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2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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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素转眸看向她,语声微冷地道:“真是巧得很,我们正说到当年大伯父身死之事呢,祖母便回来了。您这一回来,好些事情便都说得通了。”
她指了指朱漆匣,面上的冷意换作浅笑:“我猜着,这里头装着的那些信,有不少都是祖母与叔祖母当年留下的吧?”
高老夫人一下子抬起了头。
那个瞬间,她看向秦素的眼神非常吓人,就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一般。
秦素便扬了扬手中的那沓纸,道:“我手里拿着的,则是好些仆役的口供,都是画过押的。这些仆役中既有当年给西萱阁看门儿的,也有曾在东萱阁洒扫庭院的,此外,西萱阁小厨房的老杂役、东萱阁管传话的仆妇,这些人的口供,足够我拼凑出一个故事的轮廓。”
她说到这里略略一停,复又抬袖指向朱漆匣,漫声道:“如今再加上这一匣子的信,当年的事情,便不是只有轮廓,而是……成为了事实。”
“你……你胡说!”高老夫人厉声喝道。
她高亢的语声震得人耳鼓发疼,而越是如此,便越是难掩她神情中的慌乱。
是的,慌乱。
这几乎不可能出现在高老夫人身上的情绪,此刻,却牢牢地笼罩了她。
“叔祖母还是坐着吧。”秦素缓声语道,一面带着阿忍提步上前,将那一沓口供交给了周妪,随后她便立在了太夫人的身前,仍旧令阿忍捧着朱漆匣,而秦素便自匣中取出一张纸来,展开扫了扫,启唇道:“这字条上写的是‘我已经打听到了心疾症忌讳的药物,只是此事一时急不得,且你应下我的条件也要尽早给我看到。’”
念至此处,秦素故意停顿的片刻,方慢慢地道:“这字条的属名是‘惠字’。”
“呛啷”一声,俞氏的身子晃了晃,因为动作太大,打翻了一旁的茶盏。
然而此时此刻,她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一下子便冲到了阿忍跟前,夺手要去抢那个朱漆匣,一面颤声道:“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阿忍轻轻巧巧地侧了个身,躲过了俞氏的手,同时脚步一转,扶着秦素便退出了好几步远。
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不见半分兵戈气息,拿捏得恰到好处,甚至连礼数上都叫人挑不出错来。而秦素却被她护得严严实实,俞氏连她的衣角都没碰着。
一众小辈皆看得目眩神驰。
一个武技高超、忠心护主的使女,实是行走内宅外院之必备良伴哪。
那一刻,有不少小辈们都在暗想,往后有了机会,也要在身边带一个这样的侍卫,走出去腰杆儿都要硬几分
秦素心下也是万分得意,不过在明面儿上,她却是向俞氏歉然一笑,柔声道:“请伯母见谅,这匣子里的信我得先看过一遍,才能决定要交予谁。伯母还是先坐下来罢。”
态度虽和气,但语意却是不容置疑的。
秦彦雅的清眸在秦素面上一扫,便上前扶住了俞氏,轻声道:“母亲先坐下吧,六妹妹是个聪慧之人,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
秦素闻言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向了高老夫人道:“叔祖母,还要我继续往下念信么?”
高老夫人的额上已是见了汗,不住地拿布巾擦着,神情惶惶不安。
秦素便又去看太夫人,朗声道:“太祖母,这些信件待我看过之后,多半还是会交予您,并不会一封封地念出来给大家听,这一点还请您放心。”
太夫人微阖的双眼睁开了一条缝,两道微带冷意的目光扫向秦素,却见对方面色肃然,敛眉垂眸,叫人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太夫人蹙起了眉,随后,便将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极为难得地开了口,道:“你既有这个心思,我自是不会驳了去。”
“如此便好。”见太夫人的态度不再强硬,秦素心中大石终是落了地。
太夫人的配合,于她而言也是只好不坏的。
停了片刻后,秦素便又道:“虽然这些信可以不读,但这件事情,却不能就这样放任它过去。重孙女不才,想要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从头到尾说一说,太祖母应当不会拒绝的,是不是?”
