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4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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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书郎且息怒。”张无庸终于开了口,截住了桓子瑜未出口的话语,缓声道:“还请听吾一言。”
桓子瑜张开了的口立时闭上,面色不虞地看向了张无庸。
张无庸一脸淡然地回视于他,面不改色。
桓子瑜的面色却是变了几变,最后终是大力地一拂袍袖,“哐”地一声重重坐在了一旁的扶手椅上,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张无庸上前两步,从容语道:“此时再论对错,为时已晚。且退一步想,此事到底并未造成后果,太子殿下有没有被人下药,此事也还说不准。尚书郎此刻所言,不过是事后的猜测罢了。要依我看,尚书郎也不必庸人自扰,乱了自己的阵脚。”
一听此言,桓子瑜的眼珠子立时又突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道:“长兄已然疑上了我,先生又怎能说我庸人自扰?宫宴结束当晚,长兄头一个就来了蒲园,开口就是八个字‘只此一回,再无下次’。先生以为他是说着玩儿的?”
“尚书郎忧虑太过了。”张无庸很快接口道,语声淡然,语罢便自顾自地走到了一旁的大案前,提起茶壶斟茶,状甚悠闲:“青桓就算疑到了尚书郎身上,他也没掌握实证,毕竟,就在事发当晚,在从皇城回府的路上,阿驹就毒发身亡了,司空大人只以为他得了急病,这府中任是谁也没怀疑到尚书郎的身上。而没了阿驹,青桓又到哪里查去?”
桓子瑜重重地“哼”了一声,铁青着脸道:“这难道不是题中应有之义么?难道我们还应该留下阿驹这个活口,让人活生生逮个正着才是?”
说着他便又看向了贺先生,讥讽地道:“万幸的是,这一回的药没下错地方,该死的人总算死了。贺先生真真居功至伟。”语至最后,讥诮之意几乎溢满房间。
贺先生却是看都没看他,仍旧负手立着,就像是他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桓子瑜的眼底划过了浓浓的记恨,一张脸沉得能滴下水来。
他与张无庸原本的计划是:让桓子澄与大皇子同榻而眠,再被中元帝撞破。事发后,桓子瑜便可顺势向桓道非献计,让其舍桓子澄而救大皇子。
大皇子是几位皇子中实力最强者,其母族更是家资巨万,桓氏若是能借此与之交好,则桓家在皇宫中便又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帮手,此其一;被撞破丑事的桓子澄,自然也就拿不下散骑郎之位了,而他空下来的这个位置,桓子瑜当仁不让,自可顶上,此其二;而最重要的一点是,把大皇子这个最有力的储君竞争者拉下马,给太子殿下扫除障碍,令桓氏大计再进一步。
这一计一箭三雕,实可谓大妙,可谁想,事情居然会错得如此离谱,玉琼殿中出现的不是大皇子,却是太子殿下。在闻知此事的最初,桓子瑜直惊出了一身冷汗。
太子与桓氏是拴在一起的,太子有事,桓氏不也要跟着受波及?桓子瑜身为桓氏子,又如何能做出这种损人害己之事?若非阴差阳错之下,桓子澄根本没出现在那一局中,则此事的后果将难以设想。
而据桓子澄当晚的反应来看,他应该还是入了局了,却不知因何脱了身,这才没叫桓家受连累。
坦白说,在得知此事之后,桓子瑜既是后怕,又是庆幸,同时复又悚然。
后怕者,自是此局变故频发,险些为桓氏带来灭顶之灾;庆幸者,则是桓子澄早早脱身,免去了桓氏大祸;而悚然者,却是因为桓子澄嗅觉之敏锐,直叫人发指,连查也没叫人查,直接就过来跟他说了那番话。。
“尚书郎所言无错,阿驹一死,确实是该死之人已经死了,我等的安全可保无虞。仅此一点,贺先生确实有功。”张无庸的语声传来,打断了桓子瑜的思绪。
他抬头看去,却见张无庸正端着茶盏喝茶,眉宇间不见情绪:“说起来,那醒酒丸是司空大人日常必备的,每回赴宴,司空大人都会叫大家事先吃上一丸,以免席间出丑,此事是惯例了,此前宫宴之时,尚书郎与三郎君也都是吃过的,难道青桓还能去查司空大人的书房?我倒还希望青桓多多相疑,最好能派出人手对付尚书郎。到得那时,尚书郎恰好可行一哀兵之策,叫司空大人亲眼瞧一瞧青桓是如何逼迫欺压幼弟的,届时,司空大人想必会非常地不开心。”
说到这里时,他故意放慢了语速,看向桓子瑜的眼神很是意味深长:“尚书郎可莫要忘了,司空大人才是桓氏一家之主,他老人家发一句话,青桓身边的那几位宗师,说不定……就要动一动了。”
第818章 贺云啸
张无庸此言不可谓不深,桓子瑜听了,阴鸷的脸上便有了些许意动。
他直直地看着张无庸,沉声道:“照先生说来,长兄相疑于我,还是好事?”
