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妹文(清)袁枚-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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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代妹妹作主把外甥女嫁出去。(88)传(撰zhuàn)——即《女弟素文传》。(89)窀穸(zhūn…xī)——墓穴。这句说:只有你的墓 穴,还没有筹划措办罢了。(90)先茔(迎yíng)——祖先的墓地。(91)江广河深——言地理阻隔,交通不便。(92)这句说:所以请示母亲,自得她同意而把你安顿在这里,以便于扫墓祭吊。古人乡土观念很重,凡故乡有先茔的,一般都应归葬;不得已而葬在他乡,一般被看作非正式、非永久性的。所以文中既说“葬三妹素文于上元之羊山”、“宁汝于斯”,又说“惟汝之窀穸尚未谋耳”;特地将此事作为一个缺憾而郑重提出,并再三申明原因。下文的“羁魂”,也是着眼于此而言的。(93)阿印——《女弟素文传》载:“女阿印,病瘖,一切人事器物不能音,而能书。”其哭妹诗云:“有女空生口,无言但点颐。“(94)冢(肿zhǒng)——坟墓。(95)阿爷——袁枚的父亲袁滨,曾在各地为幕僚,于袁枚三十三岁时去世。侍者——这里指妾。(96)阿兄——袁枚自称。(97)陶氏——作者的妾。亳州人,工棋善绣。(98)旷渺(秒miǎo)——空旷辽阔。(99)望——对着。原隰(习xí)——平广的代地。高平曰原,下湿为隰。(100)栖霞——山名。一名摄山。在南京市东。(101)风雨——泛指各种气候。晨昏——指一天到晚。(102)羁(机jī)魂——飘荡在他乡的魂魄。(103)男——儿子。袁枚于乾隆戊寅年(1758)丧子。不经文曾为此写过两首五言律诗,题为《民兄得了不举》。这就是文所说的“哭侄诗“。袁枚写这篇祭文的时候还没有儿子。再后两年,至六十三岁,其妾钟氏才生了一个儿子,名阿迟。(104)两女——袁枚的双生女儿。也是钟氏所生。牙牙——小孩学话的声音。这里说两个女儿还很幼小。(105)周晬(最zuì)——周岁。(106)亲在未敢言老——封建孝道规定,凡父母长辈在世,子女即使老了也不得说老。否则既不尊敬,又容易使年迈的长辈惊怵于已近死亡。出《礼记坊记》:“父母在,不称老。“袁枚这句话,是婉转地表示自己已经老了。按,袁枚这时六十一岁,母亲还健在。(107)齿危——牙齿摇摇欲坠。(108)袁枚的堂弟袁树,字东芗,号薌亭,小名阿品,由进士任河南正阳县县令。当时也没有子女。据袁枚《先妣行状》所说,阿品有个儿子叫阿通;但那是袁枚写这篇《祭妹文》以后的事。(109)九族——指高祖、曾祖、祖父、父亲、本身、儿子、孙子、曾孙和玄孙。这里指血缘关系较近的许多宗属。无可继者——没有可以传宗接代的人。按,专指男性。(110)可能——犹言“能否“。(111)纸灰——锡箔、纸钱等焚烧后的灰烬。(112)朔风野大——旷野晨,北风显得更大。
译文:
乾隆三十二年冬,葬三妹素文在上元的羊山上,并作这篇文章来致祭:
唉!你生在浙江,却葬在此地,远离我们的故乡七百里了;当时你即使做梦、幻想,也怎会知道这里竟是你的埋骨所在呢?
