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火明夷-第1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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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师坐在后排,此时身前还有一张大幕,前台正在打得热闹。这出短剧的最后一折便是“麾师破五羊”,说共和军攻入五羊城,破如破竹,将一干匪首统统擒获。话虽如此,不过演戏要热闹,因此戏台上的南北两军正打得不可开交。那些艺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特别是其中一个外号叫“铁背老生”的,据说能连翻七十个空心斤斗,去的是南军主帅余成功的角色。这个铁背老生极是卖力,空心斤斗打得又高又飘,每打一个都赢来一阵喧天般的喝彩,若余成功也来此处,见到戏台上自己居然能大翻跟斗,定然也要目瞪口呆。
林先生还在喋喋不休地关照,申公北走过来小声道:“林公,马上就要拉幕了,请你回避一下吧。”
林先生忙道:“是,是。”又向乐班小声道:“大家卖力点,别出丑!”这才急匆匆下台。
这时铁背老生打完了七十个空心斤斗,终于束手就擒,接下来便是最后一幕的大献俘。随着幕布缓缓拉开,郑司楚将笛子放到唇边,看着指挥的手势,心中却仍是万分激动。
“日之出兮,沧海之东。
普照万方,其乐融融。
拯民水火,天下大同。
共和盛世,宇内唯公。”
乐声和歌声随着幕布拉开,同时响起,显得华丽非凡,台下的程迪文见林先生乐班奏得丝毫不比礼部乐班逊色,亦是万分激动,特别是他知道邓小姐亲自要演奏自己编的这套大曲。郑司楚坐在邓小姐身边,只觉幽香阵阵,如在梦寐。他一直盼望着能和邓小姐合奏,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场合。虽然这歌是在赞美大统制,可是他却全无不适之感,只觉这歌声亦是如此优美动听。
这一曲,将晚会推上了最高潮。那些看客三教九流混杂,本来只会乱叫好,但大曲声起,广场上竟是鸦雀无声。战乱,纷争,一切都在这一刻远了,一切都显得如此祥和升平,至少这一刻,这世界真个是其乐融融,天下大同。待一曲终了,静了半晌,所有人才站起来,高声叫好,简直要把广场都翻过来一般。
大幕落下了,台上的诸人都松了口气。这台晚会终于圆满结束了,前台,申公北正与一个女司仪在声情并茂地朗诵着,接下来便是所有人登台谢幕。一些杂役趁这时候把台上的桌椅器具搬下去,让人们立好。郑司楚放下笛子,心中却也有种迷惘。
如果真的天下大同,其乐融融,那该有多好。
他想着。这时先前那些艺人也都开始站位排队。郑司楚见其中七八个人全都打扮得盔歪甲斜,脸上也画得乱七八糟,定然就是那些南军战俘了。他想看看扮自己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可那些人一个个都扮得獐头鼠目,实在看不出谁是谁,只有扮余成功的铁头老生因为光着个膀子,一眼就能看清。
“你的笛子吹得真好。”
耳边忽然传来邓小姐的声音。郑司楚一怔,扭头看去,却见邓小姐立在自己身边,一双妙目正看着自己。他张了张嘴,边上阿震道:“邓小姐,他叫严青杨,是个哑巴。”
邓小姐眨了下眼,微微一笑道:“对不住。”顿了顿,又低声道:“你叫严青杨么?我叫阿容。”
这时候,郑司楚实是恨死了自己这个哑巴的身份了。不知为什么,他觉得邓小姐的声音有点颤抖,难道是因为觉得自己的笛技高明到让她亦为之注目么?他实在很想不顾一切就去和邓小姐说话,到底还是把这冲动压到了心底。
邓小姐主动对人说话,那些年轻乐师全都急不可耐,都来趁这难得的机会和邓小姐搭话。邓小姐倒是平易近人,微笑着一个个说着。坐着时她在郑司楚身边,只是谢幕时因为她的身份,邓小姐要走到最正中去。看着她的背影,郑司楚心底只是说不出的难受。
谢完幕,接下来便是散场。广场上人山人海,一散场,更是乱成一片。陆明夷本来带着齐亮诸人在暗中守候,见到这场景,不由废然长叹。先前邓小姐要登台,士卒将林先生一群人围得水泄不通,陆明夷就几乎要吐血。这般一来,虽然明知林先生一群人有内奸在,他怎么还能动手?等到了散场,乱成这样,想找到刺客更是绝无可能。
这一场大功,看来是不可能立下了。他看了一眼齐亮,小声道:“阿亮,走吧。”
郑司楚趁着这一阵混乱,脱下了乐师的衣服,夹在人流中离去。人群中,他回过头想看一看邓小姐,可是人挤人,人挨人,哪里还看得到。
在混乱中,郑司楚出了城,江边父亲安排的接应早已到了。听得裘一鸣没来,郑司楚不禁黯然。裘一鸣现在还没来,定然已经殉职。这一次虽然算是凯旋而归,可是他心里还是不好受。
这座城池现在是如此的祥和,可是,一场血战马上就要到来了,他的心底有种说不出的空虚,也说不出的悲哀。再造共和,这个词听来如此顺理成章,可自己的任务就是要打破这场太平盛世的迷梦,将那些方才在台下大声叫好的民众拖入血海。这样是对的么?那么多的牺牲,换来的只是更多的伤亡么?
