来看望国务卿。”
应该是父亲的同僚吧吧。国务卿染病,他们当然得来看看。事情过去已经有一阵了,他们也肯定已经得到了消息。郑司楚道:“好吧,我去迎接他们。”
阿四却不走开,小跑着跟在郑司楚身边,小声道:“是大大”
郑司楚站住了,道:“大统制?”
阿四点了点头,脑上又是惶恐,又是激动。大统制在这些人眼里,简直是个神明,因为共和国不论文校军校还是幼校,无一不在宣扬着大统制的英明伟大,阿四这种没读过多少书的更是直接把大统制当成神了。现在这尊古往今来最为伟大的神到国务卿府来,居然能面对面见到,怪不得阿四激动成这样。
第64章 人人平等4()
郑司楚的心里也有一阵激动。父亲能经常见到大统制,可是他没有这种机会。从小到大,一直听到的就是大统制指使我们,大统制教导我们,大统制带领我们之类的话,可是他从来就没见过大统制。记忆所及,父亲虽是国务卿,大统制到国务卿府来也是第一次。他快步向前走着,只觉今天的地面不知为何怎么不平了,到处都是磕磕绊绊。
刚走出卧室门,却见这后院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一些手执金枪的士兵将那些蜂拥过来的人们拦在一边,那些人里有工友,有小吏,也有一些下层官员,一个个全都激动万分,有些甚至满面流泪。
那是大统制的近卫队。大统制的近卫队全是用这一类金枪,听说程迪文的父亲程敬唐当年就曾经是大统制的近卫队长。在近卫队后面,五六个人正向郑昭的居室走来,外围几人服饰相同,想必也是近卫队。
当中那人就是大统制!
郑司楚不由失声叫出来。他只听得边上“咯咯”作响,却是阿四牙齿打架,手脚也不住发软。其实郑司楚心中与他一般激动,只不过他到底做过了好几年军人,战场上都去过两次,不至于如此失态。他迎向那几人,待离了五六步里,行了个大礼道:“大统制。”
大统制的个子不算高,长得也十分平庸,但他的眼睛却出奇的明亮。看了郑司楚一眼,大统制慢慢道:“你是郑国务卿的公子吧?”
大统制和我说话了!郑司楚亦是一阵狂喜,但他仍是笔直站着,道:“是,我叫郑司楚,大统制。”
“请带我去看看你父亲吧。”
大统制在屋里看望郑昭时,近卫队守在门口,就算郑司楚都不能入内。这时候假如不是近卫队拦着,只怕挤过来的人会把这房子都挤塌。
门开着,从门外可以见到里面的情形。郑昭又睡了,大统制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站在床头看着他。郑司楚见大统制在父亲床头站了一会儿,便又走了出来。
“郑司楚。”
大统制慢慢说着。郑司楚没想到大统制竟然会叫自己的名字,心里登时又有一阵说不出的激动,走上前去行了一礼道:“大统制。”
这个个子不高,相貌也平淡无奇的人,身上似乎散发出一种无穷无尽的威严。父亲对自己,以及毕炜治军的手腕,都算得上严厉,可是那种严厉与大统制的威严相比,简直就是儿戏。大统制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下,沉声道:“好好照顾你的父亲。”
这是大统制的最后一句话。郑司楚顿了顿,才道:“是。”声音都有些哽咽了。从小到大,学校里,军队里,接受到的都是大统制无比伟大的概念。这个无比伟大的人现在就站在他面前,即使是郑司楚也有些惴惴不安。
大统制没有再说什么,领着近卫队走了出去。郑司楚回过神来时,大统制已经出了后院的门,而那些工友官吏已经挤成一堆,将他与大统制分开,现在就想追都追不上去。
这个人就是大统制么?这个无比伟大的人也叫了我的名字么?
郑司楚想着,却见边上阿四跪在地上,浑身仍在发抖。他不知阿四出了什么事,过去道:“阿四,你怎么了?”
阿四抹了抹额头的汗,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道:“司楚,大统制跟你说话!”
郑司楚这个国务卿的儿子在不相干的人看来也颇有点伟大,但阿四与他几乎天天能见面,常给他端茶倒水。因为郑昭要大家都称呼郑司楚的名字,郑司楚在阿四眼里也就是一个熟悉而和蔼的上等年轻人罢了,与这个神明一般的大统制不可同日而语。现在这个神明和郑司楚说过话,郑司楚在他眼里登时伟大了许多,要是当时大统制对他说了一句,只怕他会当场屁滚尿流都说不定。郑司楚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是啊,大统制也是人。”
阿四却像是听到什么大逆不道地话道:“大统制那么伟大,司楚你怎么能这么说。”
“共和国里,不是人人平等的么?这是大统制的话,大统制自己肯定也是认为我们都是平等的。”
人人平等,这句话在共和国里自然无人不知,也是常常挂在嘴边的。阿四纵然没读过多少书,可是也不能反驳这句大统制自己说出来的话。他嘟囔道:“人和人到底是不一样的。”
郑司楚怔了怔。共和国人人平等不假,但阿四到底是没读过书的工友,就算他向来认为人和人都是平等的,可是总不自觉地把自己和程迪文归为一类,阿四他们这些工友则是另一类。这种想法实在已是无意识的概念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起来,这正是一种人和人不平等的想法。阿四虽然没读过书,但这句“人和人到底不一样”的话却一针见血地说破了其中真谛。
也许,人人平等仅仅是一句空话么?
郑司楚突然感到如此茫然。那些官员对小吏一向颐指气使,而小吏对工友又往往呼来喝去。至于那些工友,因为在国务卿府做事,遇到在别处做事的乡人时,又不自觉地表现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派头。这些情形人人都习以为常,根本没放在心上,人人都觉得天经地义。然而现在想想,其实共和国并不是人人平等的?至少看到他们在见到大统制时这副疯狂模样,谁也不会承认自己与大统制平等。不过换过来想,在大统制面前,倒真个人人平等了,自己和阿四在大统制眼里可能毫无分别。
如果人人平等这句话因人而异,那这还是真话么?
如果人人平等只是一句假话,那么在这句话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共和国又算什么?
郑司楚突然感到了一阵心悸。这些离经叛道的想法他还从未有过,但此时种种想法纷至沓来,尽在脑海中盘旋。
人和人应该平等。然而,现在又的确是不平等的。也许,现在这个国家并不是共和国?
在见到大统制时,郑司楚同样感到了激动。可是现在他又忽然觉得方才自己简直是疯了,大统制也是一个人,自己为什么因为见到他就激动得连话都快说不出了?如果说仅仅因为他是大统制,那么假如自己是大统制,这个名叫“南武”的人见到自己,是不是也应该激动得痛哭流涕?
第65章 人人平等5()
不,人和人的确是平等的,大统制的这句话的确没有错。可是,大统制真的相信这句话么?看他的样子,分明把旁人对他的景仰和崇拜当成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了。这样的人,在决定做某件事时,会真的考虑到人和人的平等么?难道他不会认为,牺牲掉某些无足轻重的人,保住某些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