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首辅-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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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愣了片刻,旋即拱手道:“请县尊赐题。”
吴有甫捻着胡须想了一会,挥手道:“驾一叶扁舟,荡两只桨,支三片篷,乘四面风,未到江南先一笑。”
谢慎点了点头,对对子看似简单,考察的却是童生最基本的底子。而且他现在不过十二岁,吴有甫考其他的东西似乎也不合适。
不过这个对子怎么很熟悉啊,额,这个上联前一部分不是截取自黄庭坚年少时赴苏杭游学时被船家问倒的对联吗。这可是千古绝对,而后半部分则是出自黄庭坚那首著名的《雨中登岳阳楼望君山二首》。吴县令直接截搭出这个对子还真是够偷懒的。
若是换这个年纪的普通学子肯定无法答出合适的下联。不过谢慎可是专门研究过各种千古绝对的,他沉吟片刻答道:“看阖县学子,读万卷书,行百里路,助十方人,难得漠北再相逢。”
这个对子称不上绝对,不过确是谢慎临时能够想到的最好下联了。
吴有甫捻了捻胡须,朗声笑道:“贤生此对倒是巧妙。想不到贤生年纪轻轻就有如此大才,你也不必在刘老夫子那里进学了,本官修书一封,送至县学,以后你便跟着孔教谕进学吧。”
谢慎知道县学设教谕一人,训导三人。这孔教谕应该就是县学的一把手了。
不过县学的生员都是有了秀才功名的,他现在不过是个还没有参加县试的小小童生,真的就凭吴县令一句话就可以进入县学吗。
“孔教谕创办的三味书院在城南,本官会派人领你去进学的。”
谢慎这才明白吴县令并不是要破格让他进入县学成为一名附生,而只是卖一个人情,允许谢慎跟着孔教谕在私人培训班……书院进行学习。
这样吴县令非但不会担任何风险,还会赢得一个爱惜人才的美名,高,实在是太高了。
谢慎不得不感慨吴县令是个人精,眼下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谢慎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千恩万谢的应下。
“多谢县尊。”谢慎冲吴县令拱了拱手表示了感谢,可脸上却露出了愁容。
吴县令是何许人也,谢慎脸上细微的神态当即便被他捕捉到了。
吴县令面容一沉,轻咳一声道:“贤生为何面露愁容?”
谢慎拱了拱手,惨然一笑道:“只是感叹学生再是努力也比不过那些名门世家出身的学子罢了。”
“何出此言!”吴县令面容冷峻,挑眉问道。
“回禀县尊,此事还得从几日前刘老夫子出题小试诸学子说起。。。。。。”
谢慎将刘老夫子如何考校诸学子学问,在得知他不是出身名门后态度如何急转而下,进而将孙若虚的文章点为头名陈说了一遍,当然免不了添油加醋一番,将孙若虚鼻孔朝天和刘老夫子的势利眼形象描绘的栩栩如生。最重要的是谢慎又将他当时所作的文章背诵了出来予吴县令听。
这当然是谢慎的计谋,实际上这是一个连环计。谢慎见吴县令对他颇是赞许,便想趁热打铁,彻底把孙若虚搞臭。
谢慎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若是那孙若虚态度好一些他也不想计较。偏偏那孙若虚是个眼高于顶的人,还为了一点小事派恶奴来家中挑事,这让谢慎如何忍得了!
刚刚借着吴县令之手教训了孙贵,但却远远不够。打蛇不死反遭其害,如果不能先发制人捏住孙若虚的七寸,这个公子哥一定会报复的更凶猛。
换个角度看,如今他好不容易博得了吴县令的赏识,自己受了那孙若虚那么多的鸟气,若不借着吴县令的力量狠狠打那孙若虚的脸,岂不是太憋屈了?
这吴县令听后面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本身就是寒门出身,能够中进士放县官这一路走来可谓吃尽了苦头。吴县令在谢慎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同样的出身寒门,同样的天资卓越,同样的受到名门世家子弟的冷眼鄙薄。
最重要的是,吴县令是惜才之人,他真真感叹谢慎所作文章的精妙。
这样的文章出自于一十二岁的少年本就是奇事,偏偏那刘老夫子竟然为了讨好烛湖孙氏将本该属于谢慎的头名点给了孙若虚。这事情要是传将出去,他这个做县令的也会面上无光,百姓们只会说他吴有甫不能识得英才,令如此明珠蒙尘。。。。。。
而且将孙贵仗势欺人催逼谢家交租金一事与谢慎和孙若虚的小摩擦结合起来看,吴县令本能的认定此事是孙若虚的授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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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县尊之恩
人是先入为主的,何况是这种由自己一步步推断出的认知。
“这个刘老夫子真是糊涂!”
