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1期-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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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来说,不哭,是不可能的。
我出生在山东省的一个农村。我爸爸是一个军人,我九岁来到北京,那时我上小学三年级。
我觉得我是最后一代对老家还有感情的。我弟比我小六岁,他每回也挺热衷回老家的,但是我们的目的完全不一样。他俨然一副衣锦还乡的感觉,和我的缅怀童年之类有天壤之别。大大的不一样。他对我们的故乡没有一个直观的感受,他还没懂事就来到北京上幼儿园和小学了,而我在老家呆到小学三年级。我想我还能算得上是一个幸福的人。我的“内心深处”还是有“寄托”的。
这次回来我听到的最大的消息就是雪红跟人订婚了。雪红家就住在原来我们家的西头。
她还有一个弟弟,特别顽皮,每回一不听话就会叫他爸拎到村口吊着打屁股。小男孩就会发出杀猪般的声音。在我印象里雪红姐姐好像只比我大了那么四五岁,怎么一转眼已经订婚了?我知道和她订婚的那个人就住在邻村李家村,只是个普通的男青年,她原来的老同学。我在她家的坑上问她喜欢那个人吗。
我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像废话。简直就是废话。雪红姐是那种长得挺好看人又懂事的姑娘。
我不喜欢他。我有时候觉得他特傻。雪红微笑着说。
然后她又安静地微笑着补充了一句:我谁也不喜欢。
她的面容真的是平静且美丽的。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说那张面容是幸福的。
她向来这样,从来就没有什么烦心的事。开开心心地活着,顺其自然一步一个脚印。根本不会“红颜多薄命”。
也许是我们多操心了。村里的人叹息地说雪红的心气不太高。她们也许认为她完全可以找到更好的人选,以她的相貌和宜人的性格。可她就是这么心满意足地订婚了,一年或半年后就会嫁给那个她的老同学。
这让我想起我的小姨。很简单很俗的故事。一个天生丽质风华正茂的姑娘大学毕业后本来前途无限却嫁给一个不相配的男人。后来又有了孩子。以前读大学时的理想不知去了哪儿。我想无数个白天和夜晚都是我替我的小姨痛心惋惜的。是我小姨带我长大的,在我爸在北京我妈还没有随军的时候是我小姨陪我妈住在一起,给我读故事书给我唱歌给我讲题。那时她上大学,暑假回来用录音机大声放最新的流行歌:“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窗外是她洗好晾着的白床单,院子里是白色的蔷薇花,小姨的头发亮晶晶的,那样飘洒着的美好的青春。
春树,出版有长篇小说《北京娃娃》,现居北京。
早熟的苹果好卖
蒋方舟
乞丐的养女
我和胡婷走在放学的路上,总感觉到背后有一股炽热的目光朝我们射来。女性的第六感告诉我:射这束目光的东西一定是个人,而不是其他什么生物。
回头一看,却令我眼前一黑:一个三十多岁的乞丐!
我发现这个乞丐不一般,穿一身在同业中数一数二干净的牛仔服,有型有款的刺猬头,开朗的笑容,明明是丐帮帮主嘛!我刚准备向这位乞丐叔叔学习“降龙十八掌”,忽然胡婷把我拽住,对着我的耳朵悄声说:“这个乞丐我认识!”我一惊:“你曾经跟他是同事?”
胡婷的回答被乞丐的呼喊声盖住:“婷婷!婷婷!”
回眸一看,那乞丐捧着一个泡沫饭盒,脸蛋笑成了一朵黑牡丹,向我们追了过来,我以为那饭盒是他讨饭的用具,正准备搜一搜口袋里幸存的瓜子,却看见饭盒里面装着黑黑的、骚骚的不知名的小吃。乞丐叔叔拦住我们,把托在手中的“食物”(称为食物,是抬举这坨东西),往胡婷的脸前不停地拱:“吃吧,吃吧,我刚从垃圾堆里找来的,没被狗啃过,是干净的!”有的路人把骑车的速度放慢,有的干脆停下来,跨在车子上,不走也不动,等着看这场“喂饭秀”,在盛情和压力之下,胡婷只好把手伸向这坨东西,用指甲在边缘掐了一小块。我失职啊,没有尽到朋友的责任,没能拦住胡婷的好奇心。胡婷只吃了一小口,就拉了三天的肚子,临死的时候还在为那坨东西到底是糯米坨还是臭豆腐伤脑筋——不过这是八十年以后的事情了。
胡婷不愿意和这个乞丐纠缠,匆匆拉着我快步走到路旁的小卖部买冰激凌,想为自己换换口味。忽然,丐帮帮主“牛仔服”出现在我们身后,只见他撒娇似的,把全部身心都压在了胡婷的左肩膀上,帮主又把嘴撅向胡婷手中的冰激凌,用能够挤出蜜的声音,娇声说道:“我也要吃!我都给你吃了,你也要给我吃!”
