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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生的定义 作者:大江健三郎-第12部分

小说: 生的定义 作者:大江健三郎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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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难以下咽。”
    这些证言给我的印象极其深刻,我想,如果把这些证言的内容加以整理,也可以分成两
项,即:C,人即使在这么大的灾难之中,人对于动物,包括一些小动物在内,以及周围的
环境,仍然以人的心灵关照它们。d,而且人即使在这样的灾难之中,并没有陷于相信无论
人和动物都将悲惨地死去那种消极的相对主义之中,而是尽所有力量力求恢复人类所有的一
切。重藤博士在作上述观察的前后,他本人已是受原子弹伤害的人,但是他为了救助受灾
者,一刻也没有停止他作为一名医学家的工作。原民喜强忍“呕吐”感,为了活下去,把涌
上来的食物咽下,动手写起受灾者的经历。
    这样的提问不能说是高尚的,我不喜欢这样作,比如说,现实的情况是一家人都在广
岛、长崎的市中心,当人和动物与阿米巴的生命谈不到有什么差别的情况下,按这种原理行
事的人们,能够放弃给他家属的一个饭团而给那神态悄然的马一捧杂粮么?其次,即使能有
这种选择,能说那就是人合乎礼仪的举措么?至少是对具体事物缺乏想象力才说只提核武器
毁灭人类才当作大问题是傲慢的,如此等等的批评,肯定常常出现,但我认为这是过于天真
的人的行为。
    已经去世的战后文学家武田泰淳,对于佛教的宇宙观、人生观有深刻的认识,也是一位
对全人类的毁灭问题深思熟虑过的人物。他亲口告诉我——他的意图极其明显地呼吁后进作
家,把废除核武器当作首要的事考虑——说,生命的毁灭不仅仅是人类,必须考虑到动植物
直到阿米巴,武田泰淳业已过世,即使对武田的思想最好的批判地继承者竹内好也离开人
世,在这种现实情况下,我觉得必须重新抓住武田泰淳的思想核心。
    武田泰淳战后立刻动笔写了那篇题为“关于毁灭”的文章,我曾经边引用该文章边论述
他本人,现在我想重新谈论他一次。而且,再读、三读这篇文章,从当年使年轻的我深受打
动的部分之外的其他部分的引用中,找到我自己。
    但是,所谓毁灭产生文化,从毁灭本来的意义来说是不可能的。既然产生文化,那一定
有非毁灭的一条线,一条极细、几乎看不见的一条线。过去确有这么一条线。世界对于这一
条线曾经慷慨地允许过。但是今后是否允许?第二次、第三次屡屡发生的近代战争的性格,
使毁灭越来越趋向并靠近全面毁灭的今天,科学一定用不了太多时间,就把以往估计的毁灭
一部分、一个豪族、一个城廓的毁灭形式,变成陈迹。这样,就有可能在一瞬之间发生突然
变异的现象。如同没有枪的部落的土人突然遭到另一人种的攻击,还没明白过来为什么遭到
攻击,立刻就完全毁灭一样,今后的世界有可能远比这种部落大得无可比的地带,倏忽之间
全面毁灭。/那时候,人道主义以什么阵容面对如此局面?文学,常常赋予人道主义的新内
容的文学,以什么表情迎接这样的毁灭?特别是苍白无力的日本文化人,对于这不曾见过的
暴力,将以什么样的亲切、激动、颤栗对待它?
