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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折锦春-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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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他走了过来,阿栗便又上了车,向秦素笑道:“女郎,人来了。”

    秦素掀开一角车帘,假作去看那男仆,眼尾余光却瞥向了方才高翎站的地方,发现他已经不在了。

    “阿栗,你方才从那边过去,可看见了方才救我们的那位高剑士?”秦素问道。

    阿栗点头道:“看见的,一下车就看见了,他走啦。我看见一个将军给了他一个大大的锦囊呢。”阿栗眉飞色舞地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一下那锦囊的大小。

    秦素向她笑了笑,又坐回了原处。

    走得可真是干脆,竟也未去薛允衡那里邀功,就这么拿着钱走了。

    见势不妙便想缩手,反应不可谓不速。

    可惜,太迟了。

    薛家门客可非庸常,这位高剑士若想遁走,难。

    秦素心情甚好地眯起了眼睛,耳边是调配车马的声音。

    那二十余人的“山匪”被捆缚成了一串,三具死尸亦装了车,薛允衡派出几名侍卫押着,缀在车后。

    约摸小半个时辰后,诸事皆宜,车队再度开拔。这一次走得十分顺利,申初时分便已到达了青州城外。

    秦府派来接车的,仍旧是二管事冯德。

    秦素撩起车帘,远远瞧见冯德避立于道边,恭敬地看着停在城门处的那一队薛府车马。

    他跟随林氏多年,颇有些见识,自是认出了薛家的族徽,于是很知机地避在了一旁,不时引颈往城外官道张望,眼神中带着些许不耐烦。

    秦素以为,让冯德多等一会也好。

    她轻声令阿胜停车,便扶着阿栗的手下得车来,向薛允衡马车的方向施了一礼,款款语道:“这一路多亏有薛郎君照应,六娘方能安然回家,多谢郎君。前面已经有我家中从人来接,六娘就此别过,愿郎君一路平安。”

    她的声音仍是清而弱,态度也依旧大方知礼,那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萧冷气息,在这阴沉的午后越显出一种清肃。

    薛允衡半提车帘,唇边含笑:“女郎多礼了,我也是顺路而已,还请女郎恕我过门不入之过,代我向尊君敬一炷香。”

    秦素垂首应了声是。

    薛允衡早就言明,他有急事不入青州。这其实是一种委婉的说法,言下之意是他不会去给秦世章吊唁。

    江阳郡如今的局势晦暗不清,薛家郎君送秦家女郎回程,这还可以说成是“君子好逑”,但若正式登门,那便是两族之间的事,这可不是薛允衡一个人能决定的。

    但无论如何,他这次确实帮了大忙。

    秦素拢袖垂首,语气真诚地道:“郎君侠骨清芳,泽及他人,实有名士高操,令人仰止。六娘钦服。”

    薛允衡闻言微微一怔。

    秦素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真是出乎他的预料。

    他静静地看了秦素一会,方颔首温言道:“女郎端雅谨持,秦氏不愧为郡中名门。”

    秦素敛首屈身,行了一个福礼,举止之端雅、风度之超逸,比大都士女也不差多少。

第027章 前尘事

    这番情景,早惊住了前来接车的冯德。

    他睁大眼睛死盯着秦素的方向看了许久,多次忍不住以袖拭眼,生怕看错了去。

    最后他终于确定,那个在薛府车队中服斩衰、垂青幕,正与薛家某个郎君讲话的瘦弱小女孩,便是他们秦府的女郎——秦素。

    这一惊直是可非同小可,饶是冯德素来有些见识,此时也是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好半天回不了神。

    秦家女郎竟能与名满陈国的冠族子弟说话,这简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且这女郎还是以无礼粗鲁著称的六娘,冯德简直不知道要做何表情才好。

    秦素看在眼中,暗自嗤笑不已。

    请薛允衡护送她回青州的另一个理由,便是为了在秦家人眼中抬高自己的地位。

    秦素自认是个俗人,也只能想出这般俗的法子。

    好在这办法虽恶俗,效果却是上佳,冯德那满脸谄媚的笑,以及那躬得比以往更深的腰,便是最好的证明。

    眼见这位秦府二管事提着一角衣摆,加快脚步往此处行来,秦素只做没瞧见,向薛允衡再行一礼,便又上了车。

    她这里车帘一落,车外便是一阵蹄声飒沓。

    薛允衡似是真有急事,说走便走,几息过后,那一队车马便驶动了起来,动作十分迅捷。

    待冯德气喘吁吁赶到之时,薛府车马早就绕开了城门,转道往平州方向而去了。冯德只能眼睁睁望着那车队后方扬起的尘土,一脸的痛惜之色。

    “冯管事辛苦,可是等了许久?”秦素和声说道,将车帘掀开了一条缝隙,欣赏着冯德近乎扭曲的表情。

    “女郎,为何不留住薛家郎君?”冯德跌足叹道,恋恋不舍的目光粘在那扬起尘土的方向,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秦素静了一刻,缓声说道:“吾服斩衰,何以留客?”

