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冰之旅 作者:张胜友-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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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队的自由已成既成事实,甚至一个人也能拉起个“战恶风”、或是“炮声隆”
战斗队——他们再也按捺不住,跃跃欲试了!
蓄之愈久,发之亦猛。据一位当年清华大学“井冈山兵团”的红卫兵,现在中
央某大报工作的记者告诉我们:当时清华园内没有卷人红卫兵运动的学生,千分之
一都不到……
我们也是此时“破门而出”的——
看着平反大会上一包包烧毁的“黑材料”,我们觉得自己身上也有某种扭曲了
的东西,随着那腾空的火苗一下释放了……
看到班上几个仅仅叱咤校园风云几个月的革干子弟,一夜之间变得神情猥琐,
我们感到了自己的恶毒——好啊,你们也有今天!不能有人的意义上的平等,那就
让你们也成为“狗急子”吧,与我们有“狗崽子”意义上的平等。不,今天我们也
不能讲平等,我们在你们面前也找到了某种优越感。这又是一种阿Q式的——“造反
派”的“狗崽子”面对“保守派”的“狗急子”的优越感。
当听说刘少奇主席被拉下马了,当目睹党和国家的各级组织如同多米诺骨牌一
样纷纷倒下,我们并没有这场动乱结束后人们常常自称的震惊之后的痛心,有的却
是振奋之余的期待:也许这条又粗又长的‘嘿线”将会得到彻底清算?我们父辈头
上的那顶石磨般的帽子,有朝一日会纸片般地吹落?
马克思曾经说过,有着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家们使甘于冒上断头台的风险。
而我们,虽然看不清楚未来等着我们的是什么,但眼前的三倍的兴奋——能做个
“人”的兴奋,能当一个“革命者”的兴奋,既能摆脱些什么、又能期待些什么的
兴奋,就足以使当年十八岁的我们,投身于这场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风险了……
毛泽东主席不但是个伟大的政治家,他还是个杰出的心理学家。他熟捻这一代
青少年的心理,犹如他早年在湖南熟捻如何从事学生运动。
至此,一个成份广泛、成员迅猛发展的红卫兵运动,取代了原来的仅以革干、
革军子弟为主体的红卫兵运动。
九
也许,飞越中国上空的美国大鹏侦察卫星目睹了:红卫兵大串连的洪流,杂乱
无序,犹如蛛网,从年轻的革命者曾饮马的源头到历代文人骚客留下诗章的名胜古
迹,从被红海洋卷得晕糊糊的繁华都市到边境果林下那似剥开的荔枝一样水灵灵的
小寨……
突然间,线条呈现了某种有规律的变化。多少旗帜立马转向,多少步履日夜兼
程,多少征尘扑上双肩……似乎一场宏伟的战役前,千军万马在紧急集结!
传单、号外,因为有一条消息而捏在手里发烫;信件、电报,因为有同一条消
息而被扑籁籁的泪水打湿——
12月9日,毛主席要在井冈山接见红卫兵。
后起的红卫兵中有两句很流行的话:“造反倍觉主席亲,革命方知北京近”,
“红司令惦记红卫兵,红卫兵思念红司令”。
这已经是迟到了八次的步履,因为被剥夺资格,或是失去了机会,他们没能汇
人天安门广场那托起一轮红日的大潮。今天,不能再迟到了,否则将会导致终生的
悔恨!