胡婷一边把脑袋使劲往乞丐的反面移,一边向我做口型:“有没有搞错?!”
我赶紧反应过来,对帮主做了一个愤怒的表情:“你不就是喂我们家胡婷吃了几口垃圾吗?就想冰激凌吃,你也太拿自己不当外人了吧!”
忽然,乞丐哭了,一双泪眼逼视着胡婷:“好你个婷!我养活你了,你敢不跟我玩!”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高举在手中,大喊一声:“呀——”就向胡婷冲过来。
乞丐哭了,他不是“嘤嘤”地哭,也不是“呜呜”地哭,而是叉开嗓子“哇哇”地哭,让人把“抚着肩头劝说”的欲望赶紧打消地哭,叫人好生怕怕。
乞丐把手指头凌空戳在胡婷脸上:“好你个婷!敢不跟我玩了?”捡起一块砖头,就向胡婷冲过来。
一秒钟之后,胡婷和乞丐玩起我年幼时就不屑玩的游戏:警察抓小偷。只见两人绕着一棵营养不良,愁眉苦脸的小树追来追去。在“追杀”过程中,乞丐非常具有体贴精神,一旦看见胡婷停下,抚着膝盖喘气,就提出抗议:“你快点跑,你不跑我怎么追啊!”一只手维持用砖头砍人的姿势,一只手推着胡婷给她助跑。
我发现了:这个乞丐有点半傻,准确地说,是间歇性的傻。下面有请我们的智力测试专家方舟同学,对丐帮帮主进行智力测试:
“喂,你家住哪儿?”
“你先说你家在哪儿?”(不傻)
“你家电话是多少?”
“7654321。”(傻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凭什么告诉你?”(不傻)
“你多大了?”
“1234567”(傻了)。
乞丐经常在路上等候胡婷,有时捧着半个玉米,有时拿着四分之一根油条,上面都有来历不明的牙印,胡婷渐渐绕道上学,有一次差点迟到,她说:“真是险啦,我早上一开门,看见乞丐坐在我家门口,拿着半块砖。好不容易等他走了,才跑到学校。”
原来乞丐经常在胡婷所在的家属院的水泥平台上睡觉,胡婷和一帮小孩以为他死了,就逗他。一逗,他就活了。胡婷看他傻得不太厉害,就常常把糖扔到他的脚下。乞丐说起自己身世:“我们家才富!有三幢楼房,有工厂。”原来乞丐的爸爸是大富翁,给乞丐娶了个后妈,后妈嫌他傻,不要他,他爸爸就在家属院租了一件房子给他住,乞丐白天就睡在家属区外面晒太阳,等着他爸爸接他回去。乞丐和胡婷熟了以后,看见她上学就跟她打招呼:“上学去啊?上学好啊!”胡婷说:“上学不好,还不如你到处流浪好!”乞丐呼啦一下坐起来,不傻了,教训她说:“要好好学习,将来为祖国做贡献,不要像我一样没有文化。只好讨饭。”说完又傻了,捡了半块砖追胡婷:“我给你吃饭就是让你好好学习的,你不去上学,我打你!”
