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生还者-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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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我的眼睛,梅茜。”
她望着乔。
他说:“它们是灰色的。”
“嗯。”
“一种不寻常的灰色。”
“对”
“这小女孩……梅茜,她的眼睛可像我?”
她开始了解他想听到的答案是什么了,就算她不知原因何在,但以一个好心肠的女人来说,她当然想让乔高兴。可是她却说:“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敢确定什么。”
可想而知,他所有兴奋的情绪,一下全都跌落谷底,但内心依然汹涌澎湃着。
乔尽可能以最平静的语调说:“想想那女孩的脸孔,”他将双手搭在梅茜的肩上。“闭上眼,再试着看看她。”
梅茜合起眼。
“在她左颊,”乔说:“靠近耳垂的地方,有一颗小病。”
梅茜的眼球在眼皮下转动,似乎努力地在回忆。
“它比较像美人斑,”乔说:“平滑而没有突起,有点像是新月形。”
犹豫半晌之后,她说:“她可能有这样的一个斑,但我真的不记得了。”
“她笑的时候,嘴角微弯,偏向左边。”
“她没笑过,这一点我记得。她非常困……有点恍惚。
长得很甜,可是累坏了。“
乔再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可供辨认的特征,来唤起梅茜的记忆。当然他可以花好几个小时来告诉她,可是不论他形容得多详细,都无法引导梅茜回答他所希望的答案。
乔从她肩上移开双手,梅茜也张开了眼。
她说:“我很抱歉。”
“没事,我只是希望……”
自欺欺人的事乔做不来,即使他对梅茜说谎的时候,也是赤裸裸地面对着自己。他又准备开始寻寻觅觅的行动了,但这次不是追着某人进便利商店,也不是在百货公司悄悄走近幻想的蜜雪儿身边,或是冲到学校操场围墙边,为了看清楚一个他以为是克莉丝的女孩。
那个谜一样的女孩,和他失去的女儿有着相同的年龄与发色,这怎么不使得他再度陷入狂乱追寻假象的希望之中。
梅茜感到他情绪的低落。“她的眼,她的病,以及她的微笑,都无法唤起我的记忆。但我记得芮绢叫她妮娜。”
坐在乔身后的芭芭拉,突然猛地站了起来,连椅子都掀倒了。
第十二章
只听见后面门廊,雨水从排水管流下,发出一种幽灵似的漱口声。
乔忽然觉得两腿发软,两手倚着栏杆,一阵风雨吹打进门廊的屋檐下,溅在他的脸上。
芭芭拉手指着较低的山坡和西南方的树林,“坠机的地点,就在那个方向。”
“有多远?”
梅茜站在打开的厨房门口说:“沿着直线走,大约半里路吧,也许要远一点。”
在草原外围的树林里,大火很快就熄灭了,因为那年的夏天很潮湿。在树林深处,必须眼睛勉强才能适应这一片黑暗,也许跟着鹿的踪迹会较容易通过。萝丝可能带着这孩子——大部分时间用背的——走出树林。直线距离虽是半里左右,但若跟着鹿的踪迹的话,可能会远上二到三倍。
“走了一里半。”乔说。
“不可能。”芭芭拉说。
“非常可能,她也许做到了。”
“我不是在谈远足。”她转向梅茜说:“尹太太,你帮了我们很大的忙,真的。但我们另有一些机密的事,要在这里讨论一分钟。”
“噢,当然,我知道。你们尽管在这儿谈。”梅茜虽然有些好奇,但仍然很有礼貌地退下。
“只有一里半而已。”乔重复说。
“那是指水平距离,”芭芭拉靠近他,把一只手放在乔的肩上说:“水平距离只有一里半,但连垂直高度算上就不止四里了。乔,那是我最不能接受的部分。”
他自己的内心也在交战着,真要相信还有生还者的话,就必须具有信心或其他什么东西。而乔什么都没有。
芭芭拉的手依旧放在乔的肩上,她虽然对他稍嫌严苛了些,但内心里却像新姊姊一样关照着他。“起初你要我相信在这场浩劫里还有一位生还者,现在又增加了一个了。我站在这个冒着烟的废墟像身处于屠宰场一样,我知道任何人想靠两条腿走出这里的机率,是十亿分之一。”
“同意。”
“不——比十亿分之一还少,几乎是天文数字,少到无法估算。”
“好吧。”
“所以这两个人,根本没机会成功。连最小的机会都没有。”
“还有很多事情我没告诉你,而且目前我也不打算告诉你。因为不知道,会比较安全。但有件事情……这个杜萝丝是位科学家,多年来,她从事一项重大的研究工作,是由政府或是军方所支助的,一个很机密又他妈的非常庞大的计划。”
“是什么?”
