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首辅-第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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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像宁益这样的大茶商,是不可能不知道龙团茶的。
换句话说,谢慎是想用这首诗试探宁益。如果宁益对答不上,那就是说他只是个以茶谋利的商贾罢了,谢慎只需要用结交商贾的方式结交他。
但如果宁益能够很好的对答,那证明宁益不仅仅是一个以茶谋利的商贾,而是一个真正爱茶的儒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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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拜会宁员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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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这般,谢慎便需要用更接近于结交士子的方式结交宁益。
这两者看似没有什么明显区别,但实际执行起来差别很大,如果用错了方式甚至会起到反作用。
宁益听到谢慎吟诵苏东坡的诗,颇是有些惊讶。龙团茶自大明初年被废除贡茶名号后就渐渐没落,除了像他这样的大茶商,几乎没什么人愿意品饮,想不到这个小子竟然能够随口吟诵出咏龙团茶的绝句。
宁益几乎不假思索的便吟诵出:“窗晴斗碾小团龙,活火新瓯浅培红。江涨雪融山上日,缸倾酒尽落花空。”
这是一首通体回文诗,所谓通体回文诗,就是指倒读也可以成诗,立意自是极为巧妙。
宁益轻松倒吟出来,话有深意。
“谢公子莫非也喜欢龙团茶吗?”
谢慎知道龙团茶兴盛于两宋,到明代虽然有遗风,但因为丧失了贡茶的名头,许多茶坊停止制作龙团茶饼,渐渐的就连制茶工艺都遗失了。
当然,像宁益这样的大茶商,是完全可以命人遵古法制作龙团茶饼的,无非就是多耗费一些银钱,但这些银钱比起宁益贩卖钱塘龙井所赚的只是九牛一毛罢了。换句话说,宁益便是以玩票的性质制作龙团茶他也有这个资本。
谢慎点了点头道:“龙团茶比起钱塘龙井,味道更为奇特,谢某闲暇时也会煎茶来喝。”
到了大明朝,喝茶的方式几乎都是用沸水冲泡,很少有遵古法煎茶来喝的了,宁益做的是这个生意,自然比别人要清楚。偏偏宁益本身十分喜欢古法喝茶的方式,一时觅得知音,自然极为欣喜。
“哦?既然如此,谢公子不妨拿些小龙团回去。不瞒你说,老夫这里的龙团茶饼都是经过古法工序一步步制作而成的,味道肯定要比外面野店做的好很多。”
谢慎其实此刻心中很虚,他并没有喝过龙团茶,吟诵这首诗不过是为了试探宁益。宁益喜欢龙团茶,证明他不仅仅把贩卖茶叶当赚钱的营生,而是把茶叶融入到生活之中。
这和宁益靠贩卖茶叶赚的盆满钵满并不矛盾,毕竟儒商也是商,牟利才是最重要的。
“那便多谢宁员外了。”
谢慎之所以敢以这首诗试探宁益,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前世研究茶文化时读到一些野史,里面记载江南的大茶商中有不少喜欢两宋鼎盛的小龙团。
野史自然不可全信,但至少属于一个思路。
现下谢慎既然要打开局面,自然要试上一试。
不曾想野史记载的东西竟然是真的,至少杭州城数一数二的大茶商宁益就是个小龙团发烧友。
这便好办了。。。。。。
只要是儒商,便对名声很看重,只要对名声看重,就会有许多弱点。
“苏东坡这诗作的巧妙,小子偶然也想出一首拙作,不知宁员外可否赏耳一听?”
谢慎善于作诗,宁益是早就知道的。可是他毕竟没有亲耳听过,如今有了机会自然不会错过。
“谢公子快快吟来!”
谢很清了清嗓子,吟诵道:“三月春风长嫩芽,村庄少妇解当家。残灯未掩黄粱熟,枕畔呼郎起采茶。茶乡生计即山农,压作方转白纸封。别有红笺书小字,西商监制白芙蓉。六水三山却少田,生涯强半在西川。”
这首诗吟完,谢慎刻意观察了宁益的表情,发现宁员外受到了很深的感触,面有戚戚然,心中暗暗叫好。
“当年老夫白手起家,也是从种茶采茶做起,谢公子诗中描述皆是历历在目耳!”