我叫郑司楚,阿容。
他默默地想着,仿佛要把这句话传到那个少女耳边,自己心头也像把什么失落在了这座城里。郑司楚自然也不会知道,几乎同时,邓小姐心中也在默默地对自己说着。
你究竟是什么人?
邓小姐此时已经可以肯定,这个严青杨就是当初那施正,因为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分明不是第一次见面的眼神。这个人眼中总有一种说不出的高傲,可这种高傲却让她怦然心动。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这细作有这等观感,可怎么也无法忘却。
在台上时的那么一瞬间,邓小姐曾经有过不顾一切,当场揭破他的心思。因为她知道,这个人中计回去,几乎肯定会死在接下来的败仗中。自己若真个揭破了他,虽然实是救了他,可父亲的大计也要毁了,她仍是做不到。可是,对这个胆大包天,又曾救过自己的细作,她又有种无法按捺的好奇心,因此还把自己的名字告诉给他。只是,却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施正,严青杨,都肯定不是他的真名。
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到底有多大?到底是怎样一副真面目?也许,自己是永远不会得知了,那么好自为之吧。她想着。邓小姐虽然很想知道他究竟是谁,但又希望更快地忘掉,省得将来得知他的死讯时会莫名其妙地伤心。将来的日子还长,这个神秘的人,就让他成为自己心中一个永远的秘密。
共和二十四年,在这一个看似祥和,却暗藏激流的一夜中来到了。南北两边都明白,几个月来暂时的和平马上就要被打破,烽火也即将燃遍大江两岸。
第282章 劈波斩浪1()
“郑兄,你又见过小师妹了?”
宣鸣雷说着,脸上带着点惊愕。郑司楚此番北渡大江,虽然裘一鸣折在东阳城中,但情报还是顺利带了回来,亦算是克尽全功。他一回来,马上就向余成功缴令。余成功本来见一直没有回复,觉得此计只怕难以得售,没想到郑司楚居然将北军布防图带回来了,不禁欣喜若狂,马上就召集众将商议下一步决策。宣鸣雷来得倒是甚快,郑司楚想和他说说那些刺客的事,哪知刚约略说了一遍,宣鸣雷第一句居然是说这没要紧的话。他道:“是啊,怎么了?”
宣鸣雷搔了搔头,慢慢道:“奇怪,真是奇怪。你这一次没和她正式照面吧?”
“什么奇怪?”