吴县令揉了揉额角,兀自慨叹一声:“不过贤生也不要过于泄气,你的文章别说在余姚,便是放到整个绍兴在童生中也是数一数二的。”稍顿了顿,吴县令弹了弹手指道:“既然你已经跟着孔教谕进学,刘老夫子的事情自然不需去管。至于那孙若虚依本官看不过是一眼高于顶的庸才罢了,贤生不必在意。”
谢慎心中大喜!这才是他想要的打脸效果。孙若虚再怎么说也是出自余姚几大家族之一的烛湖孙氏。像这样的诗书世家在当地有很强的影响力,便是吴县令也不敢直接正面相抗衡。但是有一点,却是这些世家不能掌控的,那就是县试!县试的考官就是县令,出题人评卷人都是县尊大老爷,说白了录用谁就是县尊大老爷一句话。
如今吴县令已经对孙若虚产生厌恶感,而且厌恶感如此强烈。谢慎已经可以肯定,孙若虚的前程已经完了。
孙若虚这样的世家子虽然肚子里有几分墨水,却是典型的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其一旦被本县最高主宰吴县令鄙夷,断无前程可言。即便吴县令看在孙家的面子上把孙若虚放进县试榜内也会是个极差的名次。县试录取的人数很多,相较于其他几级考试只能算个入门级的筛选考试。在这种考试中都拿不到好的名次,理所当然的会被人认为是实力不济。
故而孙若虚即便能够参加府试,也是被刷的命。与之相反,谢慎的情况就要好很多。如今他已经在吴县令心中留下了神童的印象,可谓春风得意。只要细心谋划,再对时文进行一番突击,想要拿到县试案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一旦拿到了县试案首,就是保送拿到了秀才功名,这对谢慎来说可是一件足以改变命运的事情。
像他这样的寒门子弟,考取了秀才功名便等于一只脚踏进了士绅圈子,非但可以免除家中徭役赋税,还享受很多特权。
有了功名继续在科举路上奋斗便不那么艰难了,至少有了相对的公平。
有仇不报非君子,只是报仇也得讲究个技巧。谢慎当然不会傻到希望吴县令一怒之下把孙若虚抓来打一顿板子,断了孙若虚的功名路显然比杀了他更让他难以接受。这个孙若虚不是洋洋得意吗,谢慎便好好教育了他一次,这脸打的是真爽啊。
吴县令又说了几句劝勉的话便拂袖离去。
谢慎叹了一声兀自出了大堂。
等到他走出县衙大门时,才发现大哥谢方和大嫂谢陈氏已经在县衙外等候良久了。
“小郎,你没事吧!”
谢方急忙将谢慎拉了过来,上上下下看了一个遍,见确实没有什么明显的皮肉伤这才放心。
“这宅子咱们不租了,我在城南找了一栋不错的竹楼,一年才两贯银钱。虽然破旧了点,可是却很大。咱们搬到那儿去住!”
谢方也是来了气,在他看来,谢慎就是他的希望,他绝不能容忍谢慎因为这种原因误了功名。
一旁的谢陈氏也说道:“是啊,小郎,孙家家大业大,咱们惹不起。还是换一处宅子住吧。”
自古民不与官斗。烛湖孙氏出了那么多进士,在余姚就是豪族世家。在谢方看来,跟这样的大家族斗就是找死。
“大兄,大嫂,你们不用担心。县尊已经将那恶奴狠狠惩治了,他老人家还夸赞了慎儿几句,要推举慎儿跟着孔老教谕学习呢。”
这下谢方有些摸不到头脑了。
孔老教谕?这是个什么官?难不成比姚老夫子还有学问吗?
姚老夫子一年都要一贯钱的束脩,这个孔老教谕不会收取的更多吧?