    冯德闻言,表情一滞。

    秦家正办着丧事,哪有请人到府做客的道理?她这话说得平淡,语中之意却极凛然。

    冯德忍不住又要以袖拭眼了。

    竟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还是他认识的秦六娘么?

    他将视线往旁边掠了掠,便见左首那细眼仆妇向他摇了摇头,他心中十分失望,只得拢袖行礼:“女郎说得是,是我失言了。”

    秦素淡淡“嗯”了一声,不再理他。

    冯德这时才注意到赶车的阿胜是个生面孔,又问道:“你是何人?阿福呢?”

    秦素微有些不悦,蹙起了眉心。

    马车尚停在城门之处,来来往往皆是行人,冯德也是太心急了些,挑了这么个时候问这些事。

    “回府再说。”她淡淡地道,又令阿栗敲了敲壁板,示意启程。

    阿胜应诺一声,扬起鞭子“啪”地甩了一记,马车便此驶动了起来。

    冯德空有满腹疑问,此时也只得躬身应是。

    许是那薛府车马留给他的印象太深,他忽然便觉得,女郎身上多了些气势,不比秦家几位嫡出的女郎差。

    带着这种怪异之感,回府的这一路上,冯德倒没再多言。

    秦素亦是静默不语。

    旧地重来,相去不过数月,却又恍然如隔世重逢,那种感觉,怪异而又惆怅。

    她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南方初冬温润的气息,和着青州城遍植的桐树味道,沁入她的鼻端。

    这曾是她前世魂牵梦萦的味道。

    她这一生最美好的年华,皆虚掷于此,最后酿出的,却是一盏苦涩混浊的酒,由她自己亲口品尝。

    这样的味道,她如何会忘?

    秦素睁开了双眼,眸底已是一片淡漠。

    前尘往事,譬如云烟。那盏酒,她亦不想再尝。

    许多事隔了一世再去看,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一如她记忆中的青州城,真正步入其间时,亦是平常。既不是洪水猛兽,更不是难舍原乡。

    方才那一瞬间的情绪起伏,她真是不该。

    秦素的心底终成平湖,波澜不兴,淡然地望着车外。

    青州城乃是江阳郡汉安县辖下的第二大城,城门高大,街道宽阔,酒楼茶肆,各色店铺,赌坊章台,园林别境。

    说它繁华,它却有些单调;说它朴素,它又不乏精致。

    秦素觉得,这青州便如秦家,不上不下、不好不坏,繁华已逝、神韵不足,唯有表面的富丽尚存。

    颍川秦氏,终究是没落了。

    秦素慨叹一声,将阿栗自窗边拉开,车帘也放了下去。

    林氏最喜在庶女面前讲规矩,冯德又一直跟在车边,秦素不想一进府就被嫡母挑出错处。

    马车走得不紧不慢,小半个时辰后,便停在了秦府的角门处。

    秦素下了车,举目环顾。

    风拍青帘,空气里传来浓浓的香烛味道,有零落的哭声断断续续,听不太真切。

    天色阴沉着,像是要下雨的样子,角门外的细巷寂静无人,门上悬着两盏白灯笼,

    秦素忽然闭了闭眼,像是被那白刺痛了一般。

    然后她想:她的父亲,已经死了。

    秦家最大的依凭,也随之倒塌。

    她忘了迈步,怔忡地看着那两盏灯笼。

    丝丝微凉爬上了心头,像是有谁在向她的心口吹着凉气。

    她有些厌恶地皱起眉头,然而,那微凉终究还是漫了上来,不是难受或悲痛,就只是那样的凉着,点点滴滴,渗出心底。。

    “下雨了,女郎。”阿栗轻声地提醒道。

    秦素蓦地转回神,抬手摸了摸脸,摸到了一手冰凉的水意。

    是雨罢,她想,叹息了一声,提起裙摆,跨过了门槛。

    进了角门,转过一条细长的甬路,渐渐地便有了人声与人迹,来来往往的仆役们见了秦素,皆停下行礼,亦有一些悄悄指点着,不知说些什么。

    秦府的下人普遍年纪不算太大,周妪算是最老的了,也才将近五十。

    据说,看一个士族是否底蕴深厚,一看住,二看人。

    那经年老宅积下的意韵,苍树遮荫、石缝苔痕,乃至于亭栏台柱的沉亮漆色,皆是于细微处显现出岁月的沧桑、家族的兴盛;而历史悠久的士族,更有累世数代为家主效忠的仆役,那种举手投足间的整肃与规矩,绝非朝夕可就。

