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秀 作者:池莉-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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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上的事情,张所长知道怎么办。来双扬想要拥有两间老房子的产权,多麻
烦的事情啊!别说请张所长吃香格里拉,就是吃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也不过分。
现在的人们都要求别人替他着想,为他服务,他能够反过来考虑一下别人的利
益吗?来双扬这个女人还算不错,还是比较懂事的。她已经说了,她今天请客是因
为她赢得太多了。牌场上的请客,好玩而已。去吃吧!
张所长自己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坐在铺着雪白桌布的餐桌旁边,神情就很
自然了。来双扬请张所长点菜,张所长不肯点,推说对菜式没有研究,不会点。
张所长怎么能够点菜呢?毕竟他是所长,来双扬是一个卖鸭颈的女人。张所长
与比他地位低的人出去吃饭,向来都是别人点菜。他只是超然地说:“我吃什么?
我吃随便。”况且,来双扬请客,张所长点菜,他就不好意思点太昂贵的菜了,可
是既然吃香格里拉,就应该吃一点儿昂贵的菜,要不然,还不如在吉庆街吃呢。
张所长不肯点菜,来双扬也不坚持了。来双扬请张所长点菜,也是一种姿态,
表示尊重而已。来双扬像黑夜里的蜡烛,心里亮着呢,这菜,当然是由她自己来点
了。
既然来了香格里拉,既然今晚要用杀手锏,那就豁出去了。来双扬点了一道日
本北海道的鳕鱼,点了北极贝,点了虫草红枣炖甲鱼,这是一道药膳,滋阴益气,
补肾固精的。张所长在读菜谱,听到这里,着实有点感动了,他又不是什么大干部,
来双扬也这么下本钱点菜,他的面子也足够光辉了。张所长连忙打断了来双扬,说:
“行了行了。两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再说,这些菜的蛋白质也太高了,我这个年
纪吃不消的,还是清淡一点好。把甲鱼换成冬瓜皮蛋汤吧,我最喜欢喝这种清淡的
汤。”来双扬说:“张所长,别别别!甲鱼一定要的,咱们人到中年,就是要注意
滋补,再来一个冬瓜皮蛋汤不就行了。”
有服务生在一边,张所长不好意思坚持。他只得告诉着服务生说:“小姐够了!
小姐够了!”话题就是从这个时候,顺水推舟开始的。来双扬的语言表达,有一个
了不起的本事,这就是:显得特别真诚。要论嗓音的好听,要论形体与语言的配合,
来双扬都不及她的妹妹来双瑗。武汉有一句民谣,说:十个女人九个嗲,一个不嗲
有点傻。女人的关键是要会嗲。来双扬就在于她非常会嗲。会嗲的女人不是胡乱撒
娇,是懂得在什么场合使用什么姿态。来双扬深谙嗲道,她说话时候的真诚感便是
来自于对嗲的精通。来双扬说鸭颈好吃,可以说得谁都相信。
现在来双扬说话了。她说:“张所长,我说句良心话,你真是一个好干部。
你真是太廉政了。一般干部吃饭,他怎么会嫌好菜多了呢,又不是他自己掏钱。
菜太多,吃不了,人家光是尝一筷子,见识见识一下也好啊。张所长,我这才点了
几个菜,看你替我急的,生怕把我吃穷了。张所长,像你这样的干部,现在是太少
太少了!我来双扬,有运气住在你的管段,想想真是我的福气。来,我敬你一杯!
“来双扬真诚的话语,把张所长说得泪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当了这么多年的房管所长,替大家做了多少好事,到现在快退休了,还不是两袖清
风?
家里也就是一个三居室,老伴也就在居委会上班,不是什么有油水的单位;儿
子还是一个精神病人,靠他们老两口养活,不发病的时候也只能呆在家里,发病了
就糟糕了,满大街地追姑娘,夜里还往他妈床上爬,只好雇请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保
姆专门看管他。雇请男保姆,现在一天得二十五块钱,真是要张所长的命啊!
作为一个基层干部,张所长做得够好的了,他从来没有因为家庭困难叫过苦。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得到什么提拔,也没有得到什么荣誉。被提拔被树立
的那些个优秀党员,张所长太了解他们了,就是会做一些表面文章,沽名钓誉。其
实他们的实惠一点儿没有少得,张所长在某个桑拿屋,三次碰到了某个优秀党员。
这让张所长心里如何平衡得了呢?
