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谱电子书 > 经管其他电子书 > 诺奖得主帕慕克作品:黑书 >

第16部分

诺奖得主帕慕克作品:黑书-第16部分

小说: 诺奖得主帕慕克作品:黑书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来不曾拥有过任何形式的关爱。

    恰巧相反。为什么如今哪里都找不到他,为什么大家发现他给的不是错误的电话号码就是假的地址?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近亲和远亲们给予他太多的爱,使得他难以回报,因此从中衍生出一种奇异而复杂的仇恨——是的,甚至扩散到全人类。(卡利普只是不小心问到他可以去哪里找耶拉而已。)

    噢,不是这样,他之所以藏到城市的偏僻角落,之所以躲着全人类,必然是基于别的因素:他终于明白,孤独的痼疾将永远缠着自己,打从出生以来,这股无法治愈的孤独感就如一圈不幸的光晕,笼罩在他周围。好像一个残废的人,终于向疾病投降,他也不得不放弃,退缩到某个远离尘嚣的房间里,遁入逃不了的凄苦孤寂的怀抱中。

    卡利普提到有一个“欧洲来的”电视单位,他们正在寻找这个窝在远离尘嚣的房间里冬眠的耶拉。

    “总而言之,”论战作家涅撒提打岔道,“耶拉就要开天窗了,他已经十天没有送来任何新的东西。每个人都清楚得很,他企图蒙混作存稿的文章,根本就是二十年前的旧玩意,只是重新打字让它们看起来像是新的。”

    综艺版作家不同意。如卡利普所期待的,这些专栏文章甚至受到更大的欢迎,电话响个不停,耶拉收到的读者信件每天都超过二十封。

    “的确!”论战家说,“写信给他的,都是那些他在文章里大肆表扬的妓女、皮条客、恐怖主义者、享乐主义者、毒贩、流氓老大,专门寄信来给他提供馊主意。”

    “所以你偷看他的信?”综艺版作家说。

    “你还不是一样!”论战家说。

    两个人像对弈的棋手在椅子上正襟危坐,满足于自己的出手。论战家从外套的内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以一种魔术师准备把东西变不见的装模作样姿态向卡利普展示。“如今,我和你称之为亲戚的那个人之间惟一的共通点,便是这种胃药。它能立刻消除胃痛,要不要来一颗?”

    卡利普搞不懂哪里是棋戏的一部分哪里又不是,但他想加入,所以他拿了一颗白药丸吞进肚里。

    “目前为止你还喜欢我们的游戏吗?”年老的专栏作家微笑着说。

    “我还在努力弄清规则。”卡利普说,有点不信任。

    “你看我的专栏吗?”

    “是的。”

    “你拿起报纸,是先看我的专栏,还是耶拉的?”

    “耶拉碰巧是我的堂哥。”

    “就只是因为这个理由所以你先读他的吗?”老作家说,“难道家族情感远胜于文笔好坏吗?”

    “耶拉的文笔也很好!”卡利普说。

    “他的东西谁都写得出来,你还不明白吗?”老专栏作家说,“更何况,大部分都太长了,不是合适的专栏。捏造的故事,半调子的矫揉造作,琐碎的胡言乱语。他有几个惯用的伎俩,会耍几个花招,如此而已。比蜂蜜还甜美的追忆和联想是一般规则,偶尔会抓住一个似非而是的吊诡。一定要诉诸反讽的游戏,像是优雅的诗人所谓的‘博学的无知’。不大可能的事情要讲得好像真有此事,而已经发生的事情要讲得好像没这回事。假使全都行不通的话,那么就把空洞的内容藏在浮夸的词藻后面,让他的崇拜者以为他文笔优美。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生活、回忆和过去,绝对不比他少。随便哪个人都可以玩他的把戏。就连你也行。来,讲个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

    “随便你想到什么——一个故事。”

    “有一个男人,他深爱他美丽的妻子,”卡利普说,“但有一天他妻子却抛弃了他。于是他四处找她。他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都发现了她的踪迹,却始终遇不着她……”

《黑书》第二部分 09有人在跟踪我(4)

    “继续说。”

    “说完了。”

    “不对,不对!一定还有更多!”老专栏作家说,“从他妻子留在城市的痕迹里,这个男人读出了些什么?她真的是一位美女吗?她为了谁而离开他?”