    南方传来的佛典《本生经》里有这样的记述:佛出现之前有三个预告。第一个预告是毁
灭。这个毁灭是由名为世界群集这一属于欲界的天人执行的。天人们披头散发,哭丧着脸,
不停地擦眼泪,穿着红衣服,怪模怪样的形象在人的世界徘徊。而且不停地喊:‘诸位,此
后十万年,劫难就开始了。那时,这个世界毁灭,大海干涸,这大地和须弥山一起烧光,直
到火梵天为止的整个世界不复存在。诸位,大发慈心吧,大发悲心、喜心、舍心吧!’/这
里所说的毁灭,是在超越常识的时间与空间预告。预告的时空是‘此后十万年’、‘和须弥
山一起’、‘直到大梵天为止’,预告者是穿着红衣服的怪模怪样的天人到处喊叫。毁灭的
预告对着世界群集,没有预告平常该如何准备,只要求大发非常之心。为了使巨大的智慧出
现而作的第一预告就是毁灭,显示毁灭具有巨大作用和巨大的契机。
    全面的毁灭,面对最大范围毁灭的人道主义,文学的对应,对于这一系列挑战性的构
想,我想表明我的想法,不过我想对于前面引用的第二段文章以及整个结尾部分,着重说明
这佛教思想的介绍,是以印度教为媒介而同埃利亚德的思想相通这件事。同时也希望引起注
意,对于武田泰淳这种佛教的毁灭观,实际上已经有人提出异议。三岛由纪夫死后不久,武
田泰淳和寺田透之间围绕着道元①的谈话中,武田是这么说的:
    ①道元(1200—1253),京都人,镰仓初期的禅僧,日本曹洞宗开山祖,号希
玄。1223年入宋,自宋高僧如净受法。1227年回国后于京都立兴圣寺弘法。谥号承
阳大师。著有《正法眼藏》、《永平广录》等——译注。
    头一项罪是与女人通奸,原始教团的第一条就是此罪,年轻时就考虑好,这条如果作不
到,那是绝对不行的。但是说到生存,没有性交是绝对没有后代的,所以这是难以解决的矛
盾。比如,既是社会主义,当然有社会主义的一套。这样,社会主义才使人幸福。虽然幸
福,社会主义没有性交那就没有社会主义,所以承认性。但是佛教在这方面却是暧昧的。结
果是停止性生活的人和有性生活的人没什么区别。这实实在在荒唐。如果按原始教团的规矩
行事,也许子孙、国家、社会早就没有了。即使没有了,但是否正确尚属疑问。一切都成了
枯木寒岩,什么国家的繁荣啊,高度成长啊概不存在,没有大国也没有小国,整个世界就成
这种状态。现在受日本教育的本人是否耐得下去很难说。如果推行这种学说,那结果实在可
怕。没有善也没有恶,全都死光了也无所谓,当然不可能走到这一步,可是像希特勒杀人一
样,全面抹杀,把这个更加扩而大之,就成了全部抹杀也无关紧要了。如果到了那步田地,
那才是非常危险的虚无主义。/我以为佛教就包含其中的某些部分。佛教决不能和国家安泰
啦,人道主义啦,社会主义啦,平平安安地联系在一起的。
    把武田泰淳提到的人道主义,在共同理解的基础上,不妨回到从“关于毁灭”所引用的
第一段结尾,前面所说的挑战性的构想上来。这也是立足于今天核武器覆盖世界的现实,也
就是对全人类全面抹杀,不论是出于按计划行事还是由于无意的事故,都有可能造成恶果的
眼下的现实情况而言的。关于目前核状况的荒唐现实,还在氢弹出现之前,武田泰淳就已经
写了下面等于预言的话。这从巡航导弹业已服役的现实情况来看,它简直是对实际状况作解
说一般的预言。(《无感觉的按钮》)
    仍然是在无线电波操纵的飞机上装载高爆炸力的炸弹,到达目的地上空时只要按一下按
钮或揿一下开关就能投弹。看不到类似战场的战场,也无从目击血腥和凄厉的光景,既听不
到喊叫声也看不见冲天火焰,根本接触不到一切正在发生的惨象,极其简单地使一切化为乌
有。被害者有多少,被害的结果如何,对于行凶者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被害者的容貌、性
格、命运如何与他更无任何关系,巨大的破坏只靠一个按钮完成。行凶者与被害者之间,有
个辽阔的空间,靠的是科学机械这种无感情之物,以它们的光线、原子以及其他决非一般人
能懂,也不能抵抗的作用,完全以复杂、间接的程序,切断所有人间关系,好像天灾一样肆
虐于人间。惟一的目的就是扩大破坏范围,破坏现存的一切,而这里所说的一切又没有具体
内容。而且,按这最后按钮的这只手所需要的,并不是周密计划,也没有肉体的紧张,也用
不着哲学的说明,仅仅是轻轻一按而已。
    武田泰淳以文学为职业,他给文学下的定义是必须经常给人道主义以新的内容。并且在
这个基础上他经常提问:对于人道主义以及进一步对人道主义加以重新改造的文学来说,将
怎样应付全人类毁灭这个巨大课题?也就是说,他质问的是,靠立足于人道主义的想象力,
人应怎样面对全人类遭到毁灭的可能性这个问题。本来,武田泰淳没有感觉过日本人要毁
灭,特别是全部毁灭,广岛、长崎遭受原子弹灾害之后他才考虑“对于日本的历史,日本人
有关灭亡的感觉的历史来说,把全新的、与以往截然不同的全部灭亡的相貌,成功地给予了
灭亡。”于是失去青春苍白无力的日本文化人们这样的词句,在前面一段里出现了。这样的
日本人把文学作为实验场地,也就是使文学模特先行的方法,以立足于什么什么样的人道主
义的想象力表现全人类的灭亡,这就是武田泰淳向不远的将来发出的疑问。
    作为今天、明天课题,就文学家对于全人类走向灭亡的想象力的活动——也就是回答武
田泰淳的疑问——来说,我以为现在只有一种形式,这就是前面提到的经我整理的一群文学
家的谈论。(a)只提人类全部毁灭就行了么?对于动物、鸟类、虫、鱼、微生物、树木、
草类等等概不关心也可以么?(b)人类毁灭,对于其他动物、生物岂不是件好事?由它们
代替愚蠢的人类领导地球,难道不是可喜的事?
