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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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允衍略略回首,看了他一眼,琥珀色的眸子里,似有了些许漾动。
接下来这一路,两个人皆不曾说话,直到在书房坐定之后,薛允衡方才微叹了口气,语声有些低沉:“如今再查,或已晚矣,毕竟事隔多年,吕皇后入主中宫,已是十三年前。”
“不晚。”薛允衍眉宁眸静,端了茶盏在手,微凉的语声飒然若风,“不只吕氏,‘十杀可’一案亦需彻查。此二族间,必有关联。”
薛允衡眸色幽沉,微微点头:“正是。若我们猜得不错,桓氏应是受吕氏牵连,方致获罪。”他说着便有些感慨,叹了一声,续道:“先帝雷霆手段,大权在握,打得桓氏措手不及,平心而论,此实为明智之举。桓氏当年之势,莫说我薛氏了,便是江氏当年,亦难望其项背,若再加上外戚吕氏,还有谁能撄其锋芒?陈国如今百事皆安,陛下稳坐江山,若无先帝行事在先,只怕……亦无今日之局面。”
薛允衍扫了他一眼,眸中流露出了一丝极浅的欣慰,复又归于平静,淡然地道:“此事不难推断,若无先帝当机立断,这陈国到底是姓郭还是换个姓氏,难讲。”
陈王朝为郭姓,自太祖至今,已逾五朝。
这话已经说得十分露骨了,薛允衡闻言便挑了挑眉,戏谑地道:“嚯,长兄今日这是怎么了,连这话都敢说。”他说着便笑了起来,复又笑容渐敛,肃声道:“然,此话却也有理。或许,桓家若便是因为心太大,才会走到那一步。”
话说到这里,便再无往下讲的必要了。
说到底,这些都只是他们的推测,而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却还是要等查清之后,才能知晓。
静默笼罩了房间,也不知过了多久,薛允衡微涩发冷的语声,才又再度传来:“有一件事,不知长兄有未想过,便是广陵。”
这话题十分突兀,忽然便从士族兴替、皇族辛秘,转去了国境战事。
薛允衍淡静的眉眼间,似是起了一丝微澜,他抬起头来,琥珀般的眸子往薛允衡身上一滑,清寥的语声旋即响起:“此话怎讲?”
薛允衡斜飞的长眉蹙了起来,清眸微垂,望着眼前如豆的一星烛火,似是陷入了沉思,良久后方道:“我总在想,若是吕氏族人死于地动,吕将军会怎么做?广陵郡的局面,会不会有变化?”
寂寂语声,似是带着种迟疑,又像是心中早有推断,却犹豫着该不该诉诸于口。
薛允衍淡墨色的长眉,略略向上一挑,凝在薛允衡身上的视线便显得沉实了好些。
“有趣。”他只说了二字,便将身子坐直,似是在静等着对方接下来的话。
“突发奇想而已。”薛允衡语声淡然,蹙起的眉心却始终不曾放松:“方才说到桓、吕二姓,又涉及前后两朝立太子之事,我便总忍不住去想,若是我们没救下吕氏族人,那么,闻听自己老母妻儿俱亡的吕将军,会怎么想这件事?若我们此前的推断无错,他会不会因此……生出别的什么心思来,比如……将这天灾视作……阴谋,更甚者,他会不会有……更为激烈的举动?若果真如此,那么,广陵那里会发生什么?万一广陵守将虚位,接替他的,又会是谁?”
这个问题一直紧紧缠绕在他的心头,此时终是脱口而出,而即便说了出来,他仍旧是一脸沉思,神情十分郑重。
吕时行如果真的在广陵待不下去或者干脆就被降了职,谁会从此事中获利,亦是一件很值得推敲的事。
“如此。”薛允衍清寥的语声如凉风拂过,拂去了这房中有些压抑的氛围,他抬手整了整衣袖,淡声道:“二弟,你多虑了。”好整以暇地端起了手边茶盏,他的神情一派悠闲:“未曾发生之事,思之多余。”
薛允衡一愣,而转念再想,这话却真是说到的点子上。于是,他的面上便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果然,是我想得太多了,不及长兄洒脱。”
他很难得地自承其短,语毕便拂了下衣袖,那雪白的衣袖似月华倾泻,倒将这屋子里也映亮了几分。
薛允衍看了他一眼,淡声道:“看信罢。”
东陵野老的第三封信已经被薛允衡强行取来了,他此刻说的,便是此事。
听了这话,薛允衡倒也没有异议,将袖中的信取了出来,一面便勾了勾唇:“今日才只初八,当真要提前看?”