    “从她遗留在城市大街小巷的痕迹里,这个男人读出了自己的过去,他踩上他美丽妻子的足迹。她究竟是为了谁而躲他,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一相情愿地想:妻子所追逐的那个男人,或是那个地方,一定存在于自己过去的某处。”

    “好题材,”老专栏作家说,“正如爱伦坡所言:死了或失踪了一个美丽的女人!不过说故事的人必须更果决一点,读者无法信赖一个犹豫不决的作者。我们来看看,也许可以利用耶拉的一个伎俩把故事完成。追忆:城市里充满了男人快乐的回忆。风格:用亳无深意的浮夸词藻来掩饰藏在追忆中的线索。博学的无知:男人假装他想不透另一个男人的身份。吊诡:因此,妻子抛下他去追求的男人其实就是他自己。不错吧?看吧,你也办得到,任何人都可以。”

    “可是写出来的人是耶拉。”

    “没错!但是从现在开始,你也可以写了!”老文人说,示意这个话题已经结束了。

    “如果你想找出他身在何方,仔细读他的专栏。”综艺版作家说,“他一定躲在里面什么地方,他在文章的各个角落都藏满了讯息,小小的秘密的讯息。你懂我的意思吗?”

    卡利普说了一段往事代替回答,小时候耶拉曾经向他示范,如何用他文章里每一个段落的头尾单字凑成句子。他透露他怎么样组字谜来瞒骗审查官和报纸督察员,怎么样用句子的头尾音节编排字符串,用所有大写的字母组成句子,还有惹火“我们姑妈”的文字游戏。

    综艺版作家问:“你们姑妈是老处女吗?”

    “她没结过婚。”卡利普说。

    耶拉和他父亲是不是曾为了一间公寓引发争吵?

    卡利普说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口角。

    他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律师伯父,分不清楚哪些是法庭记录、诉状和法条,哪些是餐厅菜单和渡轮时刻表?

    卡利普说他猜想这也和其他的事情一样只是传说。

    “找找线索吧,年轻人!”老作家不悦地说,“耶拉不会把事情讲得清楚明白!我打赌我们这位热衷侦探冒险和胡儒非教派的朋友,已经一点一滴地,像是用绣花针挖掘一口井似的,从耶拉专栏里的隐藏文字中挖出了意义。”

    综艺版作家说,这些文字游戏很可能真有一个意义,也许它们指示着来自未知的讯息,而也许正是这份与未知的紧密连接,使得耶拉得以超越那些注定默默无闻的作家。除此之外,他想要提醒他这句谚语有它的道理:“名气太大的记者不会有好下场。”

    “也可能,真主保佑,他说不定死了!”老记者说,“怎么样,你喜欢我们的游戏吗?”

    “关于他丧失记忆这一点,”综艺版作家说,“是真的还是假的?”

    “都是,”卡利普说,“是真的也是假的。”

    “那么,关于说他的藏身处遍及全城?”

    “也一样。”

    “或许此刻他正孤零零地在其中一个藏身处咽下最后一口气,”专栏作家说,“你也知道,他自己也挺爱这种猜谜游戏的。”

    “如果他快死了,他会召唤某个亲近的人到身旁。”综艺版作家说。

    “才没这个人呢。”老专栏作家说,“他跟谁都不亲。”

    “我敢说这位年轻人并不这么想,”综艺版作家说,“你还没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呢。”

    卡利普告诉他们。

    “那么,告诉我,卡利普,”综艺版作家说,“在他窝藏的地方——天晓得他是受到什么冲动的驱使——一定有某个耶拉觉得够亲近的人,至少可以让他吐露写作秘密和临终遗言,对不对?毕竟,他并不是一个全然的孤独者。”

    卡利普思忖片刻。“他不是一个全然的孤独者。”他感触良多地说。

    “那么,他会召唤谁?”综艺作家问,“你吗?”

