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5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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陡闻“隐堂”二字,莫不离的眼底深处,似滑动着某种情绪。
不过,他此刻正侧对着丹井室的方向,从秦素的角度看去,也只能看见他的喉头飞快地滚动了一下,而当他开口时,他的声音却是毫无变化的。
“我确实是在隐堂呆了两年,”他淡淡地说道,自大石上站了起来,负手而立,“永平二十年,我带着几名人手逃出大陈,前往赵国颍川寻找遗诏的消息。那个时候,颍川那地方……委实是荒凉得紧,时常走上几十里路也遇不见一个人,我在那里消磨了一年时间,秦家的消息却是丁点没找到。我只得离开颍川,前往赵国都城安丰。父王当年在安丰曾藏下了一批人手,等我找到他们时,已是永平二十二年了。”
说这些话时,他的神情又变得有些飘忽,仿若重回到了当年的赵国:“便是在那一年,我在安丰城中无意中查到了隐堂的下落。彼时的我,极于渴望得到助力,遂冒险与隐堂接触。”他语声微顿,面色在这一刻转作了沉冷:“我没想到的是,那隐堂中人狡诈阴险,皆不堪与谋。所幸我始终不曾言明真实身份,又手握实力,隐堂才不能拿我如何。前后在隐堂呆了两年,我便又脱出隐堂,重回安丰。”
“五十里埔那一局,原来由此而来。”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暂时截断了莫不离的讲述。
他怔了怔,却见桓子澄正冷眼看着他,面色如冰。
他淡笑了一声,颔首道:“都督大人一猜即中。五十里埔那一局,的确是我专为桓十三娘准备的。”他的语气出奇地平静,面色亦较此前淡然:“我这个人,向来心胸不宽。我之所以去国离乡,正是拜桓氏所赐。所以我总想着,当年我行过的那些路、遇见的那些事,桓家人的,理应也照样来一回。”
桓子澄未说话,然身上的气息却在这一瞬变得极为肃杀。
秦素遥遥地看着莫不离,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这般,觉出了此人之偏狭阴鸷。
当年在隐堂时,想来莫不离是很吃了些苦头的,而他前世今生都要把秦素送往隐堂,其目的也不言而喻。
而在明了这一切之后,曾在秦素心底鼓噪着的那些情绪,尽皆平定。
这本就是不同立场、敌我两方的生死对决,无所谓对错,更无所谓善恶。一如前世莫不离将她一路算计至死,这一世的秦素,也将莫不离一步步逼上了绝路。
没有谁是无辜的。
此刻站在这里的每个人,皆是双手沾血、九死一生拼杀过来的,其目的,也只是为了活下去。
“公主在想什么?”莫不离的语声骤然响起,仿佛还带着几许好奇。
秦素敛住思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本宫在想,皇叔还能这样笑上多久。”
莫不离先是一怔,旋即便真的笑了起来,复又挑了挑眉:“公主对秦家的事情就不好奇么?”
“自是好奇的。”秦素接口说道,神情泰然:“若皇叔愿说,本宫亦不会拂了皇叔好意。”
第1035章 可怜虫
莫不离闻言,抬手一拂衣袖,姿态竟是洒然,爽快地道:“既是公主欲知详情,我便都告诉你罢。”
“多谢皇叔赐教。”秦素向一笑。
莫不离勾了勾唇,说道:“那隐堂虽恶,却也有一样好处,便是打探消息比我要得力得多,我在隐堂时终是打听到,江阳郡有一青州秦氏,乃是新崛起的一户士族,且那户人家似乎就是从颍川过去的。于是,当我回到大陈之后,我便马不停蹄赶往青州,终是在永平二十七年春,见到了当时的秦氏郎主秦宗亮。”
秦宗亮便是太夫人的夫君,若秦素仍是秦氏六娘,就该称他一声太祖父。
停了数息后,闻莫不离又续道:“找到秦宗亮时,我心下实是雀跃不已,满以为至少也能打听到那遗诏的消息,却不料秦宗亮却是矢口否认,无论我怎样哀求,他都说不知道此事。”
说起这些时,他的神情变得阴鸷,一双眼睛如蛇眼一般,射出冷冷寒光:“见他如此无礼,我自是大怒,遂以秦氏满门性命相要挟,才逼出了他的实话。他说,他是从老族长那里听说的,那遗诏已然失落在了洪水中,再也寻不到了。他还哀求我放过秦氏,让他秦家在青州好生地活下去。”
他像是说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唇边溢出了笑,然眼底却是阴鸷:“这秦宗亮的话让我觉得特别好笑。何以我出生入死,在隐堂那地方受尽屈辱,他秦家却要好生地活着?何以我求他帮忙,他一点不肯帮,却只想叫我从此后再不与他们有瓜葛?分明便是他们有负父王重托,分明便是他们犯了大错,他竟还有脸要向我讨要一个安好?他一个没落的小小士族,竟也有胆?他配么?”
