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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去日留痕-第17部分

小说: 去日留痕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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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想到是否化妆出了问题。她按照农村妇女弄了一个发髻,围巾包裹头发,只露出脸部一窄条和双眼。他怎么老盯着我,他是谁?她紧张地搜索着、盘算着,假如他认出她来的话,她准备随时脱身。 
  过了片刻,她全想起来了。马车、驴车、还有驮运物资的人流,当年邹靖国帮忙,她从家里偷跑的画面一幅幅飞快闪过,她想起他就是邹家那个车老板兼管家。当年自己骑驴、乘车的情景都清晰现闪动在脑海。 
  他用头向后面指了指,意思是往后走几步。走到后面一个干燥的沙地。他走近了,同她打招呼。这柏家大小姐,有日子没见哦。还好吧?从他客气的口吻看,他没发现她化妆,进而不清楚她后来的事。 
  “哦,我嫁人了。”母亲含糊地掩饰道,毕竟不清楚对方身份。 
  “唉,这年头,活着不易喔。……”四处看没人,他小声问:“你是不是嫁了一个那个?”他用手笔画了一个八字。 
  “怎么?你怎么知道?” 
  “听邹老板说的。听说要抓你哪。小心点,那阵儿,我看你是好人家的姑娘。” 
  母亲心里咯噔一声道:“邹老板,邹靖国,你们经常见面?” 
  “见面,我们有买卖,俺们两家先人就熟悉,不是一二年的交情了。”他告诉了她很多事。他提到了县城抓人杀人很凶,抓了一个大头目,有名的心如居士,原来是一个伪装的共产党,还是一个什么秘书长的头衔,他全家都遭难了;他还把邹家开的盐铺子、轿行,怎么被鬼子捣得稀巴烂向她描述了一遍。他说听邹老板曾经喝醉酒哭着说,儿子也是共产党,他为儿子怎么怎么牵肠挂肚,老想给他说个媳妇儿,前不久还被鬼子逮进去了一回。再见面,他又说,前日全是我酒后胡说八道的…… 
  末了,他笑眯眯地说,我一直纳闷,邹老板带你出来,你怎么没嫁给他儿子?我瞧他那个不惜力的张罗劲儿,原以为你是他未来儿媳妇哪,要不,炮火连天的,邹老板怎么敢拐一个大闺女出远门? 
  分手的时候,他还一个劲儿嘱咐说若是看见了邹家儿子,告诉他回家看看他爹和娘。我母亲庆幸遇到了一个善良的好心人。最好的收获是得知了邹靖国的信息,还有他现在的详尽地址。 
  费尽周折找到邹大伦。见了他,我母亲才知道丈夫和苏一亭奉命离开山东,已经到达延安。长久没见到老同学和战友,又听到这个消息,母亲愣愣地呆立,强憋着咽口水,差点哭出来。此刻,母亲的心里空落落,仿佛是个无助的孩子,心里一点主意都没了。看前面,走?离开家乡,前面路上等待她的是险恶漫长之路。不走吧?身后自己奋斗多年的土地上,留下的是一片废墟,周围全是一些不可靠的谣传和陷阱。她希望邹大伦想办法出山一趟,通过他与养父见面,打探心如先生被俘前后的真实情况。 
  说到邹大伦父子,他是个被收养的孤儿,在同学间不是秘密。养父邹靖国祖上在县城里算不上大户,原先自山西、西北一带苦艾苦斗贩盐,是个没后台的小商贩。其后,在泰山脚下搞了轿夫行,杠夫行。邹靖国自幼聪明,受过一些私塾教育,虽没读几年,但他走南闯北见识广,同时,轿夫行为了安全,接阔人的买卖,往往自带几个镖师,他学过一点武功,周围聚集了一批贫穷的江湖侠客,很有煽动性。可他没根基,总受土豪劣绅的欺负,好几次差点落入陷阱丢掉性命,吃亏不少。后来,他便秘密参加了地下党,再后来,邹靖国利用有利条件纠集了盐贩、轿夫、杠夫等行业的劳苦大众,联合反对腐败政府,齐心抗战拉起了队伍。很快,在当地城乡间形成了一股强大力量。本身有着伪装身份的邹靖国,也一步步升为县委领导。 
  还是很多年前的一天,邹靖国走过一巷子,远远听到了哭声。哭声渐渐近了,只见街坊一个破落小院内正在闹腾,当院摆放着一具薄木棺材。几个面带凶相的逼债人吵吵嚷嚷,强行阻止女主人一家发送亡人,闹得不可开交。黄脸瘦女人和一个小儿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泣,逼债者不依不饶。邹靖国上前打问,原来这家男人贫病多年,欠债无力偿还,近日身亡,上门来的债主你争我夺,非要赶走他孤苦的娘儿俩,占房以抵债,否则死活不让发送。望着母子俩凄凉悲苦的境况,邹靖国忍不住问:欠债多少?……不等他们答话,他从怀里掏出了几块大洋,递上前,说:“各位,这些先垫付,欠债多少我替她还了,请随我回家去取。先让亡灵好生上路!让开,大家积德行善,太太平平发送他!” 