你因为坚守从一而终的贞节观念,嫁了一个品德败坏的丈夫而被遗弃,以致陷在孤苦落拓的境地,虽然这是命中注定,是上天的安排,然而连累你到这种地步,也未尝不是我的过错。我幼年时跟从老师诵读四书五经,你同我并肩坐在一起,爱听那些古人的节义故事;一旦长大成人,你立即亲身来实践。唉!要是你不懂得经书,也许未必会象这样苦守贞节。
我捉蟋蟀,你紧跟我捋袖伸臂,抢着捕捉;寒冬蟋蟀死了,你又同我一起挖穴埋葬它们。今天我收殓你的尸体,给你安葬,而当年的种种情景,却一一清晰地呈现在眼前。我九岁时,在书房里休息,你梳着两个发髻,披了一件细绢单衣进来,共同温习《诗经》中的《缁衣》一章;刚好老师开门进来,听到两个孩子琅琅的读书声,不禁微笑起来,连声“啧啧”称赞。这是七月十五日的事情。你在九泉之下,一定还清楚地记得。我二十岁去广东,你牵住我的衣裳,悲伤痛哭。过了三年,我考中进士,衣锦还乡,你从东厢房扶着长桌出来,一家人瞪着眼相视而笑,记不得当时话是从哪里说起,大概是说了些在京城考进士的经过情况以及报信人来得早、晚等等吧。所有这些琐碎的事情,虽然已经成为过去,但只要我一天不死,就一天也不能忘却。往事堆积在我的胸中,想起来,心头悲切得像被堵塞似的。它们像影子一样似乎非常清晰,但真要靠近它抓住它,却又不见了。我后悔当时没有把这些儿时的情状,一条一条详细地记录下来;然而你已不在人间了,那么即使年光可以倒流回去,儿童时代可以重新来过,也没有人来为它们对照证实的了。
你与高家断绝关系后回到娘家,堂上老母,依仗你照料扶持;家中的文书事务,期待你去办理。我曾经以为妇女中很少明白经书的意义、熟识古代文物典故的人。你嫂嫂并非不够温柔和顺,但在这方面稍有不足。所以自从你回家后,虽然我为你而悲伤,对我自己来说却很高兴。我又比你年长四岁,或许象世间通常那样年长的先死,那就可以将身后之事托付给你;却没有想到你比我先离开人世。前些年我生了病,你整夜都在打听、探望病情,减轻一分就高兴,加重一分就担忧。后来虽然我的病情稍有好转,但仍半卧半起,感到没有什么好取乐消遣;你来到我的床前,讲一些稗官野史中使人好笑和使人惊奇的故事,给我带来一些欢乐。唉!自今以后,我如果再有病痛,教我从哪里去呼唤你呢?
你的病,我相信医师的话以为不要紧,所以才远游去扬州。你又怕我心中忧虑,不让别人来给我报信。直到病已垂危时,母亲问你:“盼望哥哥回来吗?”,你才勉强答应说:“好。”就在你死前一日,我已梦见你来诀别,心知这是不吉祥的,急忙飞舟渡江赶回家。果然,我于未时到家,而你已在辰时停止了呼吸,四肢尚有余温,一只眼睛还未闭紧,大概你还在忍受着临死的痛苦等待我回来吧。唉!痛心啊!早知要和你诀别,那我怎么肯离家远游呢?即使出外,也还有多少心里话要让你知道、同你一起商量安排啊!如今完了,除非我死,否则就没有相见的日期。可我又不知道哪一天死,才可以见到你;而死后究竟有知觉还是没有知觉,以及能相见还是不能相见,终究是难以明白的啊!如果如此,那么我将终身抱着这无穷的遗恨,天啊!人啊!竟然这样完了吗!
你的诗,我已经付印了;你的女儿,我已替你嫁了出去;你的生平,我已写了传记;只有你的墓穴,还没有安排好。我家祖先的坟墓在杭州,但是江广河深,势难将你归葬到祖坟,所以请示母亲的意见而把你安葬在这里,以便于祭奠扫墓。在你的墓傍,葬着你的女儿阿印,在下面还有两个坟墓,一个是父亲的侍妾朱氏,一个是我的侍妾陶氏。羊山空旷辽阔,朝南是一片宽广的平地,西望面向着栖霞山;风风雨雨,清晨黄昏,你这个羁留在异乡的精魂有了伴侣,当不致于感到孤独寂寞。可怜的是,我自从戊寅年读了你写的哭姪诗后,至今没有儿子;两个牙牙学语的女儿,在你死后出生,才只有一周岁。我虽因母亲健全而不敢说自己老,但齿牙摇动,头发已秃,自己心里知道,在这人世间尚能活几天?阿品弟远在河南为官,也没有子女,我家九族之内没有可以传宗接代的人。你死有我安葬,我死后由谁来埋葬呢?你如果死后有灵的话,能不能告诉我?