“既未阻你夺信,便看得。”薛允衍简短地道。
若是真的要按时启信,那个傅彭绝对不会轻易将信交出来的。(未完待续。)
第238章 桃花信
薛允衡闻言,那眉毛便又挑了起来,嗤笑了一声道:“总是你的信,你说了算。”
他口中说着话,又向那信瞄了一眼。
那信封上干巴巴的“薛郎君启”四字,一如东陵野老的无数信件一样,字迹枯瘦,毫无风骨可言。
薛允衡盯着那字迹看了一会,方才亲手挑开了封蜡,取出信纸,也不交予薛允衍,而是展开了纸页。
只粗粗地扫了一眼,他的眸色忽然一凛。
薛允衍淡淡地看着他。
薛允衡此刻的脸色,十分古怪。
那信中所写的,仍旧是一首蹩脚的五言:“故人曾记否,访桃在青州;彼女传好信,此君不复忧。霄汉寄远志,落花安水流。早备德高者,一夕解千愁。”
在诗的左下方,画了一枝呆板的桃花。
凝眸看着那板正的字迹与桃花,薛允衡狭长的眸子里,浮起了一丝玩味。
这封信,居然与他此前收到的某几封信,有了种奇异的应和之意。
薛允衍端坐一旁,看着薛允衡忽冷忽惊的神情,浅墨般的眉舒展了开来,似是在看好戏,一脸怡然。
薛允衡看了看他,难得地没跳脚,而是将信递了过来,眸色幽深:“长兄,似是要往青州走一趟了。”
那一笔纸上桃花,可是曾经叫他揪心了许久的,此刻一见这封信,他立刻便想到了去年初冬,他曾在回连云镇的路上遇见的那位儒学大家——陶老。
“何鹰,去叫陈先生,让他将此前的几封信都带来。”薛允衡向外唤了一声,面色十分郑重。
他未曾料到,那一页纸上桃花,曾看得他直若入了死境,却原来是东陵先生早就埋下的伏笔,在去岁初冬,早早写就。
他转眸看向薛允衍,狭长的眸子深处,有细碎的光亮一闪而逝,语声低若微风,喃喃而起:“由我而始,由你而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一面说,一面以手指叩击着桌案,面上的神情时而沉凝、时而欢喜、时而恍然,实是不一而足。
薛允衍此时已然看完了信。
他的反应并不似薛允衡那般强烈,读罢了信,便伸出了一根修长的手指,指向那信中的某一句,淡声道:“此信,藏了汉安县的‘汉安’二字。”
薛允衡早便察觉了这一点,闻言便点了点头,复又自嘲般地一笑:“我愚钝,此信之前,东陵先生已有暗示,我却未曾看清。”
之前的一封信中,曾有“春云上霄汉,稍安待后知”之语,那“汉安”二字早就嵌在了信里,而他却直到现在才明白了过来。
看起来,东陵先生那时便是在告诉他,破解此局之法,尽在江阳郡汉安县。
如此一想,薛允衡不由又多了一些感叹。
紫微斗数之能,他算是真心服了。
薛允衍推开信纸,凝眉思忖了一会,方道:“我去青州,你回大都。复除一案,等我回音。”
那诗中“此衍不复忧”一语,就是指名道姓地要薛允衍前往青州的意思。
薛允衡毫无异议,颔首道:“正合我意。”停了停,复又指向信中“德高者”那一句,问:“此处所谓德高者,或为官否?”
“十之七八。”薛允衍言简意赅地道,一面已是捉笔在手,向早便研了墨汁的砚池沾了沾,另一手便取过了一张信笺,提笔写了起来。
薛允衡怔了怔,旋即夸张地“咦”了一声,扬声问道:“你还真写信?莫非是叫父亲提前准备人选?”