    “他妹妹。”卡利普脱口而出,“他有一个小他二十岁的同父异母妹妹,那是他会联络的人。”接着他陷入沉思。他回想起那张生锈弹簧破肚而出的扶手椅。思绪继续延伸。

    “或许你已经逐渐抓到了我们游戏的逻辑。”老专栏作家说,“你或许开始品尝到自己正迈向合理的结论。因此我必须坦白告诉你一点:所有的胡儒非信徒都无可避免地走入悲惨的下场。法兹拉勒,胡儒非教派的创立者,最后像条狗一样被人杀死,尸体的脚上被绑条绳子拖着游街示众。你知道吗?六百年前,他也是通过解梦而进入这一行,就如同耶拉。不过他并不是在哪家报社孜孜不倦地工作,而是躲在城外一个山洞里……”

    “经由这样的比较,我们对一个人能有什么了解?”综艺版作家说,“一个人能够多么深入另一个人生活的秘密?三十多年来,我一直试图深入探究那些悲惨的电影演员的秘密,那些模仿美国人的我们所谓的‘明星’。于是我发现了这一点:有些人,他们说每个人类都有一个分身,他们错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像另一个人。每个可怜的女孩都有她自己的可怜样。我们的每个明星都独一无二,如同天上的星星,孤孤单单,个个是找不到同类的悲惨星斗。”

《黑书》第二部分 09有人在跟踪我(5)

    “除了好莱坞的原版模特儿之外,”年老的专栏作家说,“我有没有跟你提过耶拉所仿效的原创者名单?除了但丁、陀思妥耶夫斯基和鲁米外,他还大大方方地抄袭了我们伟大的宫廷诗人谢伊·加里波的《美与爱》。”

    “每一个生命都是独特的!”综艺版作家说,“每一则故事之所以能够成为故事,是因为它不会一模一样。每一位作家都是独一无二的自己,都是充满个人特色的二流作家。”

    “呸!”老作家说,“我们拿他颇感自满的那篇来看,什么《博斯普鲁斯海峡干涸的一天》那篇。里头所有末世的景象,根本就是直接抄袭自好几千年前的古书,描述救世主降临前的毁灭之日,不是吗?从古兰经中,审判之日的章节里抄来的,从伊本·赫勒敦'1'伊本·赫勒敦(IbnKhaldun,1332—1406),阿拉伯历史学家、哲学家、社会学家。'1'和阿布·呼罗珊的书里抄来的,不是吗?然后他再加入一个什么黑道老大的低俗故事,毫无艺术价值可言。当然了,文章中的各种噱头,还不足以造成某小部分特定读者的风靡狂热,或是促使当天报社接获上百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的电话。真正的原因,是字里行间隐藏的秘密讯息恰巧被读者解读出来——不是被你我这种普通人,而是一小撮手上拥有密码书的信徒。这些信徒遍布全国各地,其中一半是妓女,另一半是男同性恋,他们把这些讯息当作神圣的律令,从早到晚打电话到报社来,想确定我们不会把他们的教主耶拉先生给踢出门外,叫他为那一堆胡言乱语负责。不只这样,还老是会有一两个人守在大门口等他。卡利普先生,我们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他们其中之一?”

    “可是我们挺喜欢卡利普的,”综艺版作家说,“我们在他身上嗅到自己年轻时的气味。我们信赖他,所以才告诉他我们的心里话。我们便是靠这种直觉来分辨是非。莎蜜叶·莎曼女士,以前一位耀眼的明星,当她在一家养老院安度晚年时曾经对我说:‘嫉妒这种疾病……’怎么?你要走了吗,年轻人?”

    “卡利普,小伙子,既然你要走了,那么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老专栏作家说,“英国电视台搞什么要访问耶拉而不是我?”

    “因为他文章写得比较好。”卡利普说。他已经从桌边起身,准备跨入通往楼梯的安静走廊。他听见老作家在他身后大喊,浑厚的声音丝毫不失原有的欢悦。

    “你真以为你刚才吞的是胃药吗?”

    走上外面的街道,卡利普小心谨慎地四下观望。对面人行道的一个角落里,一个卖桔小贩和一个秃头男人茫然呆立,那个地点曾经发生过神学院学生焚烧报纸的事件,因为报上刊登了一篇他们视为亵渎的耶拉专栏。眼前两个人看起来不像在等耶拉。卡利普穿过马路到对面去买了一个桔子。正当他剥桔子吃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来到卡格尤鲁广场,他转向办公室的方向,还是搞不懂刚才那一刻怎么会突然有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缓缓走下街道,目光望进书店橱窗,就是想不通为什么那股感觉如此真实。仿佛模糊中有一只“眼睛”紧盯着他的后颈,就是这样。

    当他缓步经过其中一家书店前时,他的眼睛遇上了橱窗里的另一对眼睛。四目交会的剎那,他的心突然跳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