宣鸣雷抬起头,小声道:“小师妹的记性极好,见过你,肯定会记得你的,所以你临走时我让你千万要回避她。”
郑司楚出发时,宣鸣雷确是说过这话,但那时郑司楚只觉那多半是宣鸣雷的私心。宣鸣雷自己说过,邓帅夫妇是有意撮合他与邓小姐,宣鸣雷嘴上没说,看得出自己也很有这意思,但邓小姐并不喜欢宣鸣雷,所以他亦死了心。当时听了,只道宣鸣雷有点妒忌,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他笑了笑道:“大概因为我姨父的面具做得极是高明,她未能看出吧。这一次,我一句话也没和她说过。”
宣鸣雷道:“多半如此,万幸你这趟装个哑巴。若是一开口,定然会穿帮,我就得强攻东阳,去那边牢房救你了。”
郑司楚苦笑了一下。如果真的穿帮了,宣鸣雷未必还会有机会救自己,自己的人头可能就已经悬在东阳城头了。他正待说一句,年景顺也已进了帅府,一见郑司楚和宣鸣雷坐在一处,他走过来坐到郑司楚边上道:“司楚,恭喜你成功归来。”
郑司楚道:“可惜,裘一鸣未能生还。”
宣鸣雷脸上也有点黯然,小声道:“代价在所难免,一鸣也早有准备。”裘一鸣是他亲手选拔出来的,他与裘一鸣亦有点交情,这一次裘一鸣殉职,他亦有些伤怀。宣鸣雷在一边道:“是啊,血洒疆场,乃是英雄本色。”
血洒疆场,也许在旁人嘴里自是英雄本色,可是对于当事人来说,一条活生生的性命就此消失,怎么看来都不是件好事。郑司楚默默地想着。
此时有资格列席的众将已陆续进入帅府。待众将落座,余成功身后的一个亲兵高声道:“肃静!”余成功现在已然拜帅,排场也比以前更大了。南军军衔最高的,本来就是他与乔员朗两个。他两人以前都是下将军,两人都是一个军区的长官,现在南军自成一军,乔员朗和他都越级成为大帅,但乔员朗名列十一长老之一,余成功自然比乔员朗的地位要差了一筹,所以大帅的架子只怕比乔员朗更足。众将全都站立起来,向余成功行了一礼,齐声道:“末将听令。”
余成功也站了起来,还了一礼道:“诸位将军,今日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郑司楚将军日前北渡大江,带回了北军的布防图。这等临危不惧,为再造共和大业披肝沥胆的精神,值得我等学习。”
这些其实都是军中学习的套话,郑司楚当初在昌都军区便听过了很多遍。现在南方已和北方势成水火,但这些套话倒是一字未改。不过郑司楚的名声在南方已是响亮无比,众将听得他竟然冒险去东阳城取得情报,倒是大感佩服。
说是商议,其实余成功已经定下了决策。从北军布防图上来看,北军现在采取的乃是声东击西之策,主力已调向西边,准备攻打天水省。上一回北军猛攻符敦,最终在乔员朗的全力抵抗下无功而返,却也在江南岸建了个滩头堡,直到现在仍在对峙,这一次北军大举增兵,看来势在必得,余成功就决定将计就计,派一支偏师赴援天水,却声称要从天水省北渡大江,进行左右夹击。如此一来,北军越发会把重心西移,而驻守在东平的主力则集中优势北上,一举攻取东阳城。这在兵法上是攻敌之必救的妙计,关键在于诸军的调度上,要让北军以为东平的攻击只是虚张声势。
听余成功说完了他的计策,郑司楚见宣鸣雷低头不语,小声道:“宣兄,你觉得如何?”
宣鸣雷抬起头,也小声道:“虚者实之,实者虚之,倒也是好计,不过邓帅会上当么?”
他刚说完,却见谈晚同举起了手,余成功示意他说话,谈晚同站起来道:“余帅,此计确是绝妙,但这情报若是北军放出的假消息,那岂不正中他们下怀?”
余成功哼了一声道:“谈将军,你过虑了。本帅派出的细作也从各处传来消息,北军确在向天水省调集重兵,东平城里聚集的大军亦有许多抽调出去,他们定然也是在东阳虚张声势,想要在此处牵制我军主力,以期打开局面。”
北军在东阳城虚张声势,主力却扑向天水省,的确很有可能。与北军相比,南军的主力也仅是五羊军和天水军两支。因为五羊军实力比天水军强劲,北军避强击弱,先破天水,确是深合兵法。一旦天水省被夺下,五羊军便孤掌难鸣,到时北军就形成左右夹击之势了。所以余成功的计策其实就是北军的策略,就看谁能得手了。郑司楚看过了裘一鸣得来的布防图后,已觉得余成功的对策是上上之计,不过听谈晚同这般一说,亦不能不防。他也举起了手,待余成功示意,他站起来道:“谈将军所言亦不无道理。余帅,北军实力在我军之上,若他们合兵一处,我军实难抵敌,请余帅三思。”
余成功见郑司楚站起来,本以为他会说出一番道理驳斥谈晚同,谁知他竟然赞同谈晚同,皱了皱眉道:“依郑将军之见,该当如何?”
郑司楚犹豫了一下。从东平城发起攻击,确实比绕道天水再渡江北上要顺手得多。南军夺取了东平城时日未久,三军士气正盛,但邓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