张所长眨巴着眼睛,与来双扬把酒杯一碰,一口就抽干了一杯酒。张所长动情
了。他说:“扬扬,我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今天对我的评价,比上级对我
的表扬更使我感到高兴。工作了一辈子,有群众的满意和支持,我就满足了。来,
我敬你一杯。”
吃饭吃到这种心心相印的程度,来双扬与张所长几乎无话不谈了。使张所长一
步一步放松警惕的是,来双扬没有提出什么新的过分的要求。来双扬几乎没有谈她
房子的事情,与他大谈的是世道,是做人,是家常,他们一同愤世嫉俗着,吃得好
不畅快。
话题,被张所长缠绕在他最大的心病上面。张所长最大的心病就是他的儿子。
张所长用巴掌抹着脸,害臊地说:“你看他爬他妈的床,这是多么难堪的事情。
我恨不得把这个杂种杀了,免得他有朝一日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这时候,对张所长一直深表同情的来双扬忽然自己灌了一杯酒,将她镶着钻石
的手指互相一个拳击。来双扬使出她的杀手锏了。来双扬说:“张所长,我简直都
替你受不了了!这样吧,我就豁出去了,我来帮你解决这个问题!”张所长说:
“你?”
来双扬说:“你儿子这叫花痴不是?如果有了一个好老婆,他自然就好了。即
使偶尔发病,也有老婆管着。小两口关在家里闹一闹,你老伴也就不存在危险了。”
张所长苦笑说:“哎呀扬扬,办法是好,可是谁愿意做他的老婆?再说,他还
有文化,还晓得不要乡下女人,只要漂亮姑娘。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啊!”来双扬说:
“张所长,天下没有不可能的事情。你这个忙,我帮定了!保管给你找一个年轻漂
亮的媳妇。”
聪明人张所长立刻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对着来双扬,使劲地打恭作揖,说:
“扬扬,只要你真的能够替我解决这个心腹大患,我和我老伴,来生做牛做马都要
报答你。”
来双扬扶张所长坐下,说:“张所长啊,别说得那么可怕。什么来生?我们不
都只盼望今生能够过得顺心一点儿吗?”
张所长正色道说:“扬扬,聪明人之间,不用多说话。我工作上分内的事情,
就是你和我没有任何朋友关系,我一样按政策办理。你的房子问题,大家有目共睹,
你的要求是非常合情合理的,我一直在积极地办理。只是因为历史遗留问题太多,
解决的时间需要长一点儿。不过现在已经快办好了。”来双扬当然就不再多说什么
了。只说了谢谢!
谢谢!然后为自己和张所长满上了酒,然后两人轻轻一碰,都干了。
来双扬说:“张所长,你知道九妹是我的干妹妹吧?我把九妹嫁给你做儿媳妇
怎么样?”张所长喜出望外地说:“九妹?!”
生活秀
第八章
九妹居然同意了。
来双扬有这个本事,硬是说服了九妹。
来双扬说服九妹并没有费太多口舌。因为来双扬事先已经彻底粉碎了九妹对久
久的幻想。除了久久,九妹没有可能亲密接触其他的城市青年。九妹正是惶然不知
所终呢。
来双扬用平静的语气,把九妹的人生状况给她做了一个客观的分析。客观事实
很残酷,九妹明白了她在城市的处境和艰难,况且九妹还有狐臭,天天用香水遮掩
着呢。来双扬建议九妹嫁给张所长的儿子。
九妹说:“张所长的儿子是花痴!”来双扬说:“不是花痴,能够和你这个乡
下妹子做夫妻?人家一个体体面面的,干部家庭的大学毕业生。花痴怕什么?你不
就是一朵花吗?对你痴一点儿有什么不好。现在的女人,就是嫌自己的男人对自己
不够痴情,恨不得他们成了花痴才好,关在家里,只看老婆一个人。再说了,花痴
这种病,一般结婚以后就会好的。万一不好,也就是春天发发病,别的季节跟好人
一模一样,你是看见他来吉庆街吃饭的,多少女孩子喜欢他,你也是见过的。”九
妹说:“万一发病了怎么办?”来双扬说:“万一发病了我会不管你?不发病,皆
大欢喜,等于你捡了一个天大的便宜,英俊女婿,城市住房,城市户口,公婆当菩
萨供着你,你什么都得到了。万一发病,治疗呗。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怕什么?”
