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一口袋灵魂上路 作者:谢友鄞-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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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玉叶说:“我可不扎耳朵眼,破了俺的风水。”
大家都笑了。
张抱丁给呼小尾一支精致的短马鞭。张抱丁疼外孙,舍出心爱的宝贝了。
呼雨什么也没说,双手抱拳,向张抱丁打个拱。
这是拜年吗? 这和称兄道弟有什么区别?!大过年的,张抱丁不跟他计较。
呼张氏说:“干爹,给你拜年的多。我们回了,晌午过去吃饺子。”
张抱丁说:“给我拜年的少不了,请我喝酒的少不了,刚才吴府非要留我吃饭
……”
门外传来急促杂乱的马蹄声。有人招呼:“所长! ”
“所长在吗? ”
呼张氏说:“瞧,拜年的来了。”
张抱丁一听,就知道是五家村那_|位出头露面的人物。他们大老远赶来,给中
心乡拜年,年年不落。
张抱丁戴上狼皮帽,掸掸棉袄袖子,迎客。
五家村人闯进来,满脸惊慌,说:“所长,出事了! ”
张抱丁一愣:“遇胡子了? ”
五家村人说:“可不得了! ”
张抱丁嫌他们乍呼,说:“能咋的! 胡子也过年。”
五家村人说:“遇见死人了! ”
张抱丁“啐”一口。
呼玉叶忒忌讳,这不是报丧吗! 竖起柳叶眉,指着那人说:“出去! ”
那人脑门上冷汗腾腾的,那几个人脑门卜冷汗腾腾的,一把一把擦拭。
呼张氏招呼儿女们:“咱们走。”
呼金枝倒觉得有趣,不动弹。
呼雨吆喝:“都走! ”
娘儿四个踢里秃噜走了。
呼雨关卜门。
张抱丁问:“咋回事? ”
“我们从家里出来,经过西岭时……”
“喝茶水哪,快倒。”
“九个! ”
“什么九个? ”
五家村人打了个噎儿,说:“滴里当郎挂在那儿! ”
张抱丁道:“说明白点。”
五家村人扇自己一个嘴巴,说:“死人。”
张抱丁又“啐”一口,说:“死人就死人吧,咱也挡不住人家不想过年。”
呼雨问:“咋那么多? ”
五家村人说:“我们经过西岭时,见井架卜吊着他们。”
张抱丁一怔,问:“勘探队的? ”
五家村人说:“你知道? ”
张抱丁道:“去西岭,不就是为探矿挖煤吗? ”西岭有探头煤,乡里人都知道。
张抱丁心里折腾开.那九个人,小年前闯进乡公所,问去西岭的近道。张抱丁
一套,听说是日本炭业株式会社派来的,心里咯噔一下。西岭在大碗乡地面上,若
开矿,大批小鬼子、伪警就会进来,那不等于在大碗乡心窝上插一刀。大碗乡就会
天翻地覆乱套,日子没法过了。张抱丁瘸了,拐出厅堂,指给他们近道:“出北街
口,往西拐,翻过两座山头就是。”一个人问:“你是瘸子? ”张抱丁嘴里咝咝呵
呵,说:“老寒腿,筋短。”张抱丁怕让他带路。张抱丁告诉他们的,真是条近道,
但要经过断层带。张抱丁指望他们出溜进裂缝里。九个人走后,张抱丁后怕起来,
他们不瞎,又是搞地质的,哪至于下饺子似的全掉进山窟窿里,若杀回来捌后账,
就要他的命了。那天晚上,张抱丁去学校,从煤矿逃出来的特殊工人,必定去学校
讨水喝,求宿过夜,然后绕道内蒙,投奔东北抗日联军。张抱丁告诉一伙特殊T 人,
有九个炭业株式会社的人,在西岭,千万加小心,绕开他们。特殊工人问:“有火
器吗? ”张抱丁说:“没有。”特殊工人狞笑起来。他们恨透了小鬼子! 张抱丁暗
暗松口气,给自己加了道保险。
这事,张抱丁没对任何人讲过。张抱丁问:“九个人,都是小鬼子? ”
