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明夷-第2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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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郑司楚心里,正不住地叫着:“这都是假的,我不信!我不信!”可另一个声音则在冷静地说:“这一切都是真的。”他也知道,父母都这么说,那这一切确实是真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是郑昭的儿子,慈母严父,同样对自己关爱有加,现在却才明白,自己的母亲已去世了,而真正的父亲更是死了十多年,而杀死生父的,居然就是这个二十多年来自己一直称其为父亲的人。
真是疯狂。他想着。这个世界简直就是个玩笑,不过一点也不好笑。仅仅几年前,他还是踌躇满志,想着该如何在南北交锋中建功立业,现在一切都如沙滩上建起来的城堡般轰然倒地,生命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意义。
第346章 慈母之心3()
我到底是谁?我活着有什么意义?这些从没想过的事,如今却在郑司楚脑海中不住盘旋。他已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什么,什么大统制,什么再造共和,自己对这一切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局外人,可笑的是以前自己一直坚信自己是在守护真正的共和。这些根深蒂固的信念仿佛就在一刹那完全垮了下来,他现在心里已是乱成一片,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是不住地跑,也不管脚下坑洼不平,直到累得筋疲力尽,躺在了地上。
我到底是谁?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他想着。郑司楚自幼就是以国务卿公子的身份长大,旁人都认为他将来会一展鸿图,大放异彩,他自己也是如此自诩的,只觉以天下为己任,救国救民者,舍我其谁。但一旦知道自己居然是个私生子,生父甚至是前朝元帅,是共和国最大的敌人,这等落差他再也承受不住。他躺在地上,看着天空,任由泪水不住流淌,只是想着:“我究竟是什么人?究竟该不该来到世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暮时,郑司楚才站了起来。最初的痛苦过去后,剩下来的就是心底的隐隐作痛,心里想着:“我要喝酒,醉死算了。”他从小就爱喝酒,但小时父母不让他喝,后来长大了从军,军纪严整,而且他自律也极严,从来不敢多喝,现在却想痛饮一番,来个一醉方休。只是这儿离城已有段距离,也不知是哪里,四处尽是田野,哪有酒店?远远望去,却见前面有一片灯光,乃是个村落,便走了过去。离得还远,便听得那儿传来一阵哄笑之声,也不知说些什么。听得这笑声,郑司楚更是一阵气苦,心道:“还不如做一个无知无识的农人,日作夜息,了此一生。”
走得近了,已见一群人正围坐在一张桌前说笑。因为天热,这些人把桌子搬到了外面,不过一个个挽着裤腿,看样子并不是酒店,不过是这村中农人结束了一天的耕作聚餐罢了。听得有人过来,有个人扭过头,见是郑司楚,怔了怔,还没说话,郑司楚叫道:“好香的酒!能卖我一坛么?”
郑司楚刚走到近前,随风便飘来了一阵酒香。那个农人见一个衣冠楚楚的少年突如其来,一张口就说要买酒,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心想这村子也不靠大路,这少年怎么来这儿?郑司楚在五羊城里可谓名声赫赫,尽人皆知,但在城外的村庄里,农人顶多听说过现在五羊城出了个名叫郑司楚的少年名将,至于郑司楚是长是短,是圆是扁,谁也不曾见过,自不认得他。但农人醇朴,这酒更是那人自酿,听得郑司楚称赞好酒,心中大乐,叫道:“朋友,喝口酒,不过多双筷子,买什么!来,来,上桌!”说着便往边上让了让,让出个空座来。
郑司楚现在也着实极想喝酒,再不谦让,坐到桌边,有人已给他倒了一碗口。郑司楚张口一饮而尽,只觉胸口一阵火热,赞道:“真是好酒!”其实这酒也不算什么好酒,不过村人自酿,没有蒸过,酒味并不厚。只是对郑司楚来说,现在喝口酒,可以忘却人世的痛苦,那么只要是酒,那就是好酒了。
见郑司楚酒量如此之宏,那些村人个个佩服,特别是做东的这个。他酿成了酒,自己朋友称赞说好总归如隔靴搔痒,一个陌生人一下子就痛饮一碗,大赞好酒,这滋味比什么都好,忙从郑司楚面前拿过碗道:“朋友真是海量!满上满上,吃块**,刚宰的,好肥。”
郑司楚也不客气,拿起一块鸡放进嘴里。这鸡却是农家自养,甘腴肥嫩,确实鲜美异常。不过他现在只想喝酒,反觉鸡肉虽美,总不如酒好,顺口赞了一声,拿过那人刚倒满的酒,又是一饮而尽。边上的人见这少年喝酒跟喝水一样,生平从未见过酒量这么好的人,而且郑司楚虽然衣冠楚楚,可衣服上沾了不少土块草叶,越发摸不清他的底细。只是郑司楚既然酒到必干,如此豪爽,他们既是钦佩,也不服输,一个个都过来向他敬酒。郑司楚也不推辞,酒到必干,一眨眼间,鸡肉只吃了一块,酒倒喝了五六碗。耳畔只听得旁人的哄笑声。
这一喝,却喝到月上中天。村酒虽薄,也经不起郑司楚这般喝酒,一坛子酒,竟有半坛都进了郑司楚的肚子。待他醒来时,只觉头痛如裂,模模糊模撑起身,心道:“我这是在哪儿?”