“所以呢?你拒绝了他?”秦素接口问道,面色很是平静。
莫不离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面上是一抹玩味的笑:“我未拒绝,只是要秦宗亮发下毒誓。为取信于我,秦宗亮自己服了毒。便是瞧在他死了的份儿上,我便暂且没去多管秦家。”
秦素轻轻地“唔”了一声,面色始终一派平淡:“秦宗亮之所以服毒,想来,皇叔也是乐见的罢。”
“那是自然。”莫不离并未否认,一脸地理所应当:“彼时的秦家可比现在的秦家有出息多了,秦宗亮不死,我怎么可能放心?唯有他死了,我才信那遗诏他没交予旁人。”
言至此,他的面色重又阴沉了下去,冷声道:“可恨我还是错看了他,他果然还是将遗诏交予旁人了。”
“皇叔错了。”秦素说道,面色仍旧极淡,仿若她说话的对象并非两世仇敌,而只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秦老郎主确实根本没见过那遗诏,那遗诏早就先一步被别人拿走了。”
“哦?竟是如此么?”莫不离点了点头,神情间却也无多少讶色,只淡然地道:“现如今我自是信了他。然彼时情景,我疑他亦是该当的。不只是他,便是秦家所有小郎,我皆不信。”
秦素静默了一会,复又问:“皇叔后来在青州留下了人手,便是为着此事么?”
“公主聪明。”莫不离面无表情地说道,将衣袖展了展,展下片片碎雪:“秦宗亮纵然以死立誓,然我又怎会尽信?那秦家小郎一文一武,颇为成器,我就更不信了。”他说着便又冷笑起来,“也幸得我在青州留了人手,却叫我在中元元年的时候发觉,这秦家的年轻郎主秦世章,竟还敢收留缪姬与桓十三娘。”
他转首看向秦素,神情中不辨喜怒,唯唇角勾起:“那缪姬出尔反尔,分明收了我大笔金银,却先是说什么没机会盗出桓氏嫡长孙,只能以幼女代之;后又胆敢脱逃。而更有意思的是,她居然逃去了青州,那秦世章竟也敢收留于她。”
他越说面上冷意更甚,语声似讥似寒:“我并非没给过秦氏机会,然这秦氏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触怒于我,我自不会再客气。那缪姬被秦世章收留没多久,阿烹便查到了。这秦世章也是个傻子,竟真以为能护得住那缪姬,简直可笑。其后便由阿烹亲自盯着缪姬与……那桓氏幼女,将那幼女的形貌皆秘信于我,留待后用。恰好我那时已潜入了广明宫。为收拢父王以前的人马,我手上的钱财去得极快。我便想着,那秦家旁的没有,倒是豪富,且又与我有仇,倒不如做一只肥羊养着,只等着时机一到,好生割肉来吃。”
他说得极为自然,说到后来,面色甚至还是愉悦的
“皇叔这心性,可真跟女人有得一比。”秦素冷然语道,森寒的气息有若实质,直直迫向莫不离,“本宫之养父母,岂是你这丧家犬可辱?”
这一刻,秦素是真的愤怒了。
她可以理解莫不离对自己做下的一切。
这毕竟靖王与桓氏两姓之间的生死大恨,身为桓氏女郎,她认了。
可是,他有什么资格取笑秦世章与缪青莲?