  好心人突兀而来,他的装束、气度、言语顿时让所有在场的人瞠目结舌。那个跪在地上哭泣的男孩抬头,泪眼模糊地看了恩人一眼,一双忧郁的眼睛惚悠悠地酸到了他心上。这个悲恸而苍白的孩子从此也烙下了他的容貌。 
  回到家里,邹靖国一连几天郁郁寡欢,妻子问话,摇头不答应,心头沉甸甸的,眼前晃动着单薄破烂衣衫下那个瘦弱的小头颈。过了几日,邹靖国为了一桩买卖到济南跑了个把月,返程回家身不由己便路过那个小院,见房门被封条封了一个大白叉。他吃惊地四处向邻居打听那母子的下落,邻居告诉说,丧事办完不久,娘儿俩就搬走了。事实上,男孩早先就被父亲抵债,卖到一个戏班子了,他娘等人来把儿子死命拖去,当即就疯了,成天满大街找娃儿,痴痴呆呆的实在可怜,娘家人此地只剩个弟弟,还是残疾,领她回到娘家,听说她第三天就投河自尽了。邹靖国听后,心情黯然悔恨,他悔恨的是自己的大意,无能,当时救了人家的急,却没救人家的穷。一个家庭两条人命,让人心疼的娃娃,须臾分离。又过了几个月,他听到门外有人打竹板拉京胡,开门一看,竟然是那个男孩前来讨饭。他立马喊媳妇儿拿馍馍,男孩看着他,猛然深鞠躬,跑了。第二天一早,妻子晨间开门扫地,看见门外搁着一捆柴禾,柴禾上露珠闪现。以后,男孩不见常常来讨饭,每次,都能发现第二天在邹家的门外放着柴禾,或是一点有用的东西。大约男孩知道家里有几个女孩子,立秋的日子,他竟放了几个金灿灿的黄杏儿,一束野花儿。邹靖国一下眼眶热辣,泪水滚落下来。多么仁义的孩子,让夫妻俩感慨唏嘘不已。邹靖国婚后膝下无子,娶亲第一个媳妇儿身子弱,没三年得了痨病撒手去了。留了一个小女孩,第二个女人娶进家,感情甚好,前后媳妇儿给他生了三个闺女。那几日,邹靖国退却诸多应酬,没有外出做事,沐浴更衣,衣装整齐,焚香,炖肉,温酒,备下过年的糖果,全家人专心在家中等候,等候叫花子竹板声,京胡声,足足地等了三天。他不急不躁,坚信缘分会到来,继续等,第四天等待到日落时分,这个乞讨的孩子终于来了,叫声清脆令人心头搏动,还没走近,他按捺不住拉开大门,呼啦一下,猛然吓得男孩像个受惊的兔子,邹靖国直直地看着他,张开双臂说,孩子,来,我家要你!到我家来吧,孩子! 
  泪流满面的男孩,“扑通”跪倒在恩人面前,冥冥之中他早已无数次地亲近了这个父亲。 
第二部分 
第四章(3) 
  那个六岁的孩子,养父重新给他起名邹大伦。意在大道通天,人伦至上,一颗仁慈爱心亘古永存。 
  岱宗庙附近的一个巷子,有一家裕泰轿夫行,邹大伦按照地址在这里与父亲邹靖国接上了头儿。这店铺门面不小,三上青石台阶,门楣上两幅对联: 
  礼谦宜客,无论东西南北, 
  应时便民,当分春夏秋冬。 
  昔日南来北往的,来东岳泰山登临朝胜的熙攘人流不见了,时局动荡,加上战乱不止,店铺里、轿夫行里生意清淡。邹大伦看到四处散落地坐着几个等活儿的汉子,有的抽烟,喝茶,拉呱儿,抱怨为了养家糊口操心忙碌,唉声叹气。有的倚靠着打瞌睡。临街方桌前,邹靖国焦灼地等待着儿子,在看到他身影闪现时,微微欠身起来,竟然有些颤颤巍巍的。房子光线半明半暗,起义进山这几年没见,邹大伦感到养父原先宽胸厚背有些发胖的身子,陡然瘦了下来,松弛的皮肤像口袋似的垂挂,瘦得怪异,脱像。 
  看到儿子,邹靖国激动得顿时眼眶湿润,喉头紧紧地上下收缩。“没想到,咱们爷俩儿还能见上一面。大伦。”“是啊,爹,我娘和姐妹们都好吧?”儿子急切想要知道亲人的近况。邹靖国小声说了家人一些琐事,姐妹该出阁的嫁了人;该定亲的定亲了;娘最担心想念的是没娶亲的儿子。说到娘,邹大伦说一会儿路过家门顺便转回去看看娘,邹靖国的脸色变了,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爹,我会小心的,看一眼就走。”儿子宽慰道,他伸手抓了老爹桌边的手,老爹好像被针刺了一下,“呲儿”了声躲闪着,邹大伦这才发现,长长袖口遮掩着,露出半边老爹的手,伤痕累累,手指甲青紫乌黑淤血,刚才不曾注意到。 
  儿子吃了一惊,问道:“你的手指怎么了?伤成这样?” 