南昌,丰城,清江,新干,峡江;
吉水,吉安,泰和,井冈山。
我们走过了这条全长350公里的道路。
我们曾目睹——
晚上十点钟才搭好的大棚里,因为来不及拉上电线,只好点上一盏汽灯。每一
个盛满热水的木盆里,都泡着五六双脚,而后一批批凑到汽灯前,彼此帮着挑破脚
板上一嘟噜、一嘟噜好似紫色葡萄的血泡。有人就这么坐着,坐着,突然倒在别人
的铺上,旋即扯起了呼噜;
凌晨六点,每一桶饭前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红卫兵,谁都担心自己吃不上,
要等下一拨。盖一揭,很少有人用筷子,干脆就用饭盒、茶缸这么舀下去,一片咣
咣当当的撞击声。渐渐地,越来越有力的晨光一下揭开了暗幕,洁白的米饭,碗里
装了一半,地上撒了一半;
不管是大车、小车,还是带斗的拖拉机,几乎没有哪辆车子见到红卫兵不停下
来。总有人矜持地谢绝,总有人迫不及待地爬上去。只要车厢是没有顶的,每一个
车厢都像是一个倒置的梯形。红卫兵们堆砌自己的技术,会令填充沙丁鱼罐头的工
人们失色!公路上,人流如倾巢而出的蚁阵,开不成快车,负重如牛、几乎要散架
的车子,也无力开快车;
划过两边的柳树、槐树、泡桐,唤起近处与远处村落的一声接一声的狗吠,追
逐那一方方决不肯轻易露面、可一旦露面姿容无比亲切的路标。电筒光一道、一道,
一串、一串,低处像夏夜旷野里上下飞流的萤火;高处,好似外星人一片惊异的眼
睛……
所有的心都在贴近那个日子。
所有的艰辛都为推向那个日子。
所有的疲惫在那个日子前都变得无与伦比的美丽。
新干至峡江的一段公路上。一辆“华沙”轿车停住了,雪亮的车灯照在前面的
三个女红卫兵身上,都只有十四五岁,单薄的身子骨,一看就知道是南方人。全副
行囊,背包、水壶、语录牌……一个个一拐一拐,步子不像是走,而像是在拖。
司机下来了,“刚好,我车上还能坐三个人,你们上来吧。”
三个人都摇摇头,说话几乎都有气无力:“不,我们要……自己走到井冈山去。”
桐木岭,一户老俵家,门口一个装了开水的大木桶。这段时间,木桶像是有漏
眼似的,刚倒满,里面锅里的水还未开,这边就见底了,主人一天得烧十二三桶。
两个操着一口标准北京话,二十一二岁的女红卫兵过来了,水壶里灌满水,又
找了块青石板坐下,打开纸包,里面是一馒头。
主人看在眼里,“你们还没吃饭?”
“没吃。”
“两个人就这么一个馒头?”
“怨自己。中午走到厦坪,没能赶上饭,一人在街上买了三个馒头,路上一起
吃了五个,没想走到这里接待站,又没赶上饭……”
“那就到咱家吃,没什么菜,可总比你们啃个冷馒头强。”
毕竟是北京姑娘,两个女红卫兵没有忸怩,爽快地跟主人进了屋。
饭桌上,一盘青菜,一碟红辣椒炒豆豉,还有一钵粉蒸肉。两个姑娘先夹了点
豆豉,只进嘴吮了一下,便咳了开来,不迭声地:“真辣,真辣!”连忙扒了一大
口饭给咽下去……此后,筷子便一直伸向那盘青菜。
主人见状,筷子指着那钵粉蒸肉道:“你们是大地方人,讲卫生,要不,咱就
要给你们夹了。客气什么?当年毛委员还在老百姓家里吃饭哩,端南瓜吃瓜,端肉
吃肉……”
一个姑娘动了筷子,“那好,我就不客气了”,夹了一块肉。又用胳膊碰了另
一个姑娘,她也夹了一块。
粉蒸肉是用晒了的咸肥肉做的,喷香,而且咬下去,一口一泡油,一块约有二
两重。头一个姑娘一口就咬掉小半块,油一下漫开在她的下巴上,晶亮亮的,似上
了一层釉彩。后一个姑娘则一小口、一小口地咂着味,情不自禁地赞叹:“真好吃,
真香……”
主人问:“你们好久没吃肉了吧?”
俩人差不多迸出了同一句话:“可不,有一个多月没吃,快成尼姑了!”
“那你们就再吃。到了茨坪也没有肉吃,餐餐都是萝卜,肚子里的一点油,都
给刮了……”
这餐饭,两个姑娘一人吃了四块粉蒸肉,外加两碗米饭。至今,主人的妻子还
清晰地记得此事。她对我们说:“活了半百年纪了,咱还真没见过这样能吃肉的姑
娘哩!”
“造反倍觉主席亲,革命方知北京近。”
“红司令惦记红卫兵,红卫兵思念红司令。”
那段时间,井冈山一天最多涌上十万红卫兵!
那段时间,山上的接待办公室和十七个接待站昼夜灯火通明!