“自是好事。”张无庸笑了笑,眼底深处有幽光划过:“此计若能成,自是万事大吉;若不能成,亦并非无路可走。尚书郎想必很清楚,这满府之中,最忌惮青桓之人其实是……”
他说到这里便没再往下说了,只施施然端起茶盏,再度啜了口茶。
桓子瑜蹙眉沉思了片刻,眸中却再度涌起了阴鸷,冷冷地“哼”了一声,转首看向贺先生,森然道:“纵使有张先生妙计善后,贺先生此前失手,也是大谬。若当时是太子殿下与我长兄共卧一榻,后果不堪设想。说到底,先生行事不力,当为自省。”
“吾自问行事时并无错漏。”贺先生立时接口说道,语气沉稳,面容淡定,“只是,我贺云啸也是顶天立地之人,此事未成,到底我也要担些责任。尚书郎若有责罚,我自当领受。”
说至此节,他话锋一转,目视桓子瑜道:“只是,在此我也要提醒尚书郎一句,吾乃门客,尚书郎却视吾为奴,此举,亦大谬。”
语罢,他将衣袖一拂,也不管桓子瑜铁青的面色,转身便拉开大门,走了出去。
“哐”,那门扇在他身后拢上,严丝合缝地没有半点空隙,他竟是就这样扬长而去。
桓子瑜直气得浑身乱颤,怒目看向关严的门扇,嘴唇开合之间,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唯一张脸扭曲得几乎变形。
“尚书郎息怒。贺先生这话也并非没有道理。”张无庸淡然的语声传来,微带着几分凉意,“如今正在用人之际,贺先生武技高强,于尚书郎有大用。此等有才之人,恃才傲物也是正常。尚书郎倒也要好生收一收自己的性子。须知‘小不忍则乱大谋’,想他不过一介武人匹夫罢了,尚书郎又何必与他们计较?”
一番话连消带打,却是将桓子瑜的面色也说得好看了一些。
他满脸沉地垂下了头,看着自己衣袖上精致的绣纹,面上蓦地现出了懊恼之色,“当初阿姨找到他时,我就觉得他脾气孤傲,不好管教,果然如此。”他说着便抬手去扯衣领,语声犹带恚怒:“到底我也是主,他该当听命于我才是,如今却弄得架子比我还大,简直不可理喻。”
“尚书郎何必动怒?”张无庸一面说话,一面便捧过来一盏茶,搁在了桓子瑜的手边,淡声道:“尚书郎且看这茶。”
桓子瑜下意识地将视线转向茶盏,却见盏中茶水晃动,虽是极微小的一片天地,却也有着一番波澜。
“盏小而水微,根本经不得一点动荡。我这里不过拿着它走了几步,它便晃个不息。”张无庸也正看向茶盏,双眼微眯:“可是,若是大河沧海,我的这一番小动作,想来根本连个水花都激不起。”
他抬起头,直视着桓子瑜,目中涌动着淡淡的失望:“尚书郎已然入了仕,上有司空大人看重,下有卢氏相助,却为何还如这小盏一般,些许变故,便动摇如斯?”