    只是,秦府中并无这番气象,故才会有这种聚集闲聊的仆役。

第028章 难自支

    秦素转眸四顾,微微叹了口气。

    颍川秦氏,早已如水随天逝,再无踪迹。如今的青州秦氏,不过是一个略有些声望的士族而已,连名门都算不上。

    回首前事,秦氏一族的没落,并非秦家不知守成、自毁家业,却是天意所致。

    秦家的祖籍不在益州江阳郡,而是在现赵国南部的豫州颍川郡。

    彼时,那里尚是陈国属地。

    颍川郡位于连通三国最大的河流——黑河的中下游,自来土地富庶,多出旺族,除秦氏外,鲁氏、贺氏、虞氏等等,皆是当地有名的大族。

    三十余年前,适逢秦氏百年祭祖,此乃大祭,阖族人等尽皆自各地返乡,群居于秦氏那堪比一座小城的祖宅,参加这场盛事。

    可谁也没想到,黑河上游连降暴雨,洪水冲破了颍川堤坝,倒灌入郡。

    发水时正逢深夜,可怜秦氏阖族近千口人,睡梦中便被洪水冲走了大半。待洪水退去,秦氏族人还未喘匀一口气,瘟疫便爆发了,紧接着又是大旱,山火烧了整整一个月,田地枯焦、尸横遍地,整个颖川十不活一,许多人家都绝了户。

    秦家还算幸运,最后存活下来了三男四女七口人,分别是:嫡支二房秦宗亮与鲁氏夫妻;嫡支四房主母吴氏及其嫡女秦世芳、庶子秦世宏;小宗五房妾室高氏及其亲子秦世章。

    彼时秦世宏九岁,秦世章五岁,秦世芳三岁。

    那秦宗亮是个极有担当之人,鲁氏更是出自颍川鲁家,见识不凡、性格刚毅。眼见颍川已非宜居之地,夫妻二人毅然带领吴氏与高氏母子迁离故土,历尽千辛万苦,最后便落脚在了益州江阳郡青州城,胼手胝足、白手起家,开起了砖窑场,撑起了一份家业。

    七年后,秦宗亮便因操劳过甚而英年早逝,死时还不到四十岁。

    说来也是天意,秦家本就人丁稀薄,而秦宗亮与鲁氏在那六、七年间却再没生出过一个孩子,就连纳的妾室也皆是无出。那鲁氏却是个豁达的,办完了秦宗亮的丧事后,她干脆便开了祠堂、请出族谱,在益州众士族耆老的见证下,将吴氏与秦世宏、秦世芳这一支,正式记为秦氏嫡支长房;高氏与秦世章这一支,记作嫡支二房;至于秦宗亮与鲁氏,则以“长兄如父、长嫂如母”的名义,记作秦氏宗族第五代族长。

    秦家几近断绝的香烟,就此重新续上,于秦家而言,这不啻为一次涅槃重生,而这其中,鲁氏居功至伟。

    彼时,秦家所有产业皆掌握在鲁氏手中,鲁氏此举是在向众人昭示,她永远不会有携产另嫁的打算,也永远都是秦家妇。

    这般深明大义之举,自是为秦家赢来了极高的声誉,吴氏与高氏更是感恩戴德,正式改口唤鲁氏为母,奉为太夫人,众人搬进了秦宗亮生前买下的这幢三路四进大宅,如同聚居的士族一样生活起来。

    因宅院共有三路,足够这么些人居住,于是长房吴氏这一支便居于东院,吴氏称吴老夫人;二房高氏这一支居于西院,高氏称高老夫人。太夫人则居中路主院,以示两房人对她的敬重。如此一来,秦家原先那种嫡支、小宗混居、各房各有打算的局面,也得以改善。

    秦家搬入大宅时,秦世宏刚满十九岁,已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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