宿酲未解,嘴里也干得跟火烧一样。郑司楚揉了揉头,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竹榻上,周围则是些农具,原来是间农舍。此时他才想起昨天的事,明白自己定然醉倒在那农家,农人让他躺到这里。他正待下竹榻弄口水喝,里面有个老妇叫道:“阿二,客人醒了,你快回来吧!”
这老妇叫得很响,郑司楚还没回过神来,从后门处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正好走进来,定是在后院劳作,听得老妇的叫声回来的。一见郑司楚,他叫道:“朋友,你醒了么?嘿嘿,我的酒不错吧?后劲挺足。”
郑司楚道:“我一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好的酒。大哥,这儿有桶么?”
汉子道:“你要喝水么?”见郑司楚点点头,他又道:“橱里有。别喝生水,肚子要痛的。”
这汉子放下锄头,从橱里拿出一把缺嘴的壶出来,里面装满了凉开水。他倒了一碗递给郑司楚。那农人见郑司楚长样斯文,拿过碗来却将一碗水一饮而尽,笑道:“朋友,看不出你长得秀气,喝起来这么犀利!”里屋那老妇听得了,唠唠叨叨地说道:“阿二,叫你少喝点,你总不听,看客人都醉了。”虽在埋怨,但口气却大是自豪。汉子道:“妈,没事的,朋友现在酒都醒了。对了,朋友,你怎么称呼?我姓陈,叫阿二。嘿嘿,乡下人也不识什么字,没什么官名。”
郑司楚道:“我我姓楚。”他现在实在不想说自己姓郑,陈阿二听了却赞道:“真是个好姓!楚先生,看你样子,识文断字的吧?”
郑司楚道:“是认得几个。”
“你要有空,能帮我写封信么?这村子里别的都好,就是连一个识字的都没有,想写信也得走半天路去城里找代书先生。”
郑司楚道:“行。那有笔没有?”
陈阿二道:“有!有!”说着,又一边橱里又拿出一支笔墨纸砚来。郑司楚见笔头都秃了,把纸摊在桌上磨好了墨道:“陈二哥,你要写给谁?”
“我兄弟。”
郑司楚道:“哦,陈大哥么?”
陈阿二道:“不是,老大早就没了,我家兄弟三个,前年官府来征兵,两丁抽一,阿三就当兵去了。楚先生,你就给阿三写封信,告诉他家里什么都好,不用挂念,早点打完了仗回来。”
郑司楚怔了怔。那个陈阿三加入的,自是五羊军。五羊城自举起再造共和的大旗后,大力扩军,那陈阿三定是当时被征去的。但久无音信,也不知他还在不在世了。这话他不忍明说,只是道:“好,我写。还有什么话么?”
里面那老妇插嘴道:“先生,你再关照阿三,叫他别多喝酒,衣服要多穿点,别着凉了,听说北方天气很冷的,还会下雪。”
广阳省地处南疆,气候和暖,从不下雪,在这乡间老妇看来,下雪大概是件可怕的事。陈阿二道:“妈,现在那边也很热,你别瞎操心。”
郑司楚听他母子对话,有点忍俊不禁,说道:“我就说天凉了多穿点衣服吧。还要说什么?”
陈阿二怔了怔,似乎也想不出什么话来了,里面的老妇道:“叫他吃东西别嘴馋,跟同伴别吵架,出门不比在家,要多让让。等仗打完了,就赶紧回来,不要心疼钱,该坐车就坐车,该坐船就坐船,阿二在家挺孝顺的,不用担心”
郑司楚听得老妇说话,眼里不知怎么有点酸楚,心道:“这阿三真幸运。”其实那陈阿三去当兵,实在算不得幸运,可是郑司楚想到他有家人关心,心里就有点难受。边上陈阿二见郑司楚笔走龙蛇,写得很快,赞道:“楚先生,你字写得真好,比代书先生还好!写了点什么?”