五家村人说:“不好说。”
呼雨脱口道:“莫不是他们? ”
张抱丁盯住呼雨。
呼雨说:“小年前,从西边过来几位异客,说是炭业株式会社的,一个日本人,
一个县政府翻译,还有几个技工。”
张抱丁说:“你咋不报告? ”
呼雨翻翻白眼,说:“喝几碗茶水就走了。来来往往的,啥人没有? 咦,他们
好像去过乡公所呀。”
张抱丁厉声道:“胡扯! 我听都没听说过。喝茶的是几个人? ”
呼雨说:“九个。”
张抱丁道:“秃噜得倒快,人家九个你就九个,想好了说。”
呼雨说:“他们正好包一桌。”
张抱丁蹙起眉头:“那就是他们了。死在大碗乡地界上,我他妈倒霉了! ”
呼雨说:“咋办? ”
“报告吴老先生。”张抱丁手一挥,“走。”
五匹马在吴府前团团转。张抱丁跳下马,把缰绳扔给呼雨:“你们等着。”张
抱JJ跃上台阶,扣响门环。
门开了,张抱丁朝管家点点头,匆匆穿过庭院。
吴长安躺在热炕上,腿上盖羊毛毯,眯眼歇息。
三十晚一宿没睡,初一上午人来客往,又折腾半天,累得不行。过五十岁后,
吴长安开始发胖,懒得动弹,连说话都绵软,慢悠了。晌午后,吴长安必定要休息
一会儿。这时候,就是世达和黛伦也不敢惊扰他。吴长安见张抱丁闯进来,心里不
高兴,欠了欠身。张抱丁急慌慌把事情禀报了,吴长安忽地从热炕上坐起。
张抱丁弯下腰,要帮助老先生穿鞋。吴长安已经下了地,蹬上千层底布鞋,几
步走出屋。
吴长安经过腰院,喊一声:“世达! ”
在腰院西屋看书的吴世达,被这声音一惊,好像豁然明白了什么,什么也没问,
紧紧跟上。
吴长安穿过前庭,直奔偏门马号,步子快得连张抱丁、吴世达都跟不上。
张抱丁暗暗吃惊,老先生活变了一个人! 管家已经备好鞍,将两匹马牵出来,
他怎么知道老、少主人要出门? 这个幽灵似的管家! 吴长安、吴世达、张抱丁、呼
雨和五家村j 位,驱马出街口,雪大了,街面上没有人。他们拐上官道,一条黑影
迎住众人,是呼小尾。
呼小尾说:“我也去。”
张抱丁道:“你别去。”
张抱丁还从没拒绝过呼小尾什么。呼小尾倔强道:“我去。”
张抱丁挨近吴长安,低声说:“他还小。”
吴长安明白,一指乡公所,对呼小尾道:“你看家。留下个十净人! ”
吴世达道:“小尾,闪开。”
呼小尾跳到路边。
众人策马向西岭飞奔。
进入山里后,北风狂嗥,鹅毛大雪像鞭子一样飞舞,风雪噎得人张不开嘴,睁
不开眼睛。张抱丁把狼皮帽子压住眉棱。雪扑到脸颊上,化了,热得像血。张抱丁
看见黑黝黝井架,峰峦一遮,又不见了。
转入西岭屏障后,风息雪静,勘探队的矿井架造型简洁怪诞,耸立在他们面前。
吴长安环绕井架,缓缓驱马,其他人跟住吴长安。九具尸体转圈儿吊着,沉甸
甸往下坠。他们的目光,顺脚向上爬,尸体风干了,皮绷得铁紧,有的朝下面瞅,
眼球暴突;有的仰着脸,舌头吐出来,举起双手,痛苦地攥紧拳头,好像要跳起来。
七个人愣愣地盯住九个人,起风了,井架发出金属的啸鸣,他们哆嗦起来。
张抱丁觉得脑仁冻僵了,说:“这活儿,不像是大碗乡人做的。”
五家村人忙点头:“对对,不是,不是。”
呼雨说:“胡子干的? ”
张抱丁呵斥他:“你就知道胡子。”
“也不像抗日联军做的。”吴世达说。
吴长安瞥世达一眼。
吴世达说:“我在学校,听过路矿工讲,年前,抗联集中到奉天以北,要有大
举动。这一带不可能有抗联活动。”
张抱丁说:“特殊劳工干的? ”
吴长安道:“他们准认识,逃出来后,冤家路窄,顺手收拾了。”
张抱丁问呼雨:“你说有一个日本人,一个翻译? ”
呼雨说:“是是。”
“哪个是? ”
呼雨说:“不像啊! ”
“是不是喝茶的那几个? ”
呼雨道:“九个是九个。”
“怎么不像? ”