宁益宁员外好一番唏嘘感慨,直是感人肺腑,闻者落泪。
谢慎听了一遍宁益宁员外如何白手起家,如何从一介行脚商人混到如今杭州茶商魁首的经历,更是对宁益佩服有加。
但佩服归佩服,他这次来是谈生意,为雅集谋划的。
雅集和生意不可分,究其原因,便是因为杭州士子背后站着的是众龙井茶商。
杭州士子与宁波士子的合作,可以看做是杭州茶商和宁波茶商的合作。
这两强一旦合作,不但雅集上余姚士子占不到什么便宜,姚江茶也休想打入江南士子的圈子了。
起初谢慎想一口吞下钱塘龙井在茶叶市场中的份额,但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太过不切实际。眼下更好的办法是争取和以宁益宁员外为首的杭州本地茶商合作,打压企图分羹的宁波茶商。
宁波茶商只要倒了,那些靠着宁波茶商支持的士子就如同跳梁小丑一般不足为虑。
只是宁波茶商介入的早,他要打动宁益便得另辟蹊径。
前面谢慎也分析过,宁益是儒商,故而他会以小龙团茶为突破口,继而用诗文让宁益对他生出好感。但这些都只是铺垫,宁益是儒商,但终归还是商人。
也许宁益好诗文,但看重的终归是利益两字。
谢慎如果不能拿出切实可行的方案,就不可能说服宁益为首的杭州茶商转而和自己合作。
而且不论从各个方面看,宁波茶商的实力都要比谢慎强,宁益选择宁波茶商合作也在情理之中。
谢慎淡淡一笑道:“不过是小子感念茶农辛苦,随口所作。竟不想能引得宁员外这般感触。哦,小子有一事很是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宁益此刻对谢慎很有好感,自然也没有太多防备,便摆手道:“谢公子请讲。”
稍顿了顿,谢慎沉声道:“敢问宁员外,如今而言天下诸多茶叶中谁当为魁首?”
宁益自然满是傲气的答道:“当然是钱塘龙井。”
在本朝立国之前,龙井就已经是名茶,但还没有出名到现在这般地步。随着小龙团被剔除贡茶名单,唯一可以和龙井抗衡的名茶也消失在历史滚滚洪流之中。
如果宁益连这点自信都没有,也不可能成为杭州茶商商会的会长了。
他个人虽然喜好小龙团,但还是那句话,喜好是喜好,生意是生意,不可混为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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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三章 拜会宁员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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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排名第二的茶叶呢?”
“这。。。。。。”
宁益被谢慎的这个问题问的一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除了钱塘龙井稳坐魁首外,其他茶叶名次本就没有定论。谢慎这么问,宁益确实不好作答。
但是他毕竟世面见得多了,稍稍思忖便捋着下颌胡须道:“其余茶种如群雄纷争,品次难以决断。”
宁益的这个回答并没有出乎谢慎的意料,少年转而笑道:“那么宁波珠山茶在宁员外看来,在这群雄中处于什么位置?姚江茶又处于什么位置?”
宁益揉了揉额角,缓缓道:“宁波珠山茶入口甘醇,这些年有追赶钱塘龙井之意。至于姚江茶,恕老夫直言,跟其他群茶还有较大的差距,只能在余姚一代风行。”
谢慎点了点头,宁益的这个评价还是很中肯的,没有刻意贬低姚江茶的地位。不说别的,便是在本省之中,姚江茶的地位也得排在末等。
“那么,宁员外觉得谁更可能取代龙井茶的地位?”
谢慎巧妙的抛出了一个足以让宁员外头疼的问题。
“这。。。。。。”
宁益愁眉紧锁,不住的揉着额角。
跟宁波大茶商何昌合作之前,宁益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也许是他当时太过自信,并没有把何昌太放在眼里。毕竟从体量来说,宁波珠山茶实在不够看。
不过谢慎的话让宁益警惕了起来。
眼下虽然珠山茶无法和钱塘龙井相提并论,但毕竟在群茶中隐隐有抬头的迹象,若是再借助杭州茶市发展一番,增长的势头将会非常可怕。
长此以往,龙井茶势必会受到制衡,宁益本身的利益也会受到影响。
换句话说,跟宁波茶商何昌的合作是在作茧自缚。
“如果换一个合作的对象,也许宁员外便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了。”
宁益沉声道:“谢公子还请明言。”
谢慎顿了顿笑道:“若是宁员外和姚江茶商合作,既不用担心钱塘龙井的魁首地位受到威胁,又可以赢得美名,何乐而不为呢?”