  “没事儿,不碍事。……咱们都不能回家,情况吃紧哪。”养父避开道。 
  儿子道:“县委和山里的联系中断了?”“你今天马上离开山东。”养父急切道。他纳闷问道:“为什么?”“什么都别问,马上走。”父亲嗓音嘶哑而严厉道。“听说县委出了叛徒,他是谁?”他追问道。 
  养父张望了四周,小心答道:“苑恕!秘书长。整个组织都是他被俘后破坏的。” 
  儿子吃了一惊,竦立倾身看着养父,又坐下了,“听说是组织决定让他自首的?”他疑惑道。 
  养父冷笑道:“放屁!我是县委书记,我怎么没听说。” 
  儿子从当县委书记的父亲口中确认了这个铁证如山的结论,依然有些将信将疑。停顿了瞬间,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使得他想起了白莲。白莲说过,感情不能代替事实。在一个充满怀疑和不信任的年代,对人,智慧和常识都是无从判断的。邹大伦摆弄茶杯,叹息一声,父子俩都沉默着,邹大伦抬头无意扫视了周围,啜茶。他看见不远处两个轿夫眼神漂游,嘀嘀咕咕说话,露出了雪白的牙齿,本地农民的牙齿似乎没这么白呀?轿夫肩部肌肉的线条怎么没有?视线下移,他俩人的布鞋是新纳的,鞋底挺厚,绗线清晰,麻线线头还没被泥土玷污,终年出大力总是走长路的轿夫,费鞋,可谁会穿板板正正的新鞋走路哪?闲置在院内的花轿门帘一闪一飘,隐藏着什么?轿夫?杠夫?一个闪电般的念头啮刺他的神经,头皮霎时竦立。他盯着老爹再次问: 
  “心如居士他是叛徒,他家人知道吗?” 
  “知道。他家人都不可靠!你要小心。哦,对,白莲她是不是还在这里?”令人又一惊。 
  “不,已经离开了。走了。”他不知为什么脱口而出。 
  “走了?前天有人看见她了,你有她消息立即通知我。任何人不要相信,你以后只能听我的,与我单独联系!”父亲说完,递给他一个包儿,“这是路上的盘缠。还有一点日本人的枪药,带着以防万一,好使!”邹靖国强调一句。养父一一交代路途上过关的常识,应付国民党检查的方法,提醒说越接近边区,查得越紧。哪个地方查得特别紧,该怎么对付,到哪个地方应当住什么旅店都想得周到。 
  邹大伦如同空气似的夺路而出,他头皮发紧,脚步飘动呼呼生风,心里翻江倒海。走在街上,头也没回地背离他的养父。风在他的身后盘旋,追赶他心里残存的那一丝丝斩不断的温情,父子最后一别的场面让他脑袋晕,晕得迷迷瞪瞪。他从一个小巷转到了另外一个小巷,自己也记不清转了多少个弯。好像迷路一样反复瞎转悠。一方面让自己头脑在深秋的秋风中冷却,同时确认没有人跟踪。潜意识里,还有个未了心愿,黏滞着他的脚步。他突然萌发了回家看娘的念头,哪怕是赴汤蹈火也不在乎。 
  是啊,妨碍他做一个重大决定的是家,是亲情,刚才的那个时刻震撼了他,使得他无法立即清醒。往前,路口拐弯,便是一家药铺,药铺门上贴的封条提醒了他,这药铺是柏香茗父亲家的老铺子,现在,人去楼空,只有潮湿的路面上风雨卷起灰腾腾的一圈圈秋叶。他趁着天没黑,挨近了自己的家。远远的,他看见了大门,家里的烟筒冒出缕缕青烟,养母做晚饭的时辰,可以想像她的身影。养母的善良、贤惠,精心持家,从心里疼他,待他如同亲生儿子,静夜里他无数次地默默祈祷,感谢上苍的恩赐,想到这儿他热泪盈眶。忽然,在他身后,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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