连远在两千多里外的上海,也感到了井冈山上那炽热、厚重的,厚重得如同以
红铜雕刻出来的蓬蓬情焰——
制造井冈山纪念章的工厂,一天二十四小时陀螺般地疯转,气喘吁吁、口吐白
沫的还有几家里弄工厂——涂色、上针,装纸袋。工人们在压榨出自己最大体力之
后,生产出的两万枚纪念章,每天下午由列车带去南昌。
南昌火车站,站前广场上,一辆发动了的“华沙”正等着……
十
1966年12月30日,晚十点。
中南海小礼堂里,湖北省高等院校“赴广州专揪王任重革命造反团”的红卫兵
们,一遍又一遍地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语录歌》、《造反歌》。
北国的冬夜是静谧的,像日本画家东山夷魁笔下的一幅水粉画。中南海的冬夜
则更是静谧,静得柳絮般的雪花悄然溶进湖水、几片枯叶纤然划过瀛台上涵元殿的
琉璃瓦的声音,几乎都能听见……
此刻,八十个年轻人不知疲倦的、沙哑的歌声,好似八十台磨秃了针头仍同时
放着的唱片机,将这静谧也撕成了柳絮般的碎片……
也许,中南海南部的丰泽园里,那间颇有初唐诗人卢照邻的“寂寂寥寥扬子居,
年年岁岁一床书”的意味、颇似一个古旧书籍研究所的书屋,也隐隐透进了年轻人
的歌声?
时针指向十一点。红卫兵们不耐烦了,喊了两声:“陶铸,快出来!”“陶铸,
快出来!”又齐声诵读语录——
“什么人站在革命人民方面,他就是革命派,什么人站在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
僚资本主义方面,他就是反革命派。什么人只是口头上站在革命人民方面而在行动
上则另是一样,他就是一个口头革命派,如果不但……”
还没念完,刚刚结束一个会议的陶铸同志,面带疲色匆匆进来。
接见是以以下的对话开始的——
红卫兵:(呼口号)炮轰中南局!打倒王任重!打倒折衷主义!打倒调和主义!
陶铸:你们这种会议形式,对我是不恰当的,我是中央政治局常委,“文革”
小组成员,是接见你们,你们这种形式是不恰当的,这种形式我不赞成……
红卫兵:通令上讲得很清楚,要求解决问题,不是接见。
陶铸:你们觉得不是接见,这个会可以不开。
红卫兵:不开就不开,说斗争你,我们不能接受。
陶铸:我现在是代表中央接见。八十个人总不可能都谈,你们由五个人提出问
题,我来回答,如谈不完,还可再谈。
红卫兵:既然讲代表,就是十五个。
陶铸:不行,原来讲座谈是十五个代表。
红卫兵:按你的要求,十五个代表座谈,其他同志听一听。看来,今天陶铸没
有诚意。
陶铸:今天把江苏的红卫兵都回绝了,怎么没诚意?
红卫兵:是因为我们绝食才见到你的。
陶铸:绝食我是不赞成的,你们要是不吃饭,我今天还不接见你们!
红卫兵:晓得这个样,该不吃饭,看你出不出来见。
陶铸:今天讲五个,过了五个就不讲,我来回答问题……
红卫兵甲:湖北革命群众起来揭发王任重的滔天罪行,要打倒他,谈谈你的看
法。
红卫兵乙:王任重怎样爬上“中央文革”副组长宝座的?有无后台老板,是谁?
红卫兵丙:为什么王任重有毒的东西放得那么多,你陶铸是否发现,王任重为
什么提为中南局第一书记、“中央文革”副组长,提得那么快,他的后台是谁?
6月1日由中南局调来北京的陶铸同志,分管中央宣传部、组织部、新华社、广
播局、文化部、教育部、国家体委、卫生部等八大部、中南五省和华东七个单位的
运动。几个月来,他紧紧追随周恩来总理,像一个站在船头、手扬巨橹的勇士,在
黑云压岭、浊浪拍峰的日子里,尽自己的一腔忠贞,满腹智慧,以罕世的勇敢与努
力,卫护党和国家的航船不至于沉没。每天在晚上十点钟之前,陶铸在漩涡般的会
议中,穿越一片又一片的雷区;每天在晚上十点钟之后,陶铸接见来自全国各地的
红卫兵、造反派组织的代表,作剑之韧,以棉之柔,呕心喋血……
昨天,他与安徽“八·二七”红卫兵代表谈至凌晨三点。眼前,对他又是一个
难熬的夜晚……
1967年1月19日,晚九点。
人民大会堂江苏厅。大厅北侧的窗户前,周恩来总理揭开紫红色天鹅绒窗帘的
一角,注视着大会堂正门前万头攒动的人群和卫戍区战士以身体组成的警