许多天后,胡婷趴在桌子上郁闷:“我的乞丐养父不见了,房子也空了。”
体检风波
听到体检的消息是做完操之后,那位老得快成精的体育老师边捶背,边咳嗽说:“同……学们,要,要体检了,小心啊,不要吃太多,咳,咳……”
然后,当然就沸腾起来啦!弱不禁风的龙超向我打听:“体检打不打针啊?”当我做出肯定的回答后,只见他脸色苍白,直冒冷汗,大有晕倒之势。果然,他不负众望地晕倒了,说:“快快快,给我拿个枕头垫着!”俺翻过一座山,绕了一条河,买了个枕头回来后,刚好赶上他垫上枕头舒服地晕倒了。
原来以为只有小学的时候才检查身体,上中学后,那些痴肥的儿童,就可以在自己的家里悄悄地过秤,免受医生大声报出绝密数字的尴尬:“邢浩,身高140公分,体重60公斤!”没料到,上中学的第一次体检,反而传来一个可怖的谣言:“谁的身体差,就要打针,做变性手术。”并且说明理由:人口太多了,要限制生育。
谣言是在十分钟才蠕动一次的长队伍中传开的。检查身体的教室门口挂着一个门帘子,每当我离门帘子近一点的时候,就有人招呼自己的亲友团插队在我前面,好不容易前进一步时,我差点想放礼花庆祝。一片混乱中,传来议论声:“国家真英明,我早就想变成男的了!”“嘻嘻嘻,你变成男的肯定才难看!”另有一个专门传给我的小道消息:一直骂我是“蒋介石三十八代孙女”的龙超喜欢我,是他亲口说的。
快排到门口的时候,只见一个医生端坐在桌子后面,手里拿着档案袋,虽然我们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但是为了配合神秘的体检气氛,相互问着:“里面装的是什么呀?里面装的是什么呀?”
医生故意慢慢地解开档案袋上的绳子,不时冷笑几声,总算解开了。她往里面瞄一眼,突然大喝一声:“龙超!”龙超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队伍里跑了出来,双手抱头,双腿蹲下,说:“医生,我知道我不该考试作弊,不该在卷子上冒充家长签名,不该偷杨非雪的钱,刚才不该骂你是老母猪,我昨天晚上吃了肥儿丸,我保证长高,我不打针啊……”医生愣了一会儿说:“这位同学不要怕,我是让你拿体检表的。”龙超一听,悄悄地骂开了:“害我白忏悔,老母猪!”
所有将要掀开门帘子的人,都回头投来深情的诀别一瞥,然后一咬嘴唇,钻进去了。
检查身体兼做“变性手术”的谣言虽然可笑,但我只看见人进去,没看到人出来,忍不住猜测进去的人是不是变成了猪肉渣子。
门帘子里果然别有一番洞天:简直比猪肉渣子生产流水线还井然有序!原来这是一个阶梯教室,前面是一个偌大的舞台,被检查肝脾的同学躺在蒙了人造革的台上,任由医生在你的肚子上动手脚。如果拿个灯照着,简直就是展览。教室里剩余的空间都是观众席,人生最悲哀的事莫过于:一边被人解剖,一边被人参观。
在看别人检查肚子的时候,我一直有个疑问:凡是被医生低声叮嘱过的女生,都一律张开了大嘴,医生到底说了什么让人吃惊的话?龙超凑到我旁边说:“是问她们要不要吃药,当变性人,问到你的时候,你的嘴不能张开哦!不然就变成男的了!”轮到我了,我暗中发下毒誓一定不能张嘴做吃东西状,但医生说的是:“现在检查你的龋齿。”
医生先把外衣剥开一点。到肚脐以上,然后就开始揉面团似的揉肚皮。台下的男生一片骚动:“快看,不要钱的脱衣舞呀!”于是,几十双眼睛盯着我的肚皮。我朝他们一笑,笑容酷似千年僵尸复活,他们受了惊,收回了视线。
我被检查肝脾的医生摸过肚子,刚把衣服掖进裤腰里,却赫然看见检查心脏的男医生把拿着听诊器的手伸进同学的衬衣里。为了证实他是贴着肉摸,还是隔着一件内衣摸,我紧紧地盯着医生的听诊器,看着它领着医生的手伸进衣服里,那被检查的男生娇羞地把脸别过去,背对着我。不过我还是看到他的脸红了。
轮到龙超的时候,他小心翼翼地表示:“能不能隔着一层衣……”话还没说完,医生粗暴地撩开他的衣服,把手伸了进去,龙超抹着眼泪说:“当我没说。”
所有的男生都对检查心脏的医生表现出极大的艳羡:“真幸福,摸来摸去的,全操场的女生都被他摸了个遍。”为了证明其舒服性,两个男生娱乐性质地互相摸了摸,并发表摸后感:“太小了,没意思。”
放学的时候,发现校门口接孩子的妈妈奶奶多了好几倍。龙超的奶奶看到他出来了,还快速地,假装不在意地往他裆里一抓,替他的身体做补充检查。龙超脸一红,说:“谁让你来的?”他的奶奶小心地解释:“我听说……”龙超吼道:“你听说什么就信什么啊?!”
翘课记
我仔细观察了何伟业嘴唇上常年挂着的一股鼻涕,我怀疑我的感冒是被他传染的,后来发现不是的,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