第347章 慈母之心4()
郑司楚拿起纸道:“陈二哥,我念给你听吧。‘阿三吾弟:近日乡间一切安好,老母身体康健,今年收成也不错,丰衣足食,不用挂念。你在军中,天凉之时要多穿衣服,饮食起居皆需小心,凯旋之日,早早还家,不要多在异乡逗留。’”他心想那陈阿三定然也识不了太多字,若是写得太文了,他会看不懂,因此有意多写口语,只是积习使然,写着写着,就总有几个文绉绉的字眼。阿二在一边听得聚精会神,听他念完了,又赞道:“楚先生,你写得太好了!”
郑司楚道:“这样写,阿三兄弟看得懂么?”
“看得懂看得懂。”陈阿二想了想,又道:“对了,楚先生,麻烦你再写上,汪家的大姑娘挺好的,一直都在等着他,平时也常来帮我照顾老娘,让他别嫌弃人家脸上有几个麻子”里面老妇嗔道:“什么麻子!阿二你又瞎三话四,汪家大姑娘挺好看,你自己都还没找到亲事呢。”想必那汪家的大姑娘与陈阿三有婚约,陈阿三一直嫌汪家大姑娘不够好看,有点不乐意吧。郑司楚顺手又写了几句,道:“就这么写:‘汪氏之女,秉性娴淑,犹在家中相盼与吾弟聚首,吾弟不可辜负,切切。’行不行?”
虽然这两句有点文,陈阿二也听懂了,点头道:“好,好,楚先生你写得真好!”他搓了搓手,把手上的泥巴搓掉了些,从怀里摸出几个钱来道:“楚先生你是不是要进城去?”
昨天郑司楚只想着离群索居,永远逃离这个世界,但现在已不再这么想了。他点了点头道:“是啊。”
“那能不能请楚先生你代我寄出去?这两天农忙,我实在没空进城”
郑司楚不等他说完便道:“没关系,我顺便给驿使便是。”
陈阿二见他不收钱,急道:“那怎么行?怎么好让楚先生你破费!”说着把手中的钱往郑司楚手里乱塞。郑司楚推托不掉,只能握在手中。陈阿二见他收下了,这才道:“楚先生,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这话郑司楚倒不好回答。他顺口道:“我是从之江省来的。”心想这也不算假话,自己确实是从之江省送了傅雁容过来。陈阿二听得他从之江省来,睁大了眼道:“之江!哎呀,听说那边正在打仗,真是难为你,连个行李都不带就逃了出来。唉,还是广阳好,以后就住广阳吧。一打仗,什么都保不住了。”
在陈阿二心目中,不打仗的地方都比别处好吧。郑司楚心头更是茫然,心想自己也已领兵征战了许久,从来没想过百姓其实并不愿打仗。说什么解民倒悬,说什么为了守护共和,对百姓来说,一切都是空的,打起仗来,田里没了收成,亲人也会丢失性命。他喃喃道:“是啊,希望早点别打了。”
陈阿二听他附和,连连点头:“就是。我说,打仗做什么,刀枪又不生眼睛,大家好说好商量,有话坐下来慢慢说,不是挺好?唉,官府的事,我们乡下人什么都不懂。”
他说的,似乎就在直斥申士图举旗之非了。郑司楚更坐不住,站起来道:“陈二哥,天也不早,那我也该进城去了,这信我一定寄出去。”
陈阿二千恩万谢了一番,郑司楚道:“我去辞别一下伯母,就动身吧。”
陈阿二见他要拜见母亲,领着他进去道:“妈,楚先生要走了,他说要来看看你。”
一进内室,郑司楚见床上坐着个瞽目老妇。这老妇听得声音,颤颤地要下床,郑司楚忙过去扶住她道:“伯母,您不用下来,我得走了,请您保重。”
老妇道:“先生,你可真客气,给阿三的信就麻烦你了。阿二,你送送楚先生。”
陈阿二答应一声,领着郑司楚出去。郑司楚见陈阿二的老母竟是个盲人,心头恻然。本来他兄弟两个,总有一个可以在家照顾母亲,现在一个当兵去了,陈阿二既要在田里劳作,又要养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