桓子瑜呆住了。
他凝目看向茶盏,只觉得那晃动的茶水竟有些刺目。
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面上神情变幻不定。
数息之后,当他再度睁开眼睛时,他身上的气息已然变得平静了许多。
他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向张无庸揖手一礼:“先生一语,如醍醐灌顶,瑜受教了。”
张无庸微微躬身:“还要尚书郎愿听、肯听,我的话才有效用。”语罢,他直起身来,面上已有了笑容,“尚书郎此刻的样子,便很好”
桓子瑜向他一笑,眉宇间一派疏淡:“方才确实是我冒进了。甫一听闻事情有变,我一时间大失分寸,此皆是我的错。一会儿贺先生来了,我向他赔罪。”
张无庸捻着颌下短须而笑,将茶盏往前推了推:“且喝杯茶解解暑气罢。”
桓子瑜应了一声,姿态优雅地端起了茶盏,浅啜了一口,微微一笑:“说起来,此前的计划,也还是我的错处大些。就因为长兄跑来说了那八个字,我便被他缚住了手脚,竟是没敢去多问当晚的情形。这世间诸事,最怕的其实便是畏首畏尾。此番若是我大胆些,早点去打听消息,此刻的我想来也不会如此了。”
“人之常情。”张无庸淡声道,拣起案边团扇,闲闲地摇了起来:“前事已矣,唯今之计,还是要好生想想后续的对策。”
“先生所言甚是,我去请贺先生。”桓子瑜说道,语声已然恢复了此前的温润,面上的神情亦极谦冲。
说完了话,他便站起身来,拂了拂袍袖。
那一刻,张无庸有些惊奇地发现,桓子瑜在做某些动作时,与桓子澄竟是神似。
他不由有些怔然起来。
桓子瑜并不知他片刻间的念头,已是离开了房间,那门扇也没合拢,楼下的动静自其间传了过来,亦有贺云啸与桓子瑜的说话声响起。
桓子瑜应该是在向贺云啸致歉。
望着微阖的门扇,张无庸眼神微闪,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暮色渐渐落满了窗格,天光渐暗,绯色的霞光铺散开来,整个大都城皆被这安详的斜晖笼罩。
桓十三娘正坐在雅间儿里,闲闲地挑着手钏。
羊脂玉的、金镶玉的、翡翠的、玛瑙的,白翠朱青,或精致或华贵的手钏儿,在垫了红丝绒的锦盒儿里氤氲着、润泽着,一晃一晃地,而她面上的浅笑,也好似被这光晕拢着,华艳而旖旎。
她端起手边的茶盏,浅浅地啜了一口温蜜水,面上是怡然与欢喜。
“沁梅,叫那个小鬟过来,我有话问她。”搁下蜜水时,桓十三娘的语声也响了起来,甜而温软地,也像是浸了蜜。
沁梅应了一声,未几时,便将个穿着素布衣裙、样貌清秀的小鬟带了进来。
第819章 鬓微霜
“女郎有话问你,你且好生回话。”沁梅对那小鬟说道,又转向桓十三娘复命:“女郎,我方才问过掌柜的了,这小鬟名叫阿霞,在珍宝坊里也呆了好几年了,差不多的首饰她都认识,女郎有什么尽管问她。若有不明白,掌柜的会亲自过来。掌柜的还说,知道女郎喜静,就不近前打扰了。”
桓十三娘淡淡地“嗯”了一声,含笑向阿霞招手:“你过来,我问你几件事儿。”语罢停了停,向沁梅软软地一笑:“你们且去外头吧,屋子里人一多了,我这心里就闷得慌。”
沁梅素知她体弱,经不得人多气味大,闻言应了个是,便自退出了门外。
那个叫阿霞的珍宝坊小鬟便走上前去,屈身向桓十三娘见了个礼,神情举止倒还妥当。
桓十三娘上下打量了她两眼,便将她唤到近前,絮絮地与她说起话来。
守在门外的沁梅侧耳听着,却闻里头说的不外乎“这件玉钏儿是什么工艺”、“那金镶玉的可有小一号儿的”诸如此类的对话,实是无甚出奇。
阿霞在雅间儿里也就呆了不到一刻的功夫,便躬着身子退了出来,那厢桓十三娘便隔着帘子轻语:“都进来吧,我挑好了。”
沁梅等人忙进屋服侍,又忙着叫来掌柜将首饰包好,至于那个阿霞,那不过是个最低等的杂役小鬟罢了,纵是良民,也是低贱的,谁还会多管她去了哪里?
阿霞倒也勤勉,服侍完了桓十三娘之后,她又被掌柜的指派着去打扫另一间雅间儿,顺便还将三楼的楼面儿给擦洗干净了,直到向晚时分,她才从珍宝坊里出来,拍着身上的灰尘,融入了德胜门大街如流的人群。
贺云啸从藏锋阁出来时,天色已然渐暗。
落日撒下余晖,将树影与人影拉得极长,金红色的夕阳下,是一街的笑语喧阗。
贺云啸缓步走在大街上,面上带着惬意而散淡的神情,就像是闲逛的过客。
此刻的他已不再是豪门仆役的装扮,而是穿着一身庶民的衣饰,上着短褐,下着紧口,脚上的皂靴也是半旧了的,沾着些灰。
无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