九妹说:“假如病得更厉害了呢?”来双扬说:“崩溃!送精神病院呀!实在
不成还可以离婚呀!到那时候再离婚,你该得到的都已经得到了。九妹呀九妹,现
在做什么生意没有风险?人生也是一样的呀!你还在这里犹豫,人家张所长家里,
成天都有哭着喊着送上门的乡下女孩,就是咱们吉庆街的,也不少。张所长为什么
选择你,因为首先是他儿子喜欢你,看上你好久好久了。再是我没有把你当丫头,
我当你是自己的妹妹,吉庆街都知道,你是' 久久' 的副经理。你是有身份有靠山
的人,你出嫁,我是要置办彩电冰箱全套嫁妆的;' 久久' 的股份,也是要给你提
到百分之三十的。九妹啊,你是有娘家的人啊!我来双扬这里就是你的娘家啊!你
以为人家张所长不看重这个?一个干部家庭,谁不看重身份和地位呀!”
来双扬说完,接电话去了。一个电话,故意说了将近一个小时。九妹独自坐了
将近一个小时,抱着脑袋前思后想。
来双扬打完电话,过来,也不再劝说,疲乏地歪着身子,仿佛为九妹操碎了心
的样子,眼睛呢,只是征询地看了九妹一眼,然后慢条斯理地去磕烟灰。
九妹揉着眼睛哭道:“老板啊,大姐啊,你要说话算话啊,以后千万不要不管
我啊!”来双扬轻轻杵了一下九妹的脑袋,说:“我是说话不算话的人吗?真是崩
溃!”事情就这样办成了。九妹将要成为一个花痴的新娘了。来双扬忽然一阵心酸。
来双扬挨着九妹坐下,抚摸着九妹的头发,说:“九妹啊!我何尝不愿意你嫁给久
久呢?久久命不好,你的命也不好,我的命也不好。咱们都是苦命人,就这么互相
帮着过吧。做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来生我不要做人了,我宁愿做一只鸟。”
正好有一只鸽子歇在来双扬的窗口,来双扬看着鸽子说:“我宁愿做一只鸟,
想飞哪里就飞哪里,父母兄弟,一家老少的事情全都不用管,多好啊!”九妹泪眼
朦胧地也去看那鸽子,说:“我来生也不做人!随便做什么也不做人!”来双扬说:
“九妹,大姐对不起你了!”九妹说:“大姐,不要这么说。这是我最好的出路,
我反复想过了。”
来双扬说:“结了婚,安定了。张所长的儿媳妇,也没有人敢小看的了。到时
候,你要放开胆量和手脚,把‘久久’的生意搞得更红火。大姐老了,有做不动的
时候,' 久久' 迟早是你的。”九妹被来双扬感动得一塌糊涂,说:“‘久久’永
远都是大姐你的、久久的和我的。以后,我心中珍藏的最宝贵的东西,就是‘久久’
了。我会拼命把生意做大的,我要尽量多赚钱,我要替你分担一部分久久的费用。
我想穿了,只要久久能够活着,他要吃‘货’我们就尽力让他吃吧。”
提到久久,来双扬流泪了。汹涌的泪水,把眼睫毛上涂的黑色油膏,淌了一脸。
她揽过了九妹的头,依偎在自己怀里。她喃喃地说:“久久活不长的。他要是
活得长,我就只好卖房子养活他。来家的这两间老房子,就是最牢靠的两笔财产,
一笔是久久的,一笔是来金多尔的。我自己和其他人过活,只有靠我卖鸭颈和' 久
久' 的生意。我这辈子不如你呀,九妹,我就是一个卖鸭颈的命了。”来双扬这个
样子,九妹还有什么话说,两个人竟是肝胆相照的亲姐妹一般了。
日子过得很快。说话间,一个月过去了,九妹的婚期也到了。张所长的儿子,
一听要替他完婚,高兴得比正常人还要正常。张所长的儿子与九妹一同去“薇薇新
娘”影楼拍婚纱照,影楼的小姐都嫉妒九妹了。一个乡下妹子,怎么把这么一个一
表人才的青年弄到手了?她们对张所长的儿子卑躬屈膝,把刻薄的冷淡藏在虚伪的
热情里对待九妹。张所长的儿子居然觉察出来了,说:“你们不要这样好不好?否
则,我和我女朋友就要换一家影楼了!”九妹听了兴奋得实在忍不住,提着婚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