“没这样凶,这么难看。”
张抱丁说:“暴死的能好看。”
呼雨道:“好像没有这么瘦。”
张抱丁道:“不能吃不能喝了,还能不瘦! ”
吴世达说:“快成木乃伊了,哪有不干瘪的。”
张抱丁问:“啥木乃伊? ”
吴世达道:“人干。”
吴长安驱马向简易工棚走去,门敞着,窗户纸烂没了,屋里有雪花,墙上结满
薄冰,空洞阴森。
“是是,是他们! ”呼雨又叫起来。
吴长安扭转身。
呼雨指道:“那个小胡子,喝茶时一抿一抿的。”
张抱丁说:“看准了? ”
呼雨道:“咱们人喝茶,大口大口喝。就他,像个老太太。”
吴长安问:“哪个是翻译? ”
呼雨一指:“他! ”
张抱丁道:“别瞎说! ”
呼雨道:“他有两颗金牙。就他能跟小鬼子说话。”
五家村人说:“能是,他俩挨得多紧。”
张抱丁对吴长安和吴世达说:“把小鬼子扣翻译留下,别的卸下来,埋掉。”
呼雨道:“咋不都埋? ”
五家村人说:“全埋了吧,一点痕迹别留。要不,咱们全跟着遭殃。”
张抱丁说:“把这七个埋得谁都找不着。炭业会社送给养的来了,寻思是内讧,
中国技工把小鬼子和翻译弄死后,跑了。”
吴家父子对视一眼,点点头。
吴长安说:“成! ”
众人松口气,说:“这主意高! ”
张抱丁活人行事,越来越有信心了。张抱丁踩住一根根井架横梁,攀上去,解
绳子,绳扣冻死了。张抱丁吆喝:“往上抬。”
五家村人一齐上来,托脚的托脚.,举腿的举腿,绳子松了。
呼雨问:“沉不沉? ”
五家村人说:“死人能不沉。”
张抱丁呵斥道:“呼雨,你也上手,别他妈光支嘴。”呼雨靠上前,手一挨尸
身,倒吸口凉气:“咋这么冷? ”
五家村人说:“你当这是娘们儿,越搂越热乎。”
向上托死人,双手过顶后,一会儿就累得脖子酸疼手发软。呼雨道:“张抱丁,
你有完没完? ”
五家村人说:“一个还没下来,啥时候是头? ”
张抱丁还是解不开,破口大骂:“我操你娘! 你寻思这是解你媳妇的裤带呀! ”
吴世达从工房拎出把斧头,递上去。
吴长安嘱咐:“整干净.别留绳头.”
张抱丁从根砍起,绳子冻了,疙瘩扣铁硬,砰噗,第一斧砍下去,一道白印,
震得铁架上冰碴飞溅,扎得脸颊火烧火燎。张抱丁摇摇头,砍一下,眨巴一下眼睛,
绳子咧开白肉似的伤口……“轰隆”一声,死尸掉下来,砸得四个人仰面朝天坐在
地上。
张抱丁呼哧喘,朝下瞅。呼雨诈尸般跳起来,叫嚷:“咋不告诉一声? ”
张抱丁咧歪嘴怪笑,又举起斧头……
扑通! 扑通! 扑通……
吴长安叫道:“住手! ”
张抱丁砍疯了,七具尸体落地,还要往下砍。张抱丁倏地清醒,下来了。
吴世达说:“没有锹镐,咋埋? ”
吴长安问:“工房里没有? ”
“我找了,没有。”
呼雨说:“我回去取。”
吴世达说:“不行,招人耳目。”
张抱丁说:“有锹镐也刨不动。”
五家村人说:“谷底有个暗窟。”
张抱丁问:“多深? ”
“不知道。”
“有人下去过吗? ”
“没有。老阴穴,都说是无底洞,通阴间的。”
张抱丁道:“妥,把他们塞进去。”
张抱丁、呼雨和五家村三个人,将七具死尸的绞绳背在肩上,向下拖去。开始
走得很慢,仿佛犁头吃进冻土,下坡后,渐渐快了。
吴家父子留在坡头,注视他们。
吴长安始终没有下马,说:“世达,你该走了。”
吴世达牵马,站在雪地里。风将高处的雪削薄了。
吴长安说:“市国民高等专科学校,不是聘你了吗? ”
吴世达说:“过完正月十五报到。”
吴长安说:“一天都别留,走吧。”
吴世达仰起年轻苍白的脸,远方的山峦,仿佛骤然停止了起伏,披孝般惨白。
山坡下,他们越去越远。
五家村人说:“怎么扑扑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