“唔”,薛允衍居然没否认,应了一声过后,那眸光便沉于纸上,笔下不停,口中缓缓语道:“复除一案,若能于汉安县布些人手,即便只在明面,亦有大用。”停了停,又看了薛允衡一眼:“东陵先生,不会平白言及早备之语。”
二人相视片刻,薛允衡的眼睛便亮了起来。
“好。”他蓦地起身,合掌击了一下,狭长的眸子里倏然划过了明显的笑意:“你这个御史中丞,在这会便显出用处来了。”
回答他的,是薛允衍淡淡扫来的一缕眼风。
书房里安静了片刻,薛允衡似是又有点忍不住,语带调笑地道:“此去青州,吾兄可需小心,这信中可有‘彼女’在侧,吾兄需得持定自身,勿要惹来桃花。”
薛允衍今年已满二十一岁,两年前便与江氏定了亲,对方乃是江仆射膝下嫡三女江宜淑,今年刚满十六岁。
说起来,本朝婚配并不讲究太早,通常以男满十八,女满十五为准。而一些士族大姓则因着子嗣丰沛,婚配的年龄还要再迟些,薛允衍满二十一未婚,并不算出格。
据闻那江家手笔极大,已为江宜淑备下了八名媵妾,皆是出自阆中江氏本家,个个皆是难得的美人。而除此之外,一些小姓或中等士族,亦多有愿以女儿联姻的,只是要谋个妾室之位而已,故薛允衍虽有铁面郎君这个吓人的绰号,却也吓不去那些愿意自荐枕席之人,身边的桃花也确实不少。
闻听薛允衡之语,薛允衍淡静的眉眼无分毫异色,微凉的语声似晨风拂过:“二弟俊过我,桃花必强过我。”
薛允衡的脸色僵了僵,“嗤”了一声,不复再言。
他之所以常往外跑,其中也有一小部分原因,便是为了躲开大都那些豪放的小娘子们。
薛允衍很快便写好了信,亲自融蜡封了口,复又唤了李隼进来,吩咐道:“将此信快马送予郡公,途中不可换手,必须由你亲手呈上。”
“是。”李隼应了一声,利落地退了下去。
交代完了这些事,薛允衡方将袍袖展平了,捧起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那清寥的语声若静湖一般,于微明的曙色中缓缓漾开:“此三信,最重者,还是第二封。”
吕氏、桓氏与中元帝之间乃至于先帝之间的秘密,至为紧要。
毕竟关乎国之大统,陈国的未来会走向何处,端看坐上宝座的那一位的能力,以及他是否可以驾驭得了这个国家。
若是大统有变,陈国必会陷入动荡乃至于内乱,而陈国的混乱,一直虎视眈眈的赵国岂会坐视?(未完待续。)
第239章 妃子恨
此语一出,薛允衡的神情便沉肃了起来,蹙眉不语。
东陵野老十余字的紫微赠言,倒让人瞬间看清了朝堂态势。
陈国历来从无太子被废之事,每一朝的太子皆是顺利登基。
或许,便是因了这样的过往,包括薛氏在内的所有士族,从没有人会去过多揣摩当今太子的地位,以及中元帝对这位太子的真实想法。
看起来,那“空谷足音”还是很有几分玄妙的,或许便是因了不在这尘世中,于是观天下、看人心,才会如此切中要害。
薛允衡敛了敛眉,清幽的眸子里光彩顿生,复又归于平淡。
“东陵先生入世甚深,或是悲天悯人,不欲令陈国亡。”他叹声道,语气中含了一丝崇敬。
薛允衍不曾说话,眸光如水,沉沉抛向窗边。
至少到目前为止,这位东陵野老的一举一动,皆是为陈国着想,亦皆是在帮着他们薛家的。
这个事实,他必须承认。
若是秦素在此,一定会震惊于这两位薛家郎君的绝顶智慧,亦一定不会想到,仅凭她留下的那几句神神叨叨的鬼话,便能被他们想到这许多。
且,几乎无一断错。
之所以说是几乎,却是因为,他们终究断错了一件事,便是秦素此举的目的。
她可管不着什么天下大事、国家兴亡,那些不过是拿来唬人的。
救下吕氏族人,立威于薛氏,取信于薛允衍,这是她的主要目的。至于次要目的,则是冲着何家去的。
前世时,吕氏上京族众之死,令吕时行悲愤之下行止失当,遭御史弹劾,官降三级,此后便一直处于被压制的状态下,郁郁不得志,最终致使他于中元二十二年叛逃赵国。
而吕时行降职则发生在中元十四年初,其后不久,广陵郡便调去了一位虎威将军接替他,这位虎威将军,便是杜光远。
杜光远乃杜骁骑膝下庶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