太夫人苍老的面容上,浮现出了一种行将就木似的神情。
她转过眼眸往左右扫了扫,不出意外地看见了满面死灰的吴老夫人,以及已是汗出如浆的高老夫人。
后者此时也正看着她,目中有着明显的哀求。
太夫人不禁摇了摇头。
高老夫人真是求错了对象。
看起来,在她的心里,她还是没把秦六娘这个外室女当回事,还以为这秦家是她这个老太婆说了算。
“你们啊,唉……”太夫人叹息了一声,满是皱纹的脸上,涌起了浓重的哀凉:“……你们两个,聪明了一辈子,到头来,却也毁在了这聪明上头。”语罢,她便又阖起了双眸,眼角竟有水光浮动。
太夫人终是落了泪,而她口中的“你们”说的是谁,众人心知肚明。
第574章 护不得
吴、高两位夫人同时变了脸色。
太夫人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在这件事情上,她已经再也护不住她们了。
“君姑,您可不能这样……”高老夫人提声说道,人已经站了起来,看样子是想去太夫人跟前求情。
周妪立时跨前两步,挡在了太夫人身前,沉声道:“西院老夫人请止步,太夫人身子不适,您就叫她老人家歇一歇罢。”
她的语气有点重,而秦素也适时向阿忍招了招手,道:“你去请叔祖母坐好,也免得我一会说话的时候,被人打断了话头。”
阿忍应了个是,手捧木匣向着高老夫人走去。
她的步态堪称规矩,神情也是平静无波。可高老夫人看着却觉得心底发慌,居然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重又退回到了座位前。
“请坐。”阿忍说道,伸臂做了个请的动作。
仍旧是不错规矩的言行,高老夫人一见之下,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是面色微白,自动坐了回去。
秦素满意地笑了笑,不再去管她,而是对黄源打了个手势。
黄源会意,上前将杨叟、郑槐等人都请了出去。
一时间,明间儿里只剩下了秦府诸人,甚至就连秦素带来的侍卫,也在她的指令下退去了院门处。
这样的德晖堂明间儿,才算是恢复了往常各房请安的常态。可众人却都知晓,越是如此便越是表明,秦素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定非常重要,或者可以说,秦素要讲述的,很可能是秦家的一桩丑闻。
所谓家丑不外扬,她这时候清出无关人等,也算是顾及了秦氏的体面。
那一刻,无论是高坐的太夫人,还是敬陪末座的秦彦棠等晚辈,都是长出了一口气。
秦素退行数步,便站在那块落地的匾额前方,举目四顾了一番,方轻声道:“我接下来要说之事,可能各位兄弟姊妹都隐约猜到了一些。不过,事情却远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简单,如今,我便从先伯父去逝前的那一年说起吧,那时还是永平年间,先帝爷还在位,长兄那年只有三岁。”
这个时间是秦素从颍川以及广陵等地,经过无数人的细加察访才得出的,或许细节上会有出入,但大体年月却是无错。
房间里一片安静,秦府的小辈们皆目注秦素,静待着她往下说。
秦素缓声续道:“经由我派人多方查访,我知道了一件事,便是在那一年,先伯父曾经在广陵的茶田查过账,并在广陵盘桓了近两个月的时间。而其实在那段时间里,先伯父并没待在茶田,而是偷偷地去了赵国。”
“天哪!”俞氏轻呼了一声,满是泪水的脸上,唯一双眼睛张得极大,显然是头一次听说这种事。
相较而言,一旁的秦彦雅便显得镇静得多了,她将俞氏扶坐在椅子上,在她的背上轻轻抚着,雪肤清眸映着这满室灰暗,有一种超然于物外的美丽。
外面的天空越加阴沉起来,风却比方才小了许多,秦素身上的灰裙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几片落英随风而入,落在她的裙摆上,浅粉柔白,衬着月灰的裙裾,仿若月落轻纱,令人观之心静。