虽然为了这个弟弟花再多的银钱谢方也不心疼,可是他们毕竟不是世家,能不花的冤枉钱还是不花的好。
“孔老教谕是县学的主官啊。”
谢慎将话说的明白了一些,这下谢方可高兴坏了。
县学主官,拜下这个师父自家小郎的前程可就有了保证了。
“那还等什么,咱们快去拜见这个孔县谕啊。”
谢慎一阵无奈,苦笑道:“这件事县尊还没有知会孔县谕,我现在去孔县谕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啊。”
谢方挠了挠脑袋,灿灿一笑:“那倒也是。”
“不过这个宅子是不能租了,倒不是因为我怕了孙家。”稍微顿了顿,谢慎犹豫道:“如果搬到城南那栋竹楼,大兄你去茶铺就远的多了。”
原先谢方之所以租下了孙家那套宅子,考虑的肯定有这个因素,毕竟茶铺与住处就隔着一条街,很是方便。
“这个你不必担心,只要小郎你方便,我和你嫂嫂便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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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迁新居怎么也是一件喜庆的事,虽然这个新居看起来有些破旧。
竹楼共有两层,面积确实比原先的跨院大了不少。一层留给大哥谢方和大嫂住,二层则是谢慎的书房和卧房。临街向开着两扇窗子,采光没有什么问题,谢慎坐在圆凳上望着竹楼外熙熙攘攘的人流,长叹了一声。
原来在古代谋营生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便连读书都能读出这么多门道来。
好在谢慎总算阴差阳错结识了吴县令,给他留下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印象。
至于今后能走多远,更多还得靠自己。
谢慎捧着一本《孟子》了无生趣的看着,内心却是在思考着历史的走向。今年是弘治五年,王阳明应该还没有参加乡试,这尊大佛估计暂时是攀不上了。至于谢迁,应该正在京中作着预备培训,再历练个几年就会入阁。这时候抱大腿似乎还不算太晚?
李公谋,刘公断,谢公尤侃侃。
明人对这三贤相的评价很中肯,看得出谢迁的交际能力很强,跟着这么一个强人混怎么也不会太差吧。
便在谢慎畅想神游之时,一个县衙公人在楼下喊到:“谢家小郎可在楼上?”
谢慎一个激灵,连忙道:“小子正在楼上。”
那公人道:“那便好了。某奉了县尊之命,领你去三味书院进学,拜见孔县谕。”
谢慎等此事已经等了很久,心中直是十分欣喜。
“请稍候片刻,小子这便下来。”
匆匆将笔墨纸砚和几本经注放进布包,谢慎便下了楼。
让衙门的公人久等可不是个好做法,谢慎方一下楼便冲那衙役拱了拱手道:“还请公差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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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拜师教谕
三味书院确实就在南城,离谢家新租住的竹楼不远。
由着公差把自己带到书院前,谢慎拱了拱手道:“多谢公差了。”
若是在戏文或者影视剧里现在谢慎应该掏出一颗银豆子,最不济也得拿出一两银子两张宝钞打点。可谢家实在太穷,谢慎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只得在精神上对衙役赞颂一番。
好在那衙役似乎并不怎么生气,只淡淡道:“小相公莫要多礼了,这是大老爷的吩咐,某可不敢受小相公如此大礼。”
谢慎心中感叹有人撑腰就是好啊。自己不过是个未考县试的小童生,但自从吴县令用了贤生的称呼,连带着这些公差都对自己尊敬了起来,一口一个小相公喊着,连一向以厚脸皮著称的谢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相公可是秀才的尊称,并不是什么人都能享受的。不过既然这公差已经叫了,谢慎也不好拒绝。
孔老教谕名为孔德道,虽然尊为县学教谕,不过却也私人开办了三味书院赚些银钱。
这倒不是说孔老先生见钱眼开,实在是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县学那点俸禄实在是不够看。
能够在县学任教谕的学问都不会差。孔德道可是进士出身,比秀才出身的刘老夫子高出两个档次。
当然即便在县学,孔德道也很少亲自授课,更多的是由底下的教习先生传道解惑。
这也是为何为何孔德道有时间开办私人书院,他就是一尊大佛什么都不要做,主要接受生员的敬仰。
公差将谢慎送到大门便告辞离开,少年被门房引着进入府中。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