“我不知道,但她在纽约登机之前,打电话给她一位在洛杉矾当记者的朋友,叫她带几个值得信赖的证人,安排在洛杉矶机场出口会面。她宣称她带了某样东西,可以永远改变整个世界。”
芭芭拉注视着他的眼神,显然是要找出他这句“改变整个世界”的幻想只是一句玩笑话。她是一位讲究理性逻辑思考的女性,只相信事实及细节,经验告诉她,尺螃所走过的路,是由数不清的一小步来完成的。这么多年来,作为一个调查员,她接手的案子每每都是数百万碎片和解不开的谜团呈现在她面前,这比起警察所承办的杀人案可要复杂得太多了。人类的行为和机械故障的神秘面纱,不单是靠奇迹就能去揭开的,而必须靠埋头苦干才能得以解决的。
乔知道她眼光的含义,毕竟新闻记者跟她的本行是不一样。
“你刚才说什么?”她催促他说:“当飞机翻栽下时,杜萝丝从皮包拿出一个挤压的塑胶瓶,里面有神奇的乳液,能让使用者暂时刀抢不入,就像徐防晒油一样,迅速涂在自己身上?”
乔不禁要笑了出来,这是好久以来,他第一次想笑。
“不,当然不是。”
“那么是什么?”
“我不知道,是某种东西。”
“听起来像什么都不是。”
“是某些东西。”他很坚持。
闪电远离,雷声渐息,翻腾的云层有一种铁灰色的美感。远处较低的山坡,茂密的树林笼罩在谜一样的雾中。芭芭拉到达的那晚,那些树丛并没被火烧到,也没被撞毁。风裙舞动着白杨木,吹过牧野,雨丝飘飘,就像是在舞蹈中的裙摆。
乔再次燃起希望,消息的确令人振奋。当然,这也是希望具有危险性的原因,它是如此令人鼓舞,沉醉于甜蜜的感觉中,然而一切又去得太快。
但这总比心中不存任何希望要好。
乔的心中充满了惊奇与期待,但也充满了恐惧。
“是某些东西。”他仍很坚持。
他把自己一只湿手在牛仔裤上指了指,用夹克的袖子抹去脸上的水珠,转过身来对芭芭拉说:“不管用什么方法,她们安全的到了草原,然后走了一里半的路到牧场。一里半路走了一小时又十五分钟。差不多正好是晚上背着一个小孩,或搀着她的手,走那么远路所需的时间。”
“我很不愿意当戳破汽球的那根针。”
“那就不要做这种事。”
“但有件事,你必须要考虑。”
“我正洗耳恭听。”
芭芭拉稍作犹豫,然后说:“为了避免争执,让我们假设有两个生还者,这个女人是在飞机上,她的名字叫杜萝丝……但她告诉梅茜和杰夫,她叫林芮绢。”
“那又怎么样?”
“如果她没告诉他们真实的名字,为什么要告诉他们妮娜的真名?”
“那些追捕萝丝的人,他们不是要追妮娜。他们才不关心妮娜。”
“如果他们发现萝丝不知用什么方法救了这女孩,而且她用的这种方法,正准备带去洛杉矾机场召开记者会昭告天下。那么是不是也应该会面临和萝丝一样的危险。”
“也许吧,我不知道,我不在乎。”
“我的意思是——她应该替妮娜取别的名字。”
“没必要。”
“她应该会。”芭芭拉坚持他说。
“那又有什么差别呢?‘”所以妮娜可能也是个假名。“
他觉得像是挨了一巴掌,闷不吭声。
“也许那晚进这屋子的小孩,真名叫莎拉、玛莉或是珍妮佛……”
“不!”乔斩钉截铁的说。
“就像林芮绢是个假名一样。”
“如果那孩子不是妮娜,那萝丝凭空捏造出我女儿的名字,那也太巧合了吧!再谈谈你那十亿分之一的机率吧。”
“我想那架飞机搭载的不只一个金发小孩吧。”
“她们个个都叫妮娜?得了吧,芭芭拉。”
“如果真有幸存者,而且其中之一是个金发小女孩,”色色拉说:“你至少得有她可能不是妮娜的心理准备。”
“我知道。”但乔对芭芭拉如此强迫他说出“我知道”三个字觉得相当在意。
“你有准备吗?”