唉!生前的事既不堪想,死后的事又不可知;哭你既听不到你回话,祭你又看不到你来享食。纸钱的灰烬飞扬着,北风在旷野里显得更猛,我回去了,但又连连回过头来看你。唉,真悲痛啊!唉,真悲痛啊!
袁枚(1716—1798),清代文学家。字子才,号简斋。钱塘(今浙江省杭州市)人。乾隆四年(1739)进士。历任溧水、江清、沐阳、江宁等地知县。乾隆十四年(1749)丧父,辞官不复仕。筑随园于江宁小仓山,优游林泉近五十年。世称随园先生,自号仓山居士、随园老人。卒年八十二岁。作品有《小仓山房诗文集》、《随园诗话》及笔记小说《子不语》等三十余种。
袁枚在文理论上提倡“性灵说”。认为“诗者,性情也。性情之外无诗”。主张“作诗不可无我”。要求诗可口可乐能反映真性情,亦即表现诗人的个性。指出诗歌的任务在于抒写性灵,形式应该为这个原则服务,而不能束缚它。袁枚的这些理论,在当时很有影响。
袁枚的诗,和赵翼、蒋士铨齐名,世称袁、赵、蒋,为“江右三大家”。诗中大多反映士大夫的闲情逸致,也有不少真挚清新的作品。其文骈、散兼工,均负盛名。行文不囿陈规,自出新意,运笔如舌,畅达自如。
袁枚的三妹袁素文,婴儿时就由父亲作主,许配给江苏如皋高家。十多年后,高家因儿子品德败坏,自愿解除婚约。但因素文本人深受封建礼教的贞节观影响,结果还是巡了过去。婚后,丈夫横暴放荡,对她百般虐待,素文均逆来顺受;直到丈夫赌博输钱,竟要卖掉她时,方才告诉父亲。父亲为她向官府早诉,经判决,脱离了夫妻关系。素文回到娘家,“侍母倚兄”,从此过着悒郁忧伤的独身生活,最后,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十一月病死,终年四十岁。(袁枚曾为她写过一篇《女弟素文传》,见《小仓山房文集》卷七。)
袁素文端庄持重,好学能诗。袁枚自幼和她一同读书游戏,后来又生活在一起,兄妹感情特别深厚。素文死后八年,袁枚致祭时依然激情如决,遂写下了《祭妹文》这首哀悼文中的名篇。
文章一开始,作者以沉痛的笔触,概述了素文一生畸零的遭遇和悲惨的命运情感深厚,寓意深刻。接着追溯往事,抒写生离死别之情,时如独白,时同对语,往复萦回,哀惋凄恻;篇末则声泪俱下,文虽终而悲未尽。由于叙事和抒情融合无间,因而所叙之事,愈是琐屑,愈见真切;所抒之情,愈是缠绵,愈见深挚。
祭文多用骈体,讲求声韵和对仗,取其便 于在灵前育读。袁枚是清代骈文名家,此文却别出机杼,纯用散体,不事藻饰,而直抒胸臆。这篇真情贯注、以情感 人的散体祭文,和韩愈的《祭十二郎文》有明显的继承关系;同时,也是作者在文学理论上所倡导的“性灵说”的具体实践。
袁素文是封建礼教的牺牲品。袁枚由衷同情妹妹的不幸遭遇,但对她的盲从封建贞节观念却不以为然。“使汝不识诗书,或未必艰贞若是”。他看到了这一悲剧的根本原因在于封建礼教,在提倡“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封建社会里,袁枚能有这样深刻的认识,确是难能可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