秦素的语声也安静而柔和的,仿若落花飘进耳畔:“先伯父去赵国的目的,是要去查问先闻阿姨的死因,这件事我的人也已经查证了,并在颍川找到了人证,只是那几位证人年纪太大,不能回青州回话,我这里有他们的证言,到时候太夫人看了便知。先伯父潜去颍川之后,找了不少人问话,打探了约半个多月的消息,不过,他到底不是做这些事情的人,问的人也不得要领,如夏妪、伍妪等这些关键的人物,他却是不曾寻到。而即便如此,先伯父还是得出了一个模糊的推断,他推断先闻阿姨之死,很可能是有人出手杀人,而这个凶手,他隐约猜到了祖母的身上。只是苦于没有人证,又因还要打理秦氏产业,先伯父这才不得不匆匆赶回陈国,同时又与他人约定,来年还要再去广陵查账,实则却是打算着第二年继续去颍川打探消息。”
秦素的语声回荡在房间里,除此之外,便唯有俞氏隐约的啜泣声,再无别的声音。
“先伯父与人约定的具体内容,我的人并没查出来。”秦素继续说道,一面便慢慢地走回至座前坐了下来:“我的人只查出,从那以后,先伯父便对东萱阁起了戒心,或者说,是起了厌恶之心,再也不曾用过或吃过东萱阁送来的事物,而是情愿叫人从外头买,或者由伯母亲手给他做。”
“确实……是这样的。”俞氏哽咽着插言道。
她此刻的情绪仍旧不曾平复,然语声已经不再发颤,轻声地道:“当年夫主……夫主就说,他不惯外人管他的事,只叫我给他亲手做,无论吃的用的,他都一定会过我的手,或者是从他自己的仆役那里取,有时候还会从西院送来的东西里挑,偏就不用我们东院儿的。我那时还以为他是因为……太过操劳的缘故,脾气变得古怪了,我也没有……没有多想过……”
泪水顺着俞氏的眼角不住滑落,一滴连着一滴,她也不拿布巾去擦,只呆呆地坐着,一任水痕布满双颊。
秦素心中叹了口气。
往事已矣,可她此刻却必须硬下心肠,继续揭开那一道道早便愈合的伤疤。
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茶,秦素便又道:“那之后不久,祖母便觉出了不对。我的人后来查证,祖母很快便私下派人去广陵打听消息,随后便查出了先伯父潜去赵国之事。那个时候,祖母便有些慌了,或者我们不如说,祖母那时候应该是……起了杀心。”
吴老夫人怔怔地听着她的话,面色灰败无比。
显然,秦素方才欲擒故纵的那一招,给了她绝大的打击。
吴老夫人原本想假借发狂,趁机回院中处置那一匣子的信的,却不料秦素黄雀在后,早就与阿臻定了计,结果便将正要烧信的吴老夫人给抓了个正着。
她此刻已是毫无斗志,唯枯坐着发呆,一脸木然。
第575章 述因果
俞氏满脸是泪,哀哀地看着吴老夫人,几乎是泣不成声。而秦素安静的语声便与她的呜咽声嵌在一处,直叫听者不忍多闻。
“祖母知道,先伯父防她防得很紧。”秦素继续说道,搁下了手中的茶盏:“以祖母的聪明,她很快便推断出先伯父应该还没拿到实证。而即便如此,祖母也很不放心。那时候正是姑母要议亲事的时候,祖母生怕姑母吃亏,更怕先伯父报复在姑母的身上,于是便与叔祖母合起手来,拿先伯父的心疾之症做了文章。”
“六娘这意思是说,西院老夫人说有心疾之症,是假话么?”不怕死的林氏这时候又跳了出来,作死地问了一句。
这也不能说她有多大的胆,实是心性使然。她本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此时又如何能忍得住好奇,没有连续发问已经算是她收敛了。
说起来,林氏大约是满座之中最为欢喜之人,只因秦素今天叫她看的这出戏,精彩得超过了一切话本子,她实在是看得津津有味。
秦素哭笑不得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便点头道:“母亲说得很对。叔祖母的心疾之症就是装的,她的目的就是从郑槐那里打听出哪种药物对心疾症不好,甚至有致命之害。而祖母也确实很聪明,东萱阁里一切如常,没有半点动作。谁也不会想到,一应事情都是祖母请叔祖母帮着完成的,而祖母给叔祖母摆出的条件,便是……兼祧。”
众人闻言先是一愣,数息后,俱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俞氏的呜咽声忽然便大了起来。
她紧紧地偎着秦彦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