    说起这里所谈的几种立足于人道主义想象力的性格,我觉得确实符合失去青春苍白无力
的日本文化人的表现。他们一开始就屈服于这个陌生的“男性”的暴力。对参加销毁核武器
的市民运动持批评态度者之中,有一个人点了我的名,说我是受虐狂,如果借助于逻辑手段
来看,那像朝天吐唾沫一样,我想肯定会落在他那得意洋洋的脸上。他们是对于今天支配核
状况的大国专制连抵抗的想象力也没有的人。他们好像驯服的羊,顺从现实如核状况。总而
言之,他们对于今天威胁全人类有使之全部毁灭的可能性的结构,丝毫也不想改变,照葫芦
画瓢,是一群放弃探索全人类再生之道的人,尽管他们自己软弱无力,却煞有介事地装得十
分正派,净讲满篇大道理的人。说什么动物、鸟类、虫、鱼、微生物等等,和人相比,难道
不是很重要的么?由别的什么代替愚蠢的人类领导这个地球,不是很好的么?如果这一连串
的发问被蟑螂、变形虫或者来自异星的新统治者听到,它们也会说人类能听懂的话,我以为
它们一定道谢:“太感谢啦,将要毁灭者们!”所以,我觉得必须作出和这些从里到外浸透
了悲观主义毒素,对核大国专制的顺从主义者绝对不同的回答。也就是说,我认为面对另一
形式的全部毁灭的可能性,必须提出立足于人道主义想象力的文学典型。
    本来,正如人类生命极其重要一样,动物、鸟类、虫类、鱼类、微生物类的生命也重
要。我想此外还应该加上树木和草的生命。不过,如果对于它的重要性的认识经过反复考
虑,结果导致贤明的地球新统治者比人类好,如此着想——说这种话的大学教授,所谓评论
家之中的世俗派假定他是真的这么想——纯属倒错。人类要生存下去,动物、鸟类、虫、
鱼、微生物,乃至树木、草类要生长,必须有地球环境,这种想法才是正道。于是使业已开
始的破坏停下来,扭转方向,回到使地球环境朝着再生的方向前进,为了千方百计地保持住
人类能够生存下去的场所,必须制造世界范围的舆论,推倒现在的核状况,把垄断核权力者
逼迫到不得不消灭核武器方向上去。所以,如果想象一下立足于今天人道主义的到达点,我
以为注视着人类毁灭的对话,在武田泰淳之间是可能有的,我真希望对那位卓越的先知、预
言者的灵魂给予回答。
    我还想说一说立足于这种新人道主义而提出代替方案的乔治·F·凯南近来的工作。收
在他的《核的迷妄》的论文之一,是他于1982年写的“基督教徒对于军备竞赛的意见”
一文。他无论在信仰方面或者宗教学识方面,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基督教徒而已,然而他
却对这个问题开始说话了。他不怕招来那些简单幼稚的批评,那确切的原理同对和平毫不动
摇的信条很好的结合,表明了经验丰富的这位外交官近来发言的特征。(PantheonBooks)
    凯南首先明确表示,以往的常规武器,尽管它非常可憎,然而它具有合理的目的和服役
于政策的性格,但是核武器的性质与此根本不同,可称之为不合理武器。凯南曾经预料过,
这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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