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魂记(上部) 作者:绿色毛毛球(晋江2012-04-09完结)-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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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总爱瞌睡,那夜我睡得尤为沉,醒时便是这副光景。
一只柔软的手倏地将我抱起,紧揽在怀中。那怀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臊味,不知是不是血气太盛,尤为温润。
这个救下我的人,是我母后贴身的一名仙婢,她的名字是在之后的一本残破泛黄的天宫随侍编撰名册中找到的。
斑驳的宣纸上淡白字迹潦草掠过,勾勒出依稀可辨的两个字,
玉雨。
那个杀戮的夜晚,她护着我,从暗道中逃出殿外。我环着她脖颈,视线落在所过之处她身后拖出的长长血痕。
不久,血骚味引来追兵,好在并不多,她将我藏起,费了些功夫便将他们杀了。
而后,她撕下衣角,绑在血肉模糊的小腿上,还狠劲地紧了紧,碎布入肉几分,她脸上却未显出一丝苦痛。
我仔细看去,她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缠了一身的污浊碎布,漫身挥发出的腥血味溢满我的鼻腔。
月影下,她抱着我一拐一拐缓行,最终敲开了一所府邸的门。
随着应门人,我们来到府中,她拉着我的手跪在地上。
面前端坐的男人支着下颌,挑眉看着手中一枚玉簪,眼中闪烁着玩味。
良久,她开口,那声音好抖:“太己……太己真人,娘娘说若出大事,凭此簪,真人必会相助。”
“她还真不客气。”男人鼻中冷哼出声,冗长的一段时间后,叹了口气:“罢了,即是应过她,就这一次,下不为例。”本是在他手中转动把玩的簪子,赫然清脆一声,已尽碎成两截。
他面无表情,口气淡漠:“说吧。何事?”
她提了口气,说得平稳了一些:“真人,今夜凌云殿遭血洗,娘娘元神尽毁,死前叮嘱奴婢,定要将殿下保住。他……他真是单传神脉之人啊。”
“天族纷纷扰扰几千年的正统皇脉之争,我不想卷入其中,他是神脉也好,不是也罢,于我无大关系。即是欠过她人情,她硬要将他塞给我,我也只能收了。”他的音色更加沉闷冷绝:“他以后的身世不能为人所知,以免后患,你便死在这里吧。”
身旁的她一刻不耽误直毁自己元神,腕子却被兀然抓住。
不知何时,男人已显在身侧:“你这样子,元气所剩无几,元神想必早已破败不堪,能挨到如今,不过提的一口气,你虚弱至此,一击毁不干净,让我帮你如何?”
我看到她抬头看他,眼中散出柔和的光,交杂着隐隐谢意,嘴角化出淡笑,那神色像极了一名死士终于可卸下沉重的甲胄魂归故里。
随后,她的身子倒在我面前,自始至终都未放开我的手。
手中传来的余温袅袅,将心也一并暖了去,她身子渐冷僵硬,暖意却挥散不去,温热源源不断。
她死后,我未哭未闹,应也无多大波澜在脸上,只是侧头静静地看她。
男子垂眸俯视我,墨黑的影子盖满我全身:“你这般沉静,不害怕么?我刚杀了你的人。”
不杀,受那么重的伤早晚也是死,只会挨得更痛苦。
“她虽然忍着不说,其实她很痛的,你让她睡觉了,挺好的。”我回的简单。
“如你这般心性淡泊的孩子,确实少见。那我则把话说通透。”他顿了顿,道:“你娘死于非命,满门被屠,你的样貌整个天族人尽皆知,若是在我这,你便要异名,换装,缄口,休要给我惹麻烦。”
我点点头。
“你毫无靠山,根基被人连根拔起,做此事的人日后必登帝位,你报仇已然无望,便就不要再想,安安分分在我这里,莫要引出是非。”
我又沉沉地再次点点头。
“你性子寡淡,委实不适合我的姓,便取我本名的同音,叫白煜吧。”
我继续点头,微微垂下头低眸看着与我相握的手,她的手指苍白,失了血色,若是生前定有母后一般漂亮柔软。
我顿了顿,说出了见到他至此的第一句话:“可以好好安葬她吗?”
那一夜,据说凌云殿烧了整整一宿,无一人生还,天帝的宠妃云玲娘娘死于那场大火,其独子尹月皇子下落不明。
核对骸骨时发现,同时殿中还有一名侍女亦踪迹全无。
事后,天帝大为震怒,倾尽所有兵力调查大火的缘由,并竭力寻找尹月皇子。
无多时日便报上来,那日进入凌云殿的天兵皆为扑火而去,师出有名,因由确凿,而大火乃为无端之火,尹月皇子的尸体最终在殿外的浓林深处被发现。
那一夜,尹月皇子消失于凌云殿,葬身于荒林间,九天之上再无尹月。
而战司府中,执掌武司的战神太乙真人膝下却多了一位徒弟,此徒弟每日带着铂银面具,从未示过真颜,也无一人听过他出声说话。
他的一切如同一个谜,只有他的姓名为人所知,此人名叫,白煜。
白煜,是的,便是我。
那夜过去,太乙真人命人清了门外的血迹,又伪造了我的尸身抛于林间,焚掉了我身上所有皇子的衣物服饰。
那之后不久,府邸偌大的后园中,一株白梨花树悄然长起,到了春暖花开之时,繁枝叶茂漫天地长,树下莹花落舞,淡香怡人。
她的身便埋在树下。
瀛洲玉雨落梨花,我为她种上这株梨花树,让她的魂长久地栖在这里。
****
太乙真人,唯一一个以凡人之躯拔出轩辕剑的人,如今已是修为绝伦的上神,天族的战魂。
他做凡人时的名字叫做墨钰。
人如其名,暗浊石皮下包裹着的冷玉,他行事孤僻冷傲,乖戾嚣张,无人同他来往,甚至天族的众神多少会忌讳这个修为沉厚得无可匹及的冷面战神;不过我的母后算是例外。
从那夜见到他,我便没害怕他过。
一个连看个小小的女婢痛苦地死在面前都会于心不忍的人,会冷酷到哪里去?
我每日跟他习武,修炼元神,谨守徒弟的本分。
其实我对修行无大兴趣,每每总是蔫蔫的,了无兴味。
他辨出我的心气,口口声声斥责道:“你身为正统皇脉,不练练把式,岂不浪费?”
更有甚者,他会渡出体内的轩辕剑同我习练。
轩辕剑作为天族武战神的上古神器,一旦出离顽石便会栖息在拔剑人的体内,与其浑为一体。这个人便成为轩辕剑选出的战神,终身效力于天家,庇佑天界长安。而此神剑也只有在战场上,才会被唤出迎战。
他待我如此,我便只得提起兴致,使出浑身解数,苦练修为与他对峙。
直到他离开的那一刻,我才知他就这般半推半逼的,早将一身绝学尽数传予了我,让我日后拿得起这轩辕剑,配得上战神的名头。
同练剑修行相比,我更喜欢靠坐在那棵梨花树下,闭上眼感受落雨似的梨花瓣扫过鼻尖,留下的微痒触感和淡淡香气。
只有在那里,我才会获得片刻宁静。
对于报仇之事,我从未想过,我既拜于他门下,便不想给他惹来任何祸端。
不过,我虽无复仇之心,却实难挡住他人斩草除根之意。
没过多久,我的身份来由便招来非议,而战司府邸也会时不时在夜间发现潜入的杀手,他们身怀不凡修为,训练有素,擒获后片刻间必自毁元神,毫无痕迹可追溯到施令者,很明显,他们是一群复命的死士。
墨钰对此反应不大,甚至可以说毫无反应。
我修为尚浅时,他会替我挡下,清理杀手。待我修为尚可时,他便不再出手管,由我自己了事。
一直到我十五岁那年,此事才算终有个了结。
那一年,天帝的储君人选脱颖而出,西王母的独子尹尚皇子荣登嫡位,当日,一张红底烫金的请柬高调地送至战司府。
墨钰一反常态地带了我出席西王母为子在滨水畔摆下的奢华庆宴,我们实在鲜少现于此种场合,不免一现身便惹来灼灼众目。
覆面的银具一如既往遮盖了我全部表情,我向来很会收敛气息,在人前一直以来都是沉静少语,低调行事。
却在见到那个女人的那一刻,全权颠覆。
她便是西王母,墨钰早就告诉过我,她就是弑母灭门的元凶,我的仇敌。
宴会上众神酒醉正酣之时,一声嘹亮的嗓音划破喧腾的会场:“西王母驾到。”
声源处,众仙神们纷纷恭敬地退向两旁,金丝勾勒的牡丹红毯上现出婀娜多姿的一袭身影,曼妙柔姿所过之处,身后拖出柔纱的长长裙摆。
他人眼中,她美如娇花,清丽绝尘,在我眼中,不过是一团披着皮肉的腥秽物。
那时,我委实少年心性,偏偏就不向两边退让,生生地阻了她的路。
簇拥她的仙婢第一时间闪到我面前,指着我鼻子骂:“大胆!何人竟敢挡了娘娘的路,还不快滚!”