谢慎不知道宁波茶商何昌向宁益提出的具体合作方式,但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在宁益的心中深埋入一根刺。只要让宁益觉得不舒服,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姚江茶?”
宁益陡然变得警惕起来,看向谢慎的眼神中也多了一层意味。
“实不相瞒,小子就十分喜欢饮姚江茶,觉得此茶中有古韵。”
稍顿了顿,谢慎吟诵道:“香暗绕窗纱,半帘疏影遮。霜枝一挺干,玉树几开花。傍水笼烟薄,隙墙穿月斜。芳梅喜淡雅,永日伴清茶。”
宁益赞叹道:“这诗作的有雅韵!”
“这是小子去岁寒冬之时边饮姚江茶边作出的,让宁员外见笑了。”
谢慎冲宁益拱了拱手,淡淡道。
其实什么‘饮姚江茶时所作的’当然是谢慎编的,宁益也未必看不出。不过宁益不想点破,因为这与他的利益没有冲突。
谢慎勾起了他的兴趣,他倒是想听听少年接下来会说些什么。许久没有一个人能这么让他沉下心去倾听了。
“如此有雅韵的茶叶,名声却大不如宁波珠山茶,宁员外不觉得可惜吗?”
这么明显的暗示宁益如何听不出,不过他却是并没有直接回答谢慎。
“谢公子的意思,老夫明白了。只是兹事重大,一时难以决断。老夫若是考虑好了,会及时告知谢公子的。”
对于宁益的这番表态,谢慎已经很是满意。要知道他们在谈的不仅仅是茶叶品类优劣,更是一桩生意。生意人自然有生意人的规矩,如果不把谢慎摸清,宁益是不会轻易表明态度的。
但让谢慎感到欣喜的是,宁益的态度已经软化,至少愿意考虑自己的提议。
谢慎的实力比起宁波茶商何昌自然远有不及,但这个劣势却反而可能让宁益心动。
这便是心理学的范畴了。姚江茶的地位远不及象山茶。故而宁益如果选择姚江茶商合作,受到的威胁肯定要小于和宁波茶商合作。
居安思危,思则有备。
眼下钱塘龙井一枝独秀,但这不意味着龙井茶永远会有这个地位。
扶持姚江茶来制衡迅速崛起的珠山茶,显然更符合宁益的利益。
而且谢慎已经很明显的暗示,何昌能给宁益的他谢慎一样可以给,而何昌给不了宁益的他谢慎一样可以给!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商贾更是如此。要想在险恶的商场成为笑到最后的人,便一定要精打细算,将各种情况考量。
“如此,小子便先告退了。”
谢慎的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他知道现在宁益有些心动,但还需要时间来考虑。能分析的谢慎都已经分析了,想必宁益也很清楚,再留下去只会起到反作用,倒不如给宁益留出足够的时间思考。
有时候进就是退,退就是进。
官场上的那一套放在商界也同样适用。
谢慎离开宁府后,直接返回落脚的客店。
郎中早已给张不归开了治瘀伤的药,内服外贴下张大公子的伤情明显好了不少。
见到谢慎迟迟归来,张不归一肚子苦水总算可以吐出来了。
“慎贤弟,你可是回来了。方才愚兄考虑了良久,也觉得不应该以暴制暴。不然岂不是跟那帮宁波府的鸟人一样了吗。”
张不归能够说出这番话还是很让谢慎感到惊讶的。
“张兄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谢慎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张兄也不必担心,这件事绝不会就这么算了。这次某去了一趟宁府,如无意外宁员外那里定有助力。”
张不归自然十分疑惑。他与宁员外最多只能算是相识,连相熟都算不上。宁员外为何会对他们这些余姚士子施以援手呢?
“何以见得?”
“张兄莫要多问了,到时便知道了。”
谢慎之所以这般肯定,是因为西湖雅集还有不到三日就要开始。宁益如果要变卦也一定会在雅集开始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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