秦素自认她不是个好人,可是,她的养父母却皆是正直坚勇的好人。他们为了护着素不相识的桓氏女郎,付出了生命。
那是秦素生命中最温暖明亮的一簇灯火,
她绝不允许有人这样轻视诋毁他们。
秦素藏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
“尔不过是条可怜虫罢了。”她冷冷语道,看向莫不离的眼中满是鄙夷:“本宫之养父养母,高洁如雪、清刚如虹,皇叔最好小心着些说话。”
莫不离根本不为所动,面上仍旧是一派怡然:“无论如何,我死在他们后头,秦家也被我狠狠折腾了一通,我也算是出了口恶气。”
秦素闻言,不怒反笑,点头道:“罢了,且容皇叔这会子先欢喜着,一会儿皇叔可别哭才好。”
“接下来的诸事,想必你们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莫不离根本就没理她的茬,权当她说的是气话,继续说道:“那秦世章狗胆包天,我本想早些下手的,但又怕没了他在,秦家的钱袋只怕也要瘪下去,于是便忍了他十余年。”
第1036章 皆虚妄
“中元十二年,桓氏有回归朝堂传闻,故郡王才终是动了手。”桓子澄淡然语道。
莫不离“唔”了一声,展袖一笑:“都督大人聪明。秦世章本就该死,我留他多活了十年,这是本王大度。且杜筝那时候查出秦家大书房可能藏有桓十三娘的出生证据,于是我便将秦世章杀了。好在那个时候秦家有了个钟景仁,这姓钟的读书不行,却很能挣钱,颇有当年秦世宏之风,且秦太夫人也算能压得住阵脚,就算秦世章死了,秦家的钱财还是在的。也正是有他二人在,却是给了我从容布局的时间。”
他像是说得有些累了,面上微现疲色,负手在原地踱了几步,便看向了秦素:“我已把所知尽皆相告,如今却还要问一问公主,那遗诏,公主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想来这是盘踞他心中已久的疑问,此刻问起时,他的面上竟罕见地有了一丝急切。
秦素冷冷地看着他,忽尔便弯起了双眉,甜笑道:“本宫若是心情不好,不想说明前因,皇叔又当如何?”
莫不离怔得一怔,倒也没见他动怒,只是微叹了口气:“公主不说,那也没什么。”他挥了挥手,像是要挥去什么看不见的念头似地,自嘲地一笑:“做个糊涂鬼,也挺好。”
语罢,咧嘴笑了起来。
秦素目注他良久,却见他真的不再追问,只在地下来回地走着,仿佛是在活动腿脚。
不知为什么,看着这样的莫不离,秦素心中怒意渐消,只觉得他极其可悲。
这个从出生起就被当女郎养着的郡王,这个从十六岁起就去国离乡、独自在外流浪的郭士谨,他这一辈子,委实也称不上多么地好。
即便前世的他终于事成,然而大陈也灭了,他这个靖王余孽,赵皇真的会放过么?
一念及此,秦素心底的那股无名火,便渐渐地冷却了下去。
就算是前世,她也是被人呵护宠爱着长大的,更遑论今生有了桓子澄并李玄度,有了旌宏与秦家诸姊妹,有了这些朋友与亲人,他们都待她极好。
相较于莫不离生下来便要扮作女子,前世今生都活在仇恨之中,且最终仍旧不过是他人手中的一件工具,她秦素,委实称得上幸运。
“若不愿说,便不说罢。”桓子澄在旁轻声地道,缓缓站起了身。
秦素心念回转,转首向他笑了笑:“还是说出来才痛快。”她看了莫不离一眼,神色渐渐转凉,目色犹冷:“于他而言,死是一种解脱。而本宫,偏偏不想叫他解脱。”
就冲莫不离杀死秦世章与缪青莲,她就永远也不会对此人有丝毫心软。
这个终生都活在黑暗里的人,只怕前世至死之时,亦不知,他终生所求的,不过是一个虚妄罢了。
“皇叔也或许并不是很想听,但本宫还是将事情说明了罢,也免得皇叔记挂。”秦素笑着说道,抬手掠了掠发鬓。
大雪无声飘落,她的声音听来有点不大真切,像是被那漫天的雪影给掩了去。
“皇叔有没有想过,吕氏,为何会成为太子母族?”讲述之前,秦素先抛出了一个问题。
莫不离被问得有些发怔。
这倒并非因为吃惊,而是因了这问题本身的乏味与无知。
吕氏成为太子母族,那原因就在明面儿上。历朝历代为防外戚势大,帝王立后皆是小族,甚至还有立寒门女子为后的,就是为了不叫外戚抬头。
“皇叔一定会认为,这是先帝为防外戚势大而为的,是么?”似是猜到了莫不离所思,秦素此时便道。
莫不离点了点头:“我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秦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