我一动没动,梗着脖子看她,眼中想必杀气满溢,全身犹如待战的凶兽。
好在无多时,我醒过味来,收了杀气,欲要退下。
“跪下。”背后飘出她的冷音。
这两字将我的耳膜刺得生疼,我刚刚压下去的气焰顷刻升腾开来,我慢慢地转过身,一瞬不瞬的将她瞪着。
忽然,一股莫名力道猛烈地压向我肩膀,似一枚千斤重石将我压向地上,我再难支撑,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我愤怒交加,正要抬头看去,头上方墨钰浑厚的嗓音已出:“王母娘娘,我徒儿年纪尚轻,又是头次见世面,不免有失礼之举,娘娘宽厚,还请海涵。”
她冷眼打量墨钰,只淡淡开口:“把他面具摘了,我要看他真颜。”
话音未落,方才的仙婢一个箭步便要上前揭我面具,指尖未及之时,被墨钰一把扣住腕子,轻轻一带,她整个身子摔向旁边玉桌,巨响之下,顿时便无了声息。
这么一闹,殿内众仙瞬间沉寂下来,目光齐齐地射了过来。
墨钰整了整衣衫,气势威仪:“娘娘,我乃天族的武战神,侍奉天帝左右,携上古神器轩辕剑于一身,天帝对我是荣宠有加,我膝下无子,只有这么一个小徒儿,在我心中,他如我一般尊贵,娘娘若是想看,不该自己来取下面具么?”
她徒然皱眉,满脸不屑,却也毫无办法,良久,只得缓步上前,伸手取我的面具。
哪知在空中,墨钰还是阻了她的手,他身子微微前倾,在西王母耳边悄声低喃些什么。
此时,我修为已然不浅,凝神之下,听得十分清晰。
墨钰轻言:“我劝娘娘还是不要看的好,这么多年来,娘娘是不是觉得那些潜入我府行刺的人,只要自毁元神就什么都查不出,自然便能万事大吉,高枕无忧?”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沉厚中漫起冰冷:“那我倒要看看把这些尸骨小山似的堆在九天天庭之上是个什么效果?我既然让他终日带着面具,便是没打算东山再起,若是连条活路也不给,就只会是狗急跳墙的下场,到那时,局面就非你我可以控制。”
就在墨钰说话间,我看到她面色上的红润一点点褪去,最终是一片惨白阴霾。
自那日后,再无人暗夜前来,战司府邸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祥和。
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我终是扭捏的向他表达了我的谢意,那声“谢谢”说得很是别扭。
他听得似乎更是纠结,微张着嘴,眼睛瞪得同铃般,看我如看怪兽。
他坐在园中的摇椅上,稳了稳手中的茶盏,又垂下头去翻看手中的书:“说什么呢,有这功夫,还不去练剑。”
我不由得牵了牵嘴角,笑出了声,怕又惹来训斥,赶忙转身离开。
他却将我叫住,我回身不解望他。
他仍是方才的姿势,目光半刻未离开膝上的书:“我答应你,你得到轩辕剑的那日,便可除下面具,大胆说话。”
这话说得玄妙,我不大听得懂,却没想他终是兑现了他的承诺,而且这一日竟是如此的近。
***
自那日庆宴,我隐约感到墨钰有些异样,至于哪里有异我也说不大清。
只是没过几日,墨钰书房的檀木桌上悄然多了一只玉镯,上边嵌着一支栩栩如生的傲雪红梅,梅色如艳血,瑰丽精致。
我挑起眉头,瞟了它一次又一次,我这等新鲜,便是因着墨钰这人一向不大近女色,连府内的女婢都要被他打法干净了。
恍神间,沉沉的声音从坐在对面闲适饮茶的他骤然传出:“把它扔了。”
我眼中含笑,口气仍是恭敬:“师父确定?”
他抬眸冷眼盯着我看,一张脸寒若如冰。
如此我便再不敢怠慢,即刻拿了玉镯出屋。
之后的日子,或半月,或几月总会有一位身着黑衣斗篷的女子进出府邸。
此女子通体被暗黑衣物遮挡,面容也被绒帽檐下垂落的厚重黑纱尽数覆盖。
尽管如此,我却仍能辨出,她便是待嫁闺中的天家大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