“当然有。”
“乔,我真替你担心。”
“谢了。”他挖苦地说。
“你有个破碎的灵魂。”
“我没事。”
“你很容易就崩溃了。”
他耸耸肩。
“不,”她说:“瞧瞧你自己。”
“我比以前还好。”
“她可能不是妮娜。”
“她可能不是妮娜。”他承认这点,但很讨厌芭芭拉没完没了的抬杠。他也知道她是真正的关心,先给他打一针面对事实的预防针,免得将来希望落空时,会整个人崩溃。“我已经准备面对她可能不叫妮娜的事实,可以了吗?是不是觉得好过一点?如果事情真是如此,我控制得了。”
“你嘴里这么说,但不是真的。”
他瞄她一眼,“是真的。”
“也许有一丝心意,知道她可能不是妮娜。但你的心正怦怦地跳动,奔流着她是妮娜的信念。”
他无法感觉到自己两眼所发出的狂乱光芒,期待着一次奇迹式的重聚。
但她眼睛的悲伤神色,却使他怒不可遏,几乎想要上前揍她一顿。
梅茜正在做花生奶油的面团,她从窗子看到门廊上两个人情绪化的争论。她没故意去偷听,但仍偶尔会有几句话传进耳朵。毕竟她是撒马利亚人,和耶稣、安德鲁、西蒙和彼得一样,八月将是纪念她的一个月份。她仍愿意提供最大的协助。
“没有,事实上那女孩从没说过她的名字。是芮绢介绍她的。那可怜的孩子说的没超过两个字。她是那么的疲倦,那么困,也许还因为翻车而受到惊吓了呢。不过她没受伤,请注意,一点伤痕都没有。她的小脸白得像蜡一样,眼皮沉重,神情恍惚。我很替她担心,但芮绢说她没事。毕竟芮绢是医生,所以我也就稍微宽心了。那小女孩待在车内,一路睡到帕布罗。”
梅茜用双掌揉着一个小面团,将它放在烤盘上,然后用姆指轻压,将它整个按平。
“芮绢是到科罗拉多喷泉市探望家人,因为妮娜的父母去过结婚纪念日了,所以芮绢带着她度周末。至少我知道的是这样。”
“这很不寻常——我的意思是说一位黑人医生和一位白人医生在此地共同开业,而且在这附近看到一位黑人女性带着一个白人小孩,也一样不寻常。但我把这一切都看成是,这世界终于变得更好了。多了一些宽容,多了一些爱。”
她将袋子上端的开口折了两折,然后递给芭芭拉。
“谢谢你,梅酋。”
梅茜对乔说:“很抱歉,没办法帮你更多忙。”
“她已经帮了许多忙了,”他笑着说:“还有这包点心。”
她朝厨房侧面的窗子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朦朦细雨中的一座马厩。她说:“好点心可以提振精神,我真希望今天能为杰夫多做些点心。他好爱那匹母马哦。”
乔看了一眼以宗教为主题的日历,“梅茜,你是怎么保
持信心的?在这个有那么多死人的世界,天天有飞机掉下来,心爱的母马也会无缘无故地生病,你是如何维持信心的?“
梅茜面对这问题,倒是一点也不觉得惊讶或有被冒犯的感觉,“我也不知道,有时的确有点困难,对不对?我有时会为我们没有孩子而感到懊恼。我之前有几次流产记录,所以我放弃了。有时我想对着天大叫,到了晚上又睡不着。我一再地思索……好吧,生命自有其乐趣,而且它只不过是我们要去一个更好的地方的中间过站罢了。如果我们将在那里得到永生,那又何必在乎这里所发生的事呢。”
乔原本期望会得到,一种洞悉世事、朴实睿